第33章35

  大姐姐出嫁后,母亲依然会派人时不时打扫她的院子,摆设陈列都与她做姑娘时一模一样。

  可如今老太爷去了,老太太就是府里的老封君,说一不二,脾气拗起来,不认老太爷的话也是有的。

  到那时,老太太与大姐姐,不论是谁争赢了,脸面上都不会太好看。

  为了避免这样的坏事儿发生,宜臻极善解人意地就自己主动给老太太寻到了更好的台阶。

  五姑娘住的竹篱居,是原先从二太太的院里扩出来的,阔朗宽敞,离上院正房极近,可属姑娘里头最好的一处院子。

  宜臻如今能这样痛快地就让了出来,连老太太自己都觉着惊讶。

  更痛快的是,五姑娘嘴上刚说了要迁居,第二天午前便收拾好箱笼搬到了新院子。

  老太太特地遣了人来问,她只说,昨日便早派丫鬟婆子们来这处打扫干净了,寄春居虽许久未住人,屋舍倒也还齐整,只稍稍把外墙修缮修缮即可,费不了多大功夫,倒不如早些搬出来,双方都便宜。

  戚夏云是个极会做人的表小姐,尽管长途跋涉晕了船还未缓过起来,却依然拖着病体亲自来道了谢,送了宜臻她自己亲手打的好几条络子,四只云锦香囊,并一盒香膏。

  礼虽不重,却很贴心,绣活针脚细密,图样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做的。那盒香膏,说是她家那边的偏方,夜里点燃了,对解暑安眠最有效用。

  宜臻微微有些惊奇,因为那盒香膏,闻起来味道熟悉的很,她之前用了两三年。

  都是卫珩寄给她的,只不过那时他只告诉她是防蚊虫的凉膏,让她熏在蚊帐上用。

  且后来因为他又寻到更好的防蚊虫香,就再也没给她寄过这个了。

  卫珩愿意主动给宜臻寄过来的东西,总是好用的,不论是新膏还是旧膏,都大大地救了夏日里极招蚊虫咬的祝五姑娘。

  她当时还给大姐姐送了一点儿,结果连带着大姐夫的小舅娘都来问她这膏子是从哪儿寻来的,可还有多的,能不能帮她再买些。

  宜臻去信给了卫珩,卫珩说香膏是他药园里制出来的,外头买不着,用料虽不昂贵,但极难量产,所以成品不多,她若用完了还可以再给她寄几盒来,别人要就真没有了。

  如今戚夏云也拿出了这香,倒是让宜臻怔了一怔。

  戚夏云继续道:“你别看这个香膏瞧上去拙实了些,其实好用的很。听说里头有一味药材,是从蒲甘运回来的,便是蒲甘也产的不多,所以我家里虽有香膏的方子,一年也就得那么一小点儿,姐姐你先用着,若使得好,我再托家里想法子送些来。”

  宜臻很想说很不必的。

  这香膏她早前每年夏天都能收到不少,后来卫珩又寄了新的来,她用了觉得更好,就把十几个木盒子都搬到了大姐姐那儿,让大姐姐走人情,至于她自己,颇有一副喜新厌旧瞧不上这些子俗物的豪爽架势。

  大姐姐最爱戳着她的额头教训她:“”得亏了有卫珩这样的土财主给你东西败,不然我看啊,整个伯府都养不起你一只金鸡蛋。”

  可是这些实情,宜臻要是真跟戚夏云说,那就成了极不给面子的炫耀和嘲讽,戚夏云脾气再好也要羞愤恼怒的,以后都不要再见面说话好了。

  是以宜臻笑意盈盈地收了香膏,又让丫鬟去库房取了坛她去年刚用秘法酿造的梅子酒,算作回礼。

  这礼也不重,但戚夏云收的很高兴,亲亲热热地与她又说了一番话,在日头完全落下前,总算是拖着病体离开了。

  宜戚夏云是庆元府生人,卫珩长于越州,都在江南地界。

  臻问了她许多关于江南的事儿。那边是如何的青石板桥,如何的烟雨蒙蒙,小姑娘好奇的很,也向往的很。

  有时候听人说起,竟然还有几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畏缩。

  许是因为在她内心的最底处,她一直都想着,自己以后是会嫁去江南的罢。

  ......

  不过此刻也不知道了。

  宜臻搬院子只用了半日,修缮院墙也只用了一日不到,只要老太太发了令,麻捣黄泥与砖瓦石灰一运来,伙计们三两下就修整好了。

  连小厨房都早早放满了柴火。

  到夜间时,原本还萧索破旧的寄春居,已经大变了样子,占地虽不太大,因为临着梅林,倒也颇有些雅致。

  正头的堂屋自然是空着待客的,西厢一间作小厨房,一间作书房,一间还空置着,东厢房的三间屋子全都连通了,只用一架大屏风隔开了最里头的架子床,中间摆了张大桌案和美人榻,最北间的屋子则用来作了茶室,一床焦尾琴置在黄花梨琴架上,熏香燃燃,意境悠然。

  此刻,东厢桌案上尚有摊开的游记古籍,几只笔洗一只盛着墨水,一只养了只红尾小鱼,尾巴一甩,在桌面上留下几滴水珠。

  宜臻绞干了头发,正要倚榻读游记时,小枣忽然敲了屋门进来。

  “怎么了?”

  “姑娘,奴婢方才整理箱笼时,从您那件藕色的袄子里发现了这些。”

  小枣掌心托着一叠厚厚的纸,惴惴不安地递到她面前,“可是哪儿放错了?数额并不小呢。”

  没有放错,宜臻一眼就认出来了。

  契纸,还有银票纸。银票足有一万两,契纸分别是母亲嫁妆单子里实在舍不得出手的两间繁华地带的铺面,京郊的那个庄子,还有一百亩良田。

  小姑娘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叠契纸和银票,泪水氤氲在眼眶里,嗓音闷闷的:“你先出去罢。”

  那件藕色的袄子,是去岁生辰母亲亲手缝制的,宜臻并不舍得大狠穿,平日里都好好放着,若不是此次搬院子,也不知许久才能发现这些。

  不用猜都明白,这些肯定是母亲留给她的,知晓当面给她她不肯要,才偷偷塞在了箱笼里。

  宜臻眨眨眼,用力眨去眼睛里的泪。

  可旧的刚去,新的便立刻冒出了头,最后连成泪线,一颗一颗砸在桌案的笔洗里。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这份悲伤,红尾金鱼在清水瓷缸里跃了一跃,溅起好几圈水花。

  虽然,母亲处事不够圆滑,考虑不够周全,为了面子非要逞能,每每都是她和大姐姐帮忙收拾烂摊子。

  虽然,母亲啰嗦爱念,一下是打扮太素一下是衣裳太旧,成日里对她就有说不完的不满意,总要拿她与二姐姐比,盼着她能成为祝家最大的富贵,好给自己挣一个面子。

  虽然......虽然有好许多虽然,但是在这世上,也唯有母亲是真正殚精竭虑地、不求回报地为她打算和谋划,把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倘若母亲陪在她身侧,哪怕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靠山的孩子,是有娘亲可以依赖的娇小姐,而不是如今孤立无援委曲求全还要强颜欢笑的祝五姑娘。

  宜臻其实很少哭的。

  就算是那日京郊城外,在父亲面前,她都生生地把泪水给逼回了眼眶里,用最让至亲放心的姿态送行,回到府中,行事依旧妥帖,礼数无比周全,让人一点空子都钻不了。

  只有此时此刻一人独处,她才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哭的稀里哗啦。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的豆蔻小姑娘而已。

  还是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年纪。

  “哭的时候要抬头哭,千万别低头。”

  脑袋后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尾调微沉,像夺命魂铃一般骤然响起,把宜臻吓出了一个鼻涕泡。

  她扭回头,连眼泪都未擦干,呆愣愣地盯着身后的少年。

  粗布麻衣,头上顶着个大大的草帽,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倚在窗边,衣裳膝头还打了个特别规整的补丁。

  唯有那熟悉的下颚曲线,和微抿的薄唇,才能让人认出他小卫公子的身份。

  宜臻揉了揉眼眶,冒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哭的时候不能低头?”

  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嗓音甚至还带着哭腔。

  因为哭的时候要抬头哭,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一低头,皇冠就会掉。

  ——这种话,卫珩是疯了才会说出口。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因为鼻涕泡会吃进嘴里。”

  那一瞬间,宜臻只差没从桌案上搬起笔洗砸他了。

  “抱歉。”

  卫珩小少爷难得有一次是自己主动道了歉,大概也是觉得对一个小姑娘说鼻涕泡,确实太没风度了、

  他看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眶和脸颊上挂着的泪,想了一想,说:“如果你真的害怕,不愿住在祝府里,可以随我一起去江南。”

  宜臻擦感眼泪,低头闷闷道:“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随你去江南?”

  私奔吗?

  祖母会打断她的腿的。

  “装病吧。”

  少年的语气十分淡定,“装重病,请太医来看,都说不能见风不能多行不能经常见人,须得小心静养,然后找个像你的丫鬟,易容打扮成你的模样,替你在床上躺两年,你就把值钱的物件儿都带上,随我去江南,做个书童小厮管事都可,游历山川,增长见闻。”

  宜臻情不自禁随着他的话想去,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潇洒自在地在外行走,见识大好河山的景象。

  她太心动了。

  “但是不行的。”

  小姑娘垂下眼眸,“我不敢。”

  “被发现的话,祖母会打断我的腿的。”

  卫珩抬眸瞥了她一眼:“胆小鬼。”

  宜臻撇撇嘴,不和他争辩这个。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想起来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如何进来的?穿成这样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回越州了吗?”

  少年转了转脑袋上的草帽,语气淡淡:“有事要寻你说,翻窗进来的,掩人耳目,今日回。”

  祝五姑娘如今已经很习惯卫小少爷的言语方式了,蹙着两只秀气的眉毛:“你若有事要寻我的,大可以派人来通传一声,或者托人送信来,谁教你就这样闯进人家屋子了的?”

  但明明是她占理的事儿,却不知为何越念越小声,脑袋低垂着,一副很怕他的模样。

  “我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启程了,来不及通传,送信太费工夫,倒不如直接来就与你说了。事出从急,实在抱歉。”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启程?

  启程回越州吗?

  那非要来寻她说的,一定是很要紧的事儿吧。

  难道是父亲又出事了?

  一下子,宜臻旁的什么都不追究了,咬了咬唇:“你说罢,我什么都能承受。”

  卫珩不知道她究竟又想到了哪里去,摆出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什么都不必承受。”

  少年单手叩着窗棂,“我今日来,一是告诉你,西南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父亲去黎州任通判,黎州知州叫纪高谊,与卫庄人情往来不少,也认得亭钰,你父亲在他手底下就任,过的会比在京城还顺心,你不必为此担忧。二是你给我记住了,京城水深,皇家尤甚,往后几年风雨飘摇的......站直了,别耸肩耷脑的,我与你说正经事。”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把手并在两侧,直起身,仰脑袋瞅他。

  两只圆溜大眼睛湿漉漉的,睫毛粘了几根在一起,楚楚可怜......楚楚可怜。

  卫珩咽下要继续教训她的话,叹口气,缓缓道:“皇家水深,且个个作死,不论你祖母你二姐是怎么做事的,你都少掺和,尤其离太子远着些,免得被他拖累的连身家性命都不保不住。离惠妃也远着些,她联系你你也少搭理,她这个人野心太大,想法太多,偏偏手段又不够,注定活不长久。离大长公主远些,庄子隔得再近也别去。还有,你最好离季连赫也远些。”

  他顿了顿,“免得被他带偏了,脑子都不太灵光起来。”

  宜臻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困惑道:“那我离谁都远着些,我就没有伙伴了。”

  “书籍是聪明的小姑娘最好的伙伴。”

  “你不是说我蠢笨的不行吗,我又不是聪明的小姑娘。”

  “那就多和书籍做伙伴,努力长聪明些。”

  ......

  宜臻不太高兴地鼓起脸。

  少年勾了勾唇,把草帽往下一压,语气平淡:“或者你要是实在寻不到人说话,可以给我写信。”

  “卫庄有最快的马,最灵慧的信鸽,最矫健的骑手,你在信封上打个圈,走的会比皇帝的八百里加急御信还快。”

  “你为什么这般厉害?”

  “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呢?”

  小姑娘蹙着眉,又问了一遍,带几分困惑,几分惆怅,还有一点点不安,“你好像打小就懂得比旁人多,多很多。想做的总能做成,不想做的也比许多人都做的好,卫珩,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打一出生就厉害?有些人就笨呢?”

  比如算题,比如什么力学天文学,她怎么都学不好,琢磨不明白。

  可卫珩就厉害的不行,连风是怎么吹得都知道。

  “你已经很聪明了。”

  前方忽然传来少年懒散的嗓音,“我之前是诓你的,其实你一点儿都不笨。”

  “只是你还太小了。”他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儿,就会变得与我一样聪明。”

  宜臻知晓这定是卫珩安慰她的话。

  但卫珩肯拿这样的话安慰她,她竟然觉得有些快活。

  “你回去了之后,便一直在越州了吗?”

  她仰着头问,声音软软的,“好久都不会来京城了吗?”

  “说不准。只不过马匹走的慢,从江南至京城花费功夫太多,若非出了不得已的事儿,我确实没必要刻意入京一趟。”

  “......噢。”

  那就是有好久都不会见了。

  就算她顺顺利利嫁人,至少也要等过了十六呢。还有三年。

  宜臻想了想,老半天冒出一句,“我的丫头红黛......”

  “我早年救过她一命。”

  少年答的坦然又随意,“她在卫庄呆了几个月,本意也是想留她的,但终究还是悟性太低,正巧你写了信来,说喝不惯羊奶,就干脆把她送过来了。”

  “送出来的时候我就与她说明白了,从此恩怨了清,不必心怀旧主,想必她还是没领会到。不过这几年她对你也还算忠心,再培养个得心应手的大丫鬟并不容易,我的建议是不要因为这些往事纠葛就意气用事,我若真要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绝不会放这样愚笨的。”

  “......噢。”

  其实她也就是吓唬吓唬红黛,给她一个教训。

  没有真的要怎么样的念头的。

  但是这样的话,此刻说出来就有些示弱的意思,显得她怎么胆小怕他似的。

  所以宜臻勇敢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静了半刻。

  风拂过窗棂,落入屋内,带来淡淡的草木清香。

  夜间有虫鸣,此起彼伏的,处处彰显着寄春居的冷清与萧索。

  “我该走了。”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包不知是什么东西,放在宜臻手边的桌案上,而后揉了揉她脑门,笑意淡淡,“日后有难处,尽管与我说,许多在你看来天崩地裂的大事儿,在我眼里或许只是抬抬手就能帮的小忙,所以你千万不用藏着瞒着,让自己吃不必要的苦头。”

  “......好。”

  “既然既然搬到了寄春居,就少管些旁人的眼光,自己怎么舒心怎么来,有缺什么少什么,也不必与府里的管事婆子太纠缠,自己使钱去买,或是去寻老金,他都能帮你寻来。不要怕银钱不够使,你卫珩哥哥最多的就是金银钱票,不必为他省那些子没用的东西。”

  “好。”

  “我回了越州,会吩咐人多送些古籍游记给你,空闲无趣时可以多看看,这几年寄人篱下,是有些难熬。日后等一切局势稳妥了,我再来接你。记得离不该碰的人都远些,一不小心被人算计了,我在江南鞭长莫及,一时救不了你,那就真是糟透了。”

  “我记住了。”

  “好。”

  少年把头顶草帽摘下来,扣在她脑门上,压住她所有的视线。

  宜臻只听见窗户吱呀一声,再把草帽子抬起时,眼前已经没有了卫珩的身影。

  只留下淡淡一声:“别整天净想着瞎玩儿,多读书,多做题,日后有你玩的时候。”

  “我走了。”

  然后就真的走了。

  一句正经的道别都未说,甚至也没听她的回答,粗布麻衣的修长背影很快消失在梅林间,屋子内静悄悄的,仿佛方才从来就未闯进来过这么一位贵客。

  小姑娘攥紧手里的草帽,举着手站在原地望窗外,望了许久好片刻,才收回目光,小心翼翼拆开了手里的包裹。

  是一包南瓜馅泥糕,一只不知道是开什么锁的小钥匙。

  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缺了银钱寻金掌柜,多少他都有。

  寻金掌柜其实就是寻卫珩。

  多少都有,便是多少都愿意借给她。

  宜臻又要落泪了。

  卫珩是个大好人。

  好的说不尽的善心大好人。

  “姑娘,您怎么了?”

  来送宵夜的丫鬟站在屋门边上,手里还托着盘杏仁羊奶,惊诧又瑟缩地望着她红肿的眼眶。

  以及脑袋上方那顶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宽大草帽。

  “无事。”

  宜臻把草帽和包裹都放进柜子里,轻声道,“羊奶端下去罢,让红黛再煮一份,今日不要杏仁了,多加些薯圆和豆子。”

  “是。”

  草帽里头还挂了块巴掌大的暖玉呢。

  她未婚夫真是个富有的大好人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是阿淳全部的存稿了TT

  这周她每天都会多写一点的。

第33章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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