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爱啊，”老友面前，崔华想都没想，“不爱我跟他结个鬼的婚。”

　　卫安不再说话。

　　崔华坐直，这次换他搭安安的肩，语重心长道：“咱们中间，总得有个，嗯，怎么说呢，有个刀起刀落的，你说呢？”

　　卫安扯扯嘴角，没肯定也没反驳。

　　徐浩水没端成，还不死心，端着果盘惴惴不安过来了，他走得太近，到了他们跟前没几步远很是不安的样子，好像卫安不发话他就不敢过来一样，崔华眼角一翘，起身就过去双手接果盘，嘴里连声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太客气了，不用招待我，你忙你的，我陪卫安说会儿话。”

　　他忤在中间，把卫安都挡住了，徐浩看不到人还是不死心，错过崔华探过头去，“安安，我切了点水果，你和崔华吃点。”

　　崔华手上一用力，把果盘从徐浩的手里拔了出来，假笑道：“好，我让他陪我吃点。”

　　徐浩恋恋不舍地去了，崔华回身，果盘往桌上一扔，长臂一伸，跟卫安哥俩好靠着，眼里看着那不断回头朝他们看的徐浩，嘴里问：“我说安安，你在你家里这是不是不搭理他啊，看他那饥渴样。”

　　卫安没说话，还是那副一切都无所谓懒洋洋的样子。

　　这会儿崔华搁在茶几上的电话又响了，一看还是李中新的。

　　崔华看卫安不打算跟他聊天的样子，手机一拿，跟李中新聊上了：“喂。”

　　“对不起，”李中新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这两天工作上有点事，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一时没想起跟你打电话说一声，是我不对，我在这里跟你道歉。”

　　看，李中新多聪明啊，都知道他做错的点在哪。

　　但这话更有意思了，两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李中新居然跟他说有点私事要处理，私他妈的大爷。

　　不过李中新是文明人，心里骂着脏话，嘴里还挺随和：“啊，知道了，没事，你接着忙。”

　　都他妈要离婚了，管他是不是工作忙还是有私事要处理，既然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以后就一个人决定呗。

　　他要是多说一句，那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崔华，”李中新一听崔华那刻意客气的口气，心更慌了，“你听我说。”

　　“你说，我听着。”崔华老举着手机胳膊疼，干脆把手机按了免提，搁腿上跟李中新随意聊着等饭吃。

　　李中新在那边咽了口口水，好声好气道：“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小怡，就是秦怡他儿子生病了，医生是我给找的，你认识，就是罗小平，我以前的同学，我昨天有了点时间心想找了人也没说过什么话，正好也一起看看壮壮，壮壮就是秦怡他儿子……”

　　李中新说到这顿了一下，崔华在这边满脸带笑听着，听到李中新那不要脸的自己都知道自己跟什么小怡壮壮亲密得跟一家人不像话说不下去了，他在卫安耳边小声笑道：“你听听，要不是我跟他都混小十年了，我还以为我是昨天跟他闪婚今天才知道他有初恋，初恋还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呢。”

　　卫安看他笑得还挺开心，挑高眉斜了他一眼。

　　“崔华，”李中新在那边可能是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口气正常了很多，“所以昨天我就去了医院一趟。”

　　“我知道，我还知道李部长您在百忙之中抽空陪了人家一家两口小半天。”罗小平那个叛徒，虽然是李中新的同学，但他是李中新另一个同学明健的铁哥们，铁到能帮明健抢老同学男人的那种铁哥们，前脚一看到李中新开小差，后脚就给崔华打小报告，还附图片，你就说人家用不用心。

　　崔华都被感动了，回头婚一离，明健要是来约他，无论是吃饭还是打炮，他都决定奉陪。

　　“怎么样，李部长，一家三口的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温暖？”崔华笑问。

　　李中新在那边连续好几秒都没说话，过了几秒，他低低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崔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我要是有二心，我会跟你明说，只是现在小怡和他儿子暂时需要我，我想等他们缓过这一段时间，情况好了，我就会及时收手的，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

　　后面李中新就没说了。

　　“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答应是不是？”崔华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因为别人影响自己的生活，而李中新也不是那种会帮别人帮到影响自己生活的人，要是他是个大圣人，崔华都不会鸟他一眼。

　　但现在是崔华还是那个崔华，李中新已经不是那个李中新了。

　　“你先回来，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谈谈，”李中新在那边显然有些烦躁了，口气也急促了起来：“这种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哪？我过来接你。”

　　“先别啊，电话里聊聊，”崔华倒是耐性十足，其实他现在心里疼着呢，但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他从小到大再明白不过，发生了的事是改变不了的，人这个东西，你只要发现了他变了，或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那么再留恋再舍不得，也不要回头去看，更不要试图去改变他或者原谅他，没用的，人连自己都欺骗改变不了，何况是改变别人。他疼着呢，但此刻头脑还是跟平常一样清晰，甚至因为疼痛人还更清醒了些，“我们也好彼此心里都有个数。”

　　“崔华！”

　　“我是不会答应，但你明知我不会答应你还干，李中新，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品一品。”崔华无视他，跟他分析，“无非是舍不得他呗，你心里恋着旧情，不想他受苦，你是想着等他好了一身干净回到我身边，你想着这样还挺好的，哪方都没耽误，觉得自己巨高尚是不是？不过你明知道你一朝他伸手，我这边就会受伤，你还是这么干了，这说明了什么，李中新，你可能不想把自己想得那么下流，那我帮你想，帮你说，你就是觉得我能受得了，我受伤也不会死，哪怕到现在，你也觉得我有能力才华，有好工作有好丈夫，什么都好，还跟一个啥都没有的人斤斤计较，太小题大作了，太矫情心眼小了，对不对？”

　　“崔华！”李中新那边含着薄怒与烦躁，“不管是不是，你先回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

　　“中新，”崔华笑了笑，把手机从腿上拿起，放到嘴边道：“我什么脾气，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个喜欢刀起刀落不跟人含糊的，有些人为了感情也好，还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也好，都会跟人凑合，我不一样，我能凑合的都是陌生人，我从来不拿我个人的人生去凑合，我只爱爱我的人，我只跟舍不得我不用我说都会站在我面前替我考虑安忧的人，你现在不是了，不过你心里知道，你现在于秦怡就是这样的角色，我们都不用欺骗自己了。这样吧，初九那边民政局已经上班了，到时候初七或者初八我们带着律师碰一下头，初九就去把离婚证给办了，你看怎么样？”

　　从分析到扯离婚证，崔华一条龙办了下来，李中新可能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在手机那边呆了。

　　崔华听着没声，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先挂了，到时候联系。”

　　他要挂的电话，李中新在他那边吱声了，声音里满是疲惫沙哑，“崔华我只问你一句，有必要吗？你想清楚了。”

　　“那初八先碰个头，我叫高律师联系你。”崔华以具体解决方法回了他，就把手机挂了。

　　此时他脸上已没有了笑，身体紧绷，卫安身体往下一滑，头主动靠在了崔华僵硬的肩膀上，淡道：“原来是没感情了啊。”

　　不是有了小三，而是不再重要了啊。

　　跟他一样。

　　不是因为有了别人，而是没有了爱。

　　卫安说得倒是挺对的，就是太对了，让人难受，崔华撇过头，靠着他的头撇着嘴道：“都怪你，你一回来，我男人都变成渣过你的渣男一个样了，你这什么病毒体质，就不能带点好的给我。”

　　徐浩端着面过来，他中文很不错，能听懂崔华在说什么，一时僵在了原地，扭过头去看卫安。

　　卫安跟崔华的交情什么玩笑都开得起，崔华这话他听了没觉得有什么，还能回句嘴：“也不啊，得看你从哪个方面看，我吸引渣男有一手，但我另一方面吸金的运气更不错，我看明健就挺好。”

　　卫安是搞投资的，以前在国外就是个很有眼光的投资人，在国内这几年的投资也很顺利，他投资的企业成功赢利的多，不挣钱的少，明健跟他是同行，还是崔华引荐他们认识的，他跟明健刚认识的时候明健对崔华仅仅只是认识的朋友，现在就不一样了，他跟明健合作了几次还挺成功，三个人一起开了几次庆功宴，随着交流的加深，明健现在都洁身自好两年了，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崔华跟李中新有点什么赶紧掰了。

　　老天可怜痴心人，明健的机会来了。

　　“我操……”卫安话一落，崔华的电话又响了，“明健”两字跳出屏幕映入他们眼睑，这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崔华拿着手机笑骂了一声。

　　他没接，卫安见了伸过手把手机拿过来接了，“明总。”

　　明健在那边笑，“哟，卫总啊，您今儿好啊？”

　　“挺好，”人家大帅比问好，卫安很礼貌回道：“你也好。”

　　“挺好挺好，相当好，我问你啊，崔华在你那吧？”

　　“在。”

　　“那你看，你家年夜饭，能多添一双筷子不？我带饭带菜带酒，还把自己带来给你们，你看行不行？”

　　明健平时也不多话，挺深沉冷静的一男人，现在可能是乐颠了，还说起了与他形象不符的俏皮话，卫安听着觉得不能光他一个人听了难受，也按了免提，回他道：“我是行，我问问崔华。”

　　他转头：“明总说想过来吃饭。”

　　崔华抓过手机把免提摁了放耳边，笑道：“我初九离婚，要不我们初十见？”

　　明健在那边都红了脸，“那个，不急。”

　　说着又连忙改口：“不是，你不离婚，不是，你没离婚，也妨碍不了我作为朋友过来看你是不是？”

　　原来是看他的啊，还挺坦诚，崔华笑：“那也得初十去了，我心态调整一下也得那个时候了。”

　　一听是有戏，明健紧张得要死，哈哈干巴巴笑了一声，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初九行吗？”

　　“初十吧。”

　　“行吧，听你的。”

　　明健一放电话，心想他不能干坐着等消息，他给罗小平那边打了个电话，把崔华要离婚的情况一说：“你说我今晚要不要过去看看，崔华不想见人不要紧，我门外口站一站不也挺好？”

　　罗小平被他逗乐了，“你都想明白了，问我干嘛？”

　　“这不就跟你一说。”

　　“诶，知道了。不过我跟你说，你这态度还是要积极点，李中新这个人吧现在看着是有点优柔寡断，但我看他跟秦怡还没有一腿，两个人都没捅破那层纸呢，我看他就是喜欢秦怡那把矜持的样，秦怡要是真跟他捅破了那层纸，而不是拿着小孩子捆绑他，我看他很快就会有决断，到时候你就麻烦了。”罗小平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见铁哥们孤家寡人很不忍心，他是知道明健动了真心的，是真的爱惨了崔华那个莫得什么感情的金刚心男，这种男的不好打动，但一有机会先抢回家里把军心安下再慢慢磨也不是什么事，崔华是挺冷漠的，但作为人生伴侣来说，他这种一个能打十个的顶级打手跟他家明哥哥再配不过了，别说这种时候明健这个当事人按捺不住，罗小平自己都有点激动了，给铁哥们铿锵献策：“我看李中新内心就是只想有个孩子，他只是没抓到点，这个主要是跟崔华自己不要孩子有关，崔华现在也不明白李中新到底在想什么，明哥哥啊，这大好的机会，你不能错过，咱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回过神，他们婚一离，你赶紧的把握好崔华这个感情缺口，咱先把婚求了，别的事以后咱们再谈！”

　　罗小平激动得跟他自己要求婚一样。

　　明健一听他说完，发热的头脑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回罗小平道：“李中新想要个孩子？”

　　“对，但他们婚前协议是不要孩子的，崔华不喜欢孩子，要让我说，就是没有秦怡，李中新迟早也会和他掰，一个想要孩子，一个不想要，这种内心需求的事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罗小平隔着电话仅闻着他哥们余音的那点味都知道他正人君子的哥们在想什么，“这个你别跟崔华说，没有用，崔华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要个孩子和李中新一起过，他是个明白人，比我们活得明白多了。”

　　“既然崔华不会因为李中新而勉强自己，那……”

　　“那你也不能说！”罗小平急了，“咱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人家马上就要离婚了，你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人犹豫的机会，咱们要当君子有的是机会，现在让他们把婚离了再说，听到了没有明儿？”

　　明健笑道：“好，听到了。”

　　“听到做到啊？”罗妈妈操心得跟帮儿子抢媳妇一样焦心。

　　“行。”

　　明健想了想，开车去了卫安的别墅山脚下转了一圈，转了一圈都到凌晨三点了，别墅区的鞭炮礼花都散了一圈，才开车回了他妈家，给家里老太太去拜晚年去了。

　　卫安这晚没给崔华收拾客房，他让崔华跟他睡的同一个床，崔华头一次知道他居然跟徐浩是分床睡的。

　　卫安一早起的很早，大冬天的一早他坐外面抽烟，崔华醒来就见他跟个雕塑一样拿着一根点燃的烟静坐在外面，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本来就是个雕塑。

　　崔华扯了件睡袍裹着走了出去，蹲卫安腿面前搓了搓脸醒了把神，问卫安道：“安安，我问你件事啊。”

　　卫安回头，看了他一眼，雕塑活了。

　　“你说你爱徐浩，所以答应跟他结婚，这事我信了，但现在你们这样，你觉得有意思吗？”还真是没有人的生活禁得住无距离观察了，一旦走得近了，不是狗血淋漓就是鲜血淋漓，没有谁能表里如一地光鲜。

　　“有啊，”卫安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掐熄在烟灰缸里，朝崔华淡淡道：“有人非要到地狱里来陪我，那就来吧。”

　　崔华根本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一时都呆了。

　　但他要是卫安，真要接受那么一个伤过自己的人，好像除了让他同感受一下同在地狱的滋味，确实也没别的接受他的理由。

　　崔华的头一下就倒在了他的腿上，卫安摸了摸那颗温暖的头颅，淡淡道：“有一天他受不了要走，我就当他赎好罪走了。我恨他，也不恨他，一切都无所谓，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都行，看他。小华，好几年前我就没法爱人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能再去真正去爱谁了，我对徐浩是还有感情，但那种感情是他是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有时候看着他就在想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爱是长什么样子的，这些感知能让我一时感觉到我还在活着，他来到我跟前说要结婚，我就答应了。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好，你的感情是健全的，身体是健全的，你还有足够的爱恨让你像个人一样地活着，所以和李中新的事情，只要能保全你健全的灵魂和感情，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没有谁能比自己重要，一旦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那个自己早晚都会消失。

　　卫安已经尝到了苦果，他不希望他的好友跟他一样。

　　他说完，玻璃门边响起了一声杯子砸到了地毯上的沉闷声。

　　崔华出来的时候没有关上落地玻璃门，此时玻璃门的那一边，砸落在地上的咖啡杯碎了一地，咖啡渍倒了灰色的羊毛地毯上渗了进去，染出了一片死气沉沉的棕黑色痕迹。

　　一如卫安的心一样的痕迹，黑的，死的。

　　卫安抬头看去，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徐浩。

　　“James，”卫安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来了，谢谢你的咖啡，你下去吧，这里我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