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诊

  钱谷俊兀自纠结了好半晌,焦虑的牙齿把口腔里咬出几个小创口,正在疯狂思考怎么把这茬在眼前这位主儿这儿圆过去的时候,弘灵玉终于发话了。

  “他睡不着,有多久了?”弘灵玉问。

  钱谷俊略一思索,答:“大概有一周。”

  弘灵玉干净的眼底眸光一转,接了一句:“那就是四五天。”

  “……”钱谷俊被年轻的弘氏准“主母”燥的脸一热,愣生生端出弘氏管家的气度,撑出一副冷静沉着,诚实坦白的模样来。

  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乱说话了。

  “他多久没吃东西了。”弘灵玉想了想,又问。

  这次钱谷俊一点儿不敢夸张,老老实实回答着,甚至精益求精地把时间精确到小时为单位:“三十个小时左右。”见弘灵玉面色平静,瞧不出到底是不是担心家主,钱谷俊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家主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吃了两口没有油水的面条。”

  弘灵玉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见钱谷俊一脸“我说完了”的样子,没忍住,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钱谷俊摇摇头:“没有了。除了那两口面,这几天也就是喝几口水而已。家主说……他没胃口。”瞧出弘灵玉的诧异,钱谷俊继续加重砝码:“其实这段时间里……家主吃的都很少。”

  弘灵玉听完,再也没给任何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留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转身往床边走,掀开被子要往上躺,回头看见钱谷俊还呆在原地,轻轻皱了皱眉。

  钱谷俊便识趣地转身离开。

  从欧洲回来之后,他的床单被子就都被换成了湖蓝色的。

  弘灵玉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脊背一蜷,脸也藏了进来,在被子里的漆黑中睁开了眼,呆呆地看着黑暗中某个点,眼神没有聚焦。

  脑海仿佛也随着眼前的黑暗变得一片迷茫,拎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

  额头的血管随着心跳抽搐,让他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心想,为什么?

  他有许多的疑惑。

  为什么弘卓后悔了?为什么弘卓会喜欢上自己?

  再往后,为什么他明知自己不喜欢弘氏,还非要他回来,声称“不勉强他”,其实并不放他自由?

  被子里空气并不流通,也不知是缺氧还是别的原因,弘灵玉觉得呼吸有些窒闷,胸口也很难受。

  为什么对方不遗余力地试图让他心软,并且以“家”为诱惑,而他自己……竟然确实受到蛊惑,也心软了?

  思路百转千回,跌宕起伏,最后涤荡出几分愤怒。

  自己的“忌日”都已经过去那么久,如今在下葬的日子跑到祠堂里又是几个意思?

  自己人就在这里,他却整天不吃饭不睡觉泡在祠堂里,守着那么个空空荡荡的牌位?

  如今这么后悔,当初又为什么要果断舍弃自己?

  弘灵玉赶在被子里的氧气耗尽之前把头钻了出去,瞥了眼外头金光乍漏的晨曦,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

  ——既然他爱守着祠堂里那块破木头,就让他守着好了。

  弘灵玉饱饱地睡了一觉,直到十一点才醒,去厨房自己动手做了块儿三明治吃,把守在一楼的钱谷俊招了过来:“他人呢?”

  钱谷俊果断出卖了弘卓:“家主半个小时前刚从祠堂出来,去您房里看了一眼,又去了书房。”

  “他去我房里过?”

  钱谷俊点了点头,接着,居然从眼前的青年不怎么有明显情绪波动的脸上,看出一丝夹杂着不悦和嘲讽的笑容。

  弘灵玉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捣鼓了半天,又做了块儿三明治拿在手里,转身上楼去了。

  帮厨战战兢兢地从厨房里出来,拉了拉钱谷俊的袖子,把人扯到厨房里,小声嘀咕:“章少爷口味……这么有个性吗?我看他刚刚往三明治里加了……”

  “咚咚咚!”弘灵玉敲门的动静是前所未有的豪放不羁,同他往日里安安静静的风格大相径庭。

  大概是气的。

  门后安静了一会儿,弘卓不悦的声音响起:“谁?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

  弘灵玉撇撇嘴:“哦,那我走了。”说着作势真要走。

  门口弘卓显然是慌了,连忙喊:“进来!灵玉!”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两声闷响,听起来像是起身太急膝盖撞到什么地方的声音。

  弘灵玉听了一会,伸手推开了门。

  弘卓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膝盖的位置。他书桌后的柜子门开着好几个,伸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去关,试图从书桌后面绕出来。看见弘灵玉推门进来,弘卓抬脚就要往前走,一急,又在脚边的抽屉上磕了一下。

  “唔!”

  光是看着,弘灵玉都觉得撞得生疼,也跟着抽了声气。

  弘卓罕见有这么慌乱的时候,弘灵玉上前,把人按回椅子里,简洁地命令道:“坐。”

  对方便收回了捂着磕疼那处的手,一脸冷静地坐回他宽大的办公椅里。

  他既然不说疼,弘灵玉便也就当他真的不疼,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拉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把手里三明治放他面前:“我刚醒,他们说你没有吃早饭,给你带了个三明治。”

  弘卓看了眼三明治,有些犹豫。他并不想拒绝弘灵玉的关心,只是他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捏着餐纸,弘卓咬了口三明治,简单嚼了嚼就咽了下去,看了眼弘灵玉,打算把三明治放到一边。

  “吃完,我做的。”弘灵玉双手在小腹前交叉,面色是一贯的平静温和。

  弘卓一怔,心里涌上些许甜蜜,把三明治扔到一边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继续咬了下去。

  直到第三口的时候,他被辣的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眼前都浮现了一层雾气,望向弘灵玉的眼神有点迷茫。

  仿佛某种收敛了气势,找不着回家路的大型野兽。

  弘灵玉眨眨眼,冷静地看着他。

  弘卓顿时就确定了,这个三明治百分之百是弘灵玉亲手做的。

  毕竟弘氏上下,没有谁敢在给他的三明治里同时加上芥末、青椒和生姜。

  这些诡异的调味料混合着蛋黄酱,简直是弘卓这辈子吃过最可怕的黑暗料理。

  弘灵玉瞧着他喉结艰难上下滚动,到最后,额头青筋都暴起,皱着眉头硬生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嚼都不敢嚼了。

  弘卓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整他,一边想,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啃完了整个三明治。

  弘灵玉交握的手也从一开始的放松,逐渐收紧、握成拳。

  不能心软。他反复告诫自己。

  弘卓终于艰难地吃完三明治,险些一扭头就要呕出来,却生怕弘灵玉不开心,抓过一边的水杯就灌了自己整整两杯水。

  只是嘴巴里生姜青椒的味道短时间内是散不去了。

  他大概这段时间里都不想在自己的饭桌上看到这些个东西了。

  弘灵玉捏着拳,悄悄吐出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点了点头,绷着脸对弘卓说:“好了,你继续忙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弘卓直接往前探了半个身子,拉住他手腕,然后长腿一迈,从办公桌另一边绕了过来,脑袋朝着弘灵玉就探了过去。

  弘灵玉原本就有些紧张,看他陡然靠近,下意识就要往后躲。

  弘卓把人一捞,搂进怀里:“当心后面。”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悦,倒是让弘灵玉心里涌上微妙的落差,接着弘卓在他唇边亲了一口,“谢谢乖宝给我做三明治。”

  凑近的时候,那股芥末味儿异常清晰,弘灵玉原本有些嫌弃,刚要皱眉头,就听加了弘卓的感谢。

  于是还没来得及皱起的眉心就这样被轻易抚平。

  “你、”想要问你怎么不生气,但抬头撞进他疲惫中一如这段时间以来的纵容宠溺,出口的话就成了一句干巴巴的,听起来没什么底气的:“不客气。”

  弘灵玉说完轻轻推了推弘卓,想赶紧出去,却被一路带着在沙发上坐下,被捧着额头接了个带着芥末味儿的亲吻,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按着脑袋靠上眼前解释的胸膛,里头的心跳一声一声,异常沉稳,却因为他的靠近,明显频率高了一点。

  然后那颗胸膛里心脏的主人这么问他:“我家乖宝是哪里不高兴了呢?”

  仿佛跟三岁小孩儿说话的语气,幼稚而宠溺。

  弘灵玉提不起生气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回应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这个回答也很像三岁小孩儿。

  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弘卓带跑了思路,弘灵玉自己给自己噎了一下,闭着嘴巴不肯说话了。

  弘卓搂着人,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弘灵玉后背:“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弘灵玉闭紧了嘴巴不肯说话。

  弘卓便顺着往下说:“那三明治我也吃了,惩罚我也认了,乖宝告诉我,我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呢?”

  弘灵玉忍不住反驳:“我给你做的三明治是惩罚?”

  弘卓的求生欲立刻苏醒:“不是,”然后他厚着脸皮问,“那乖宝为什么奖励我呢?”

  ……更憋屈了。

  弘灵玉闭着嘴巴,发现对话进行到这里真是奇怪的不像话,怎么回答都不对。

  原本想来撒个气就走,结果被莫名其妙留下来,有了这么番莫名其妙、幼稚的不行的对话。

  完全不知道思路到底是怎么跑偏的。

  弘卓见他耳朵都红了,也不好再逼问下去,怕真的把人弄生气了。

  书房里一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有弘卓轻拍弘灵玉背脊的声音。

  约莫过了有三四分钟,两人心情都平静一些之后,弘灵玉的声音才响起:“晚饭想吃什么?……我做。”

  弘卓瞬间想起刚刚的地狱三明治,险些变了脸色,微妙地犹豫了两秒,最后视死如归地说:“粥,你随便做,做什么我都吃。”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勉强,弘灵玉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想偏了,只是也没准备解释,瞥他一眼,推开人就要出书房:“我给夏轩打个电话,也问问他。”

  弘卓立刻就放下了心。

  他的乖宝是把弘夏轩当亲弟弟的,怎么也不会整弘夏轩,所以他说要做晚饭,应该真的只是做一顿晚饭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弘灵玉:晚饭给弘家主做青椒生姜芥末猪肉粥

  弘卓:!

第六十七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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