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01.

  郑直的爷爷叫郑义,郑直的爸爸叫郑明。

  正大光明的郑明。

  郑爷爷一身正气,对儿子给予厚望。本来是想给孩子起四个字儿的名字,幸亏郑奶奶心疼儿子,怕儿子以后考试光是写名字就要比别人落下一大截,拼命拦着郑爷爷,总算把中间两个字省去了。

  郑爸爸不负老爷子的厚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警。

  郑妈妈呢,和郑爸爸同单位同部门,小他五岁。郑直小时候翻看过郑妈妈的日记本,郑妈妈得意洋洋地写到――

  “我刚到新单位,就和老郑看对眼了。对眼这个词用得不好,总觉得在说我俩是王八和绿豆。王八太丑了,还是老郑当王八吧,我就是一颗圆滚滚的小绿豆。说远了,其实老郑不丑,反而相当好看,不然我不可能第一眼就看上他。但是他这个人吧,又闷又傻,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说,喜欢我也不说,真愁人。

  话又说回来了,那我怎么知道老郑喜欢我呢?有天中午,我带了盒饭却忘买了馒头。老郑看见了,把自己铝饭盒里的大馒头掰了一半给我。我一个大姑娘,大半个馒头――当然吃不饱啦!但是人嘛,在喜欢的男生面前,自然要矜持一下。

  我小口小口地吃完馒头,还捂着嘴打了几个可爱的嗝儿。老郑看了,一定记在眼里,因为他第二天又拿着他的半个馒头来找我了,他那么高的个子,站在我面前像个铁塔一样,声音又低,问我:你今天带馒头了吗?这是我自己做的馒头……你吃不吃?

  我吃不吃?我当然吃啊!

  我不光把老郑做的馒头吃了(真香啊那馒头),还把我自己带的馒头也吃了。这回是真的撑着了,下午出外勤,我追着一个大傻逼跑了能有三里地。最后人抓着了,我也吐了。

  丢脸,太丢脸了。

  这倒没什么,关键我喷射呕吐物的样子被老郑看见了啊!

  但是老郑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递给我,让我擦嘴。

  哎,这老伙计,真好啊。”

  郑直那时候四岁多一点,他自小爱看书,识字很多,又学会了查字典,总算把妈妈的日记看懂了大半。

  他那天捧着日记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等爸爸妈妈回来,又举着日记问妈妈:“你是怎么追到爸爸的呀?”

  然后被妈妈追着打了半天,他由此明白一个道理:大人的日记本是不能乱翻的。

  至于郑直他爸,他爸在偷偷看郑直妈妈的日记,平日里一直板着的脸,笑得连褶子都出来了。

  大概郑爸爸为数不多的柔情都给了郑妈妈,他面对郑直的时候,总是严肃而又安静的,像一座山。

  他也教郑直。

  他教郑直做饭,在夫妻俩因为工作繁忙而赶不及回家的时候,小小的郑直就可以踩着木质板凳,挥着大铲子炒菜。

  一开始会炒糊,后来熟练了就不会了。

  但是炒菜,总会崩出油点子,崩到郑直细嫩的胳膊上。

  郑直对郑爸爸说:“我有一点疼,爸爸可以给我做一个长一点的铲子,或者让我戴上那种长长的手套吗?”

  郑爸爸说:“你是男生,吃一点苦没什么,忍一忍就好了。况且这也不算很疼,不要怕。”

  男生吃点苦没什么,这是郑爸爸教给郑直的。

  他还教郑直,不要愧对自己的名字,做一个正派的人。

  他还说,要怀有一颗善良的人,相信他人,要为这个世界付出,为他人奉献。

  102.

  郑爸爸和郑妈妈倒是为这个社会付出了很多,他们奉献了大多数的时间,留给儿子的却寥寥无几。

  又过了几年,郑直上了小学。他的爸爸妈妈越发忙碌了。

  不过不要紧,那时候的郑直已经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了。

  他能够忍受得了热油溅到胳膊上的疼痛,也可以忍得了冬天里用洗衣服时刺骨的冷水,更能忍住孤单的夜晚。

  他不怕鬼,因为他的床头有一只有点破旧的大熊陪着他,那是废品站的老爷爷送给他的。

  他把熊洗刷干净,又找来自己小时候穿过的小马甲,给熊穿上。

  熊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小铃铛,已经有点生锈了,也出不了声音。

  但是依旧很可爱啊。

  郑直小朋友,可以克服这么多困难,却始终克服不了小学生的天敌――数学。

  他被郑妈妈强制压去了补习班。

  补习老师算是熟人,是住在他们楼上的邻居,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石,单身,听说被人说了不少闲话。她在另外一所小学担任数学老师。

  她在家里开了个小补习班,赚一点外快补贴生活。

  来上补习班的,几乎都是石老师任教那所小学的学生,只有郑直不是。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都不认识。

  不过他不在乎,总是埋头苦战数学题,誓要把他斩于马下。

  郑直还记得,那天是零三年十月二十四号。

  等他做完那张卷子,周围的小朋友都已经被爸爸妈妈接走了。

  只剩他一个小朋友,还有石老师。

  石老师用轻柔的声音问他:“你爸爸妈妈今晚也不回来了吗?”

  郑直点点头,跳下椅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说:“我要回家了。”

  “可以再陪老师一会儿吗?”

  “老师自己一个人也寂寞啦?”郑直点点头,说:“当然可以呀。”

  “那你到沙发上坐好,等老师一下。”

  石老师给郑直打开了电视,郑直乖乖坐到沙发里。

  他那时候个子很矮,腿也短,两条腿是悬在半空中晃悠的。

  他就这样晃悠着双腿,用遥控调换电视节目。

  石老师把客厅的窗帘拉上了。

  室内霎时间变得昏暗起来。

  郑直奇怪得望向石老师,问她:“是要看电影吗?”

  光线太暗了,他看不清石老师的眼睛,只依稀看见那两瓣细长的嘴唇一张一合,说:“我要过来了。”

  郑直给她让出一大片地方,用小手拍一拍沙发,说:“来坐呀老师。”

  身边的位置陷下去了。

  两片艳红的嘴皮子又开始张合,郑直注意到她的口红涂得很厚,带着一点化妆品的香味――那是他妈妈身上没有过的味道。

  石老师说:“你可以亲老师一口吗?”

  郑直“叭”地亲上石老师的侧脸。

  那两片唇瓣翘起来了。

  郑直听见她在说――

  “老师和你玩一个游戏,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

  103.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郑直记得石老师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电视购物节目里喋喋不休的“只要九九八”,两瓣不断凑近的嘴唇。

  还有女人赤裸的身体。

  不太好看。

  石老师说:“让老师也亲你几口。”

  挺疼的,也并不舒服。

  郑直想问:“老师你在做什么呢?我不想继续做下去了。”

  但是他想到郑爸爸教他的那句:“你是男生,吃点苦没什么的。”

  忍一忍就好了。

  104.

  郑直最后惶惑地走出石老师的家。

  临走前,石老师又对他说:“别和爸爸妈妈说咱们的事情,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好不好?”

  郑直握着书包带子,茫然地点点头,回了家。

  家里只有熊,没有人。

  郑直抱着熊先生,无意识地拨弄它脖子上的铃铛。

  那是个坏了的铃铛,当然不会响。

  他也在无意识地等着爸爸妈妈们回来。

  但是他们要出差好久,当然也不会回来。

  “我要不要去打个电话呢?”

  郑直问熊先生。

  他按着熊先生的大脑袋,让他点点头。

  “你也让我这么做呀,那我去啦!我不是不坚强,也不是怕疼,我就是想他们了。”

  105.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

  一直没人接。

  算啦,他们都太忙啦。

  郑直那一句“妈妈,我尿尿的地方有点疼,我有点害怕。”也没说出口。

  永远的烂在心底了。

  又过了几天,他得知石老师出门遭遇了车祸,当场去世。

  现在,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106.

  郑直小的时候,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性教育。

  那个年代,网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大人们讳莫如深。而学校里的老师更是不会讲这些。

  郑直放学的那条路上,总有人铺开一张布,上面摆满了盗版书刊和黄色碟片。

  书大都又厚又旧,封面是大眼睛皮肤白皙的姑娘,含情脉脉的看着每一个路过的小学生;黄色碟片的封面就更加露骨一些,郑直撇过几眼――有些封面印着女人抓着自己白花花的乳房,双眼迷离的样子,也有更大胆的,只有女人的下半身照片,大张着双腿,露出长满了毛的下体。

  像是一个可怕的黑洞,随时要把路过的孩子们吸进去。

  郑直害怕极了。

  他总会想起那一天,漆黑的客厅里,女人粗糙的皮肤和堆满脂肪的肚皮。

  他也奇怪极了。

  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107.

  直到上初中之前,郑直都没机会了解“那些事情。”

  八九岁的男生其实已经有了模糊的性意识,等再大个两三岁,那些隐秘的故事就会经由男生的口耳相传,成为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一个奇怪的手势,一个轻微顶胯的动作,都会迎来男生们心照不宣的微笑。

  但没人来说给郑直听。

  他在四五年级的时候变得很安静。他更爱读书了,并且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不用再去上补习班。但他也不爱运动,不和其他的小朋友说话。

  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是故事的世界里。

  他喜欢历史,书柜上那本中华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纸张都皱了。他还记得第一章 讲远古人类交配,说男性有个部位是突出来的,女性有个部位是凹进去的,当男性把突出来的器官放到女性凹进去的地方之后,女性就有了小宝宝。

  那是什么部位?舌头?喉结?

  好像都不是。

  郑直固执地拒绝和其他的人交流,试图从书里找出可以解释他和石老师的秘密的内容,但他始终没找到。

  他还喜欢看恐怖小说。黑夜里惊恐又刺激地故事让他感到愉悦,他已经不再怕了。

  他的熊先生在搬家的时候被郑爸爸扔掉了,他只是默默地拽下熊先生脖子上那颗不会响的铃铛,攥在手里,挺着胸膛对爸爸说:“我是男子汉,我不需要玩具熊的。”

  新家在一个很好的小区里,栽满了苍翠的树,立着崭新的垃圾桶。

  但是不再有废品回收站的老爷爷了,也不再有破旧的熊先生了。

  而郑直最最喜欢的,是童话故事。

  因为在童话故事里,坏人总是会被惩罚,孩子们天真又柔软的梦,总会被满足。

  108.

  等郑直上了初中,他总算知道了那个秘密的真相。

  那是一节生理卫生课,女老师红着脸把男生都赶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老师把他们领到另外一件教室。

  男生们吹着口哨偷笑着,间或窃窃私语。

  而郑直认真地盯着黑板上的两幅赤裸的人体图像。

  男老师落落大方,像是在和弟弟们聊天一样,用正常又轻松的语调给他们讲了很多。

  讲男生的躯体,讲他们的喉结和胡子,也讲阴茎和睾丸,甚至还建议大家及时去割包皮。

  也讲女生的躯体,讲柔软的用来哺育的乳房,也讲她们宽大的胯骨,讲神秘的阴道和子宫。

  讲月经和遗精,甚至还给他们展示了卫生巾的模样,告诉男生们可以用来垫鞋子。

  在男生们的哄然大笑中,老师又继续讲性行为,他不光讲男女之间的事情,还讲男人和男人,以及女人和女人,但他讲的并不刻意。

  他只是在告诉他的学生们,世界上有这样那样的人。

  他更多着重于性行为中的疾病传播的知识讲解。

  他还准备了一个避孕套,男生们排队上去观看,有的人趁机摸了两下,结果满手都是油。

  最后他还讲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充斥着暴力的强奸。

  他告诫他的学生们,要尊重和爱护所有的女性。

  有个学生举手问:“老师,我前几天看见一个新闻,有个醉酒的女人在大街上强奸了一个男人。”

  另外一个调皮的孩子说:“这算哪门子强奸,要是我,早就躺下来享受了。对于咱们男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其他人哄笑了起来。

  男老师皱起了眉头,而郑直,停下了一直在记录的笔。

  那一刻,他突然特别恨那个男生。

  这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无论对女人,还是男人。

  109.

  放学之后,郑直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

  郑直的警察爸妈教会他不少拳脚功夫,即使那时候郑直的个子不算高,也足够郑直按着那个男生往死里锤。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最后那个男生顶着一对儿乌青的熊猫眼,郑直的嘴角流了一点血。

  男生自觉输给小个子的郑直,实在是丢脸,倒也没到处嚷嚷这事儿,他父母对孩子“摔了一跤把眼睛摔青了”的解释嗤之以鼻,但孩子不说,也没多过问。

  而郑直,在了解到隐藏在秘密中的真相之后,开始去追寻更多的答案。

  他努力做一个公正的法官,在心里和自己对话:这是谁的错?

  是她的错,但是她死了。

  那么我有错吗?有吧。

  我为什么不多一点警惕心呢?要是我不那么相信她,就好了。

  那,爸爸妈妈有错吗?

  没有吧。

  爸爸妈妈没错,不过,要是当时他们在我身边就好了。

  110.

  但是那个女人死了啊。

  所以现在,有错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对,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我没错。

  也不对,我有错。

  我开始有点讨厌我自己了。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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