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十日后,金陵,陈府外宅。

  阳光穿过枝头洒下点点光斑,落上了阮清羽的肩头,一片落叶从耳侧轻擦而过,她却浑然未觉。

  近处的白墙黛瓦,绿树红花,在午阳的沐染下添上了金黄的暖意,几只彩蝶飞舞,婉转多情,辗转花丛间,更显静谧。

  阮清羽爱这温暖适宜的午后,每一次光透身体,都仿佛给人以生机。

  泠柔正在房中收拾着行装,透过敞门可见那静坐在院里怔怔出神的恬淡身影,眸中溢满温柔与爱意。

  身后传来鞋底踏过木阶的细碎声,泠柔走到阮清羽身边,在她身前蹲下,像只软糯的猫儿依偎她膝边,玉手轻轻牵过她缠满白布的左手,痴痴的道:“在想什么呢?”

  阮清羽俯视着暖阳下,那张明媚动人的娇颜,心旌一荡,道:“在想你。”

  泠柔微微横了她一眼,道:“贫嘴,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还说想着我!……”

  阮清羽不作声了,略一停顿后,巴巴乞怜道:“对不起,柔儿……”

  泠柔心一软,轻嗔道:“拿自己做诱饵,硬闯虎穴,你可不就是个死心眼,大傻瓜?……”

  她嘴上虽嗔怪,五指却与阮清羽紧紧交扣:“幸好有阿福,你的右手才不至于伤了筋骨,只是这左手,怕是要好一段时间治疗了。”

  感受着泠柔手指间的柔腻,阮清羽心中一片安宁,若光给人以生机,那么泠柔就是她心头的暖阳与皎月。

  泠柔将脸侧枕在阮清羽的双膝上,喃喃道:“阿羽,你真的就这样把飞羽令交给程剑了么?”

  阮清羽点了点头。

  “那是你用生命守护的信物,就不怕程剑会毁了它?……”

  “程剑不但不会毁了它,反而会慎重以对。”

  泠柔有些不明白。

  阮清羽道:“炼狱是锦衣卫阴养的机密组织,一旦揭发,便是谋反的重罪。以程剑所掌握的情报跟权力,若想对锦衣卫和炼狱实施打击报复,有千百次的机会,但他并未这么做,只因他所针对的只是解刚一人。”

  泠柔惊奇道:“炼狱牵系到他的血海深仇,他竟恩怨分明,不愿牵连无辜?”

  “当然不是。”阮清羽摇头道,“他从一个亡命之徒,一步步做到东厂厂主,没有强大的野心与锦衣卫的助力,如何能有今日成就?他深知锦衣卫与炼狱的力量,所以才想拥有并掌控这样的力量。”

  泠柔微微仰首,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瞧住阮清羽,喃喃道:

  “‘飞羽令’仿佛就是掌握天下的兵符,所有人为之癫狂……解刚是,陆展也是,就连程剑到后来亦是如此,有时我真不明白,权力怎就有如此大的魔力?……”

  阮清羽目中飘起一丝迷雾,诚实的道:“我也不明白,这大概就是炼狱在我手上沦为一盘散沙的原因吧。”

  泠柔“哧”的一笑,眨眼道:“你把飞羽令交给程剑,一定还另有目的。”

  阮清羽挑了挑眉。

  “你想让他重整炼狱,对不对?”

  阮清羽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望向远方墙外,缓缓道:“炼狱解散,到底是因我无能,现今又分成数个领派,一片混乱,若有人能将之重新整合,让流亡的人亦能有归属,也算弥补了我的过错。

  虽说人各有命,生杀不应由他人予夺,炼狱乃人世黑暗的体现,但人间正邪,功过对错,谁又能说的清?锦衣卫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屠杀,谁又知道这些年葬送的朝廷命官里,哪些是忠,哪些又是奸?更多是一种警醒与制约,维系皇权与朝臣的平衡罢了。”

  泠柔却不以为然的嘟了嘟嘴,赌气似的起身背转过去,道:“你才不无能呢,你可能耐的很!不仅早早把一切算计好了,还拼着命把自己的心头肉也救出来啦!”

  她不看她,并非因为自己真的生气,而是因为心中对阮清羽满满的在乎与关心。

  午阳斜斜照上她玲珑高挑的柔媚娇躯,愈发勾勒出婀娜诱人的明丽曲线。

  阮清羽绮念丛生,不禁挺身环住她的蛮腰,将她带入怀中,下巴搭上她的香肩,在她耳根轻轻吐气:“我的心头肉,可不就是你!”

  泠柔霞生玉颊,直过耳根,真个是艳美绝伦,娇声道:“你为了解刚那般不顾死活,也会为了人家如此吗?”

  阮清羽想都不想的道:“何止如此,谁敢伤你,我必定要了他的命!”

  泠柔心跳怦怦,好不爱她的蜜语甜言,真想就这么一直被她揽在怀里,缠绵至久。

  “那……如果换作程蝶有危险,你会怎么办?……”

  阮清羽心头咯噔一下,燥热的身躯立马被浇下一盆冷水,萦绕在心头的怅惘,又一次浮现。

  感应到身后的僵硬,泠柔抿了抿唇,微微侧转过身,玉腕揽过她脖颈,柔声道:“阿羽,你心中对她,依然有情,对吗?”

  阮清羽面色微白,片刻后,叹道:“我与她已成过去,今后都不会再见了。”

  “如此,便能解了你的心结了吗?”

  阮清羽一愕,自己的心思仿佛被泠柔一眼看穿。

  “背负着仇人的身份,就这么离开,什么也不解释?”

  阮清羽嘴角弯起一丝微不可见的苦笑,环着泠柔腰肢道:“你呀,唯恐天下不乱,还想让我去找她不成?”

  泠柔咬着唇道:“我只是不想你心有遗憾,更不想你以后后悔,我想让你了无牵挂,死心塌地地念着我,跟我一起离开。”

  阮清羽情潮叠涌,心湖荡漾,不禁把泠柔拥入怀中,软玉入握,更有鼻息间萦绕的淡淡幽香,她动情道:“我早已满心满意都是你,何须解什么心结,你若执意将我推给别人,那倒成了我心结了!”

  泠柔喜上眉梢,只觉整个心扉都被浓浓的甜蜜包裹,情不自禁为阮清羽献上香唇,恨不能与她吻到天终地极的极尽。

  “泠姐姐!……”

  大门外这时传来清细的叫唤,二人在如痴如醉的缠绵中恋恋不舍的分开,泠柔身子轻颤,微微娇喘,伏坐在阮清羽膝上,秀脸火红,半是迷糊的道:“是小莲来了!”

  “泠姐姐,得知你们今日要走,我特地来给你们送行来啦!”

  二人起身迎客,入眼处的女子长相十分清秀,一颦一笑尽显风韵,那女子笑道:“本想给你们略备水酒践行,泠姐姐又怕太过张扬,这段时间又让二位屈住外宅,实在是过意不去呢!”

  泠柔笑道:“我和阿羽此番来金陵,本不便透露太多行踪,妹妹与陈员外肯接受我们的叨扰,心中已十分感念,怎敢再要麻烦?”

  “姐姐说的哪里话!以前在月西楼,姐姐没少给妹妹帮衬照拂,难得有妹妹报恩的机会!”

  念起旧日时光,泠柔不免触动情怀,油然道:“看到妹妹苦尽甘来,有陈员外这么一心一意的疼爱着你,真是发自肺腑的替妹妹高兴!”

  小莲俏脸一红,羞窘道:“若非那前妻命苦逝世的早,哪里有我受宠的份!”

  泠柔嗔道:“还卖乖,天下间一心爱妻的男人何其难得,妹妹定要好好珍惜,彼此恩爱到老才是!”

  小莲红脸道:“那死鬼,想纳妾还没那个福消受呢!”

  说罢,一双妙目移向了身后的阮清羽,敛去了嬉笑嗔怪,缓步到她跟前,面露真情的道:

  “自泠姐姐将姐夫带回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遇到了对的人。岂不知,这世上哪一个女子不想遇上一段好姻缘,好归宿,怎甘愿为风尘所误?小莲看得出姐夫在姐姐眼里的地位,那是小莲从未在姐姐身上有过的感受,姐夫能够不避世俗浊眼跟姐姐在一起,是个难得的真心人,只希望姐夫今后好好疼爱姐姐,如此,也能了却了妹妹的一桩心愿。”

  小莲句句情真,阮清羽如何不被打动?

  泠柔心境触动,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姐妹情深的情景,鼻尖酸涩,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放心吧,我会的。”

  阮清羽说时,目光与泠柔相绞,深情款款,盛满道不尽的蜜爱,纵然天地于此刻崩塌,她们也会两心合一,毫无畏惧的直抵生命尽头。

  江岸,绿水云阔,客船停泊,乱点碎星耀人眼目。

  江风吹拂起泠柔细密的发丝,飘散在阮清羽英俊的面颊上,撩的她心痒痒的。

  泠柔敞开双臂拥抱着自然清新的风气,胸襟开阔,顿生无限憧憬。

  “天涯藐藐,地角悠悠,终于可以与心爱的人携手浪迹!”她迎风欢笑,笑容映着斜阳余晖,更胜一切美好。

  阮清羽正沉醉在眼前独美的风景中时,身侧不远处,遥遥走来一双人影。

  泠柔最先感应,微微回首,这一瞧,竟好一会没再移得开眼。

  入眼处,一名女子停伫江岸,白衣如仙,仪容淑静,微风拂过,袖衫轻轻飘扬,衬着她凝脂肌肤,好似梨花白雪,清雅绝伦,教人心醉。

  阮清羽正自疑怪,泠柔望着那女子,轻轻道:“你瞧,谁来了?……”

  阮清羽回身,凝眸一望,忽地浑身剧震,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泠柔望着阮清羽久不曾失态的面容,心头并无意外,而是已有预备似的悄然走远,随女子前来的婢女,亦心有默契的,悄悄离开。

  天地间,一时只剩下蓝白两道素洁的身影,在斜阳晕染的江岸,默默相对。

  若非风在耳畔经过,二人几不知时光就在身畔运转流逝。

  然而谁又不想,时光,能流转的再慢一些呢?

  风吹在她的脸上,那么的温柔,纵然过往曾如无情的刀刃将彼此伤到体无完肤,在阮清羽眼里,她还如当初那只依偎怀中,寻求着温暖与依靠的脆弱小鸟,只是这份依恋,对阮清羽而言已非仅此唯一。

  在程蝶的心里,应当也是如此吧!

  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容颜,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亦能改变一个人的情感。

  阮清羽在最初的激荡后,心潮渐复平稳,动容道:“小蝶,你……怎么会在金陵?……”

  程蝶明眸如水,斜阳中更显温暖沉静,丹唇轻启道:“秦川已同我表明了哥哥的身份,我到金陵,是来与哥哥相认的。”

  “你见过程剑了?……”

  “嗯。”

  阮清羽喜道:“兄妹相认,真是一件喜事,恭喜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知如何继续下一句话,呆了一阵后,踟蹰道:“秦川他……”

  “秦川他很好。”不待阮清羽说完,程蝶已答道,“敷了泠姑娘的断续膏之后,很快就能行动自如了。”

  阮清羽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程蝶望着阮清羽木讷的神情,美目好似深深凝入了她的眼里,流露着那么一丝期待,又有那么一丝忧伤,半晌后,抿唇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阮清羽心一颤,她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山间飘渺的云雾,若隐若现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绪。

  她该说些什么呢?像泠柔希望的那样,解开所有发生在她们之间的误会,或许彼此心中还能留有一些美好。

  但此情此景,面对眼前的玲珑玉人,她忽然觉得一切言语只徒增苍白,再多的粉饰,也无法抹去两人之间曾有的伤害。

  既然说出来也无用的话,不说也罢,不如将那份亏欠掩藏心底,留给真正合适的人去替她弥补。

  “你和秦川,一定要幸福!”

  阮清羽说出这句话时,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只知这其中的滋味,五味杂陈,却出自于真心。

  程蝶嘴角隐隐抽动,白皙的面颊更因某种情绪泛起一道异样的嫣红。

  她将眼睫低垂,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再次抬眸时,神色已恢复如初。

  程蝶缓缓走到阮清羽的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绵软入握,阮清羽心尖一荡,低眸看去,留在手心里的,竟是一片削成了两半的树叶,中间有被粘合过的一线痕迹。

  一片普通的树叶,却仿佛有种巨大的魔力,阮清羽胸腔热血涌上,雪白的面颊也激起了一线红晕。

  “以前的我,很傻,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孤独里,因孤独而犯了错,也因孤独和错误,从此封闭了自己,看不见许多近在身边的美和温暖。”程蝶轻轻的说着,声音如梦,虚实之间,梦散人醒,“直到再一次与哥哥重逢,我才知道,老天爷其实待我不薄。所以,我和秦川,一定会幸福……你和泠姑娘,也会幸福,对吗?……”

  阮清羽深深凝注着程蝶的目光,那里,暖如骄阳,融化了一切寒霜冰雪。

  程蝶最终还是原谅了她,原谅了她所有的欺骗和伤害,也让陷在痛苦和仇恨中的自己,解脱出来。

  这一片有着裂痕的树叶,代表了她们曾经的一段感情,虽然它不完美,有痛苦,有破裂,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属于彼此心中无法抹去的那一部分。

  当一个人接受了自己的残缺,才会懂得弥补,懂得如何使自己真正的快乐。

  阮清羽明亮的眸子里,此时仿佛泛起了一丝潮湿的雾,油然点头道:

  “我们会的!”

  船已启航,在金色的阳光下破浪前行,沿岸线上渐远的亭阁楼宇,依依也添了些惜别之情。江浪轻轻拍打着船头,船身略倾,让人有种身似浮萍之感。

  人生何尝不若浪里沉浮的客船,在一次次送别后,又开始新的启航,每一次的停泊,皆收获了一段难忘的风景。

  *****以下是放飞自我的结局*****

  阮清羽和泠柔站在船尾,一路与程蝶挥手作别,直至远方人影化为一点。

  “有没有想过,让蝶姑娘也乘上这艘船?”

  泠柔眼望对岸,像是很随意的轻轻一问。

  阮清羽身子一震,讶然回眸。

  泠柔笑意吟吟,一双美目亮起鲜艳的光彩,阳光洒在她皎洁的面颊上,更显娇艳妩媚,却自带一种精怪狡黠之气。

  阮清羽不觉干咽了口口水,心里一阵发毛,暗忖道:“这莫非是……传闻中的、灵魂拷问?……”

  她舔了舔唇,一咬牙道:

  “船这么小,哪能装的下第三个人,我的心这么小,又如何容得下第三个人?”

  “呵。”泠柔挑眉,精怪的像只狸,“二女共侍一夫,难道不好吗?”

  阮清羽流着汗道:

  “不好!”

  “为何不好?”

  “换位思考,若你另有所爱,我也要跟别人分享你,那我……那我宁可退出!”

  泠柔“噗哧”一笑,真个是艳美绝伦,彩霞纨绮在她面前也只会黯然失色,吃吃的道:

  “可你不知,蝶姑娘跟别人不同哩!”

  阮清羽冷汗直流,好似答错一句话就要身陷万劫的窘迫,正不知如何招架的当儿,泠柔却像是个娇羞的少女,垂头去弄着衣角,红着脸,轻轻咬着嘴唇道:

  “其实我心里,也挺……喜欢蝶姑娘……”

  “啊?!”

  阮清羽失声,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一时再也合不拢,一张脸更红到了脖子里,“你你你!……你何时……何时……你想、你难道想?!……”

  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只有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泠柔似乎很是得意,忘形的朝江面伸了个懒腰,好似没事人一样,仰天慨叹道:

  “今天天气真好!”

  阮清羽依然捂着脸,动也不动。

  “你瞧,西岸的那座山峰多挺拔俊秀!”

  “……”

  “以后我要和你登临绝顶,在那里,一定别有一番意趣和感受!”

  “……”

  “你瞧东面那座小岛,荒岛无人,想想都觉得刺激!”

  “……什么刺激?”

  “感受很刺激啊!想想,在无人的岛屿,荒芜的野外,做暧做的事情,难道你没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

  “山川野地,世外幽境,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我都要和你一起感受!”

尾声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夙愿成双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夙愿成双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