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失态

  几年不见,武惠妃的外表没什么变化, 但是她的精神状态, 却和李馥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暂时不急着拿出来, 李馥先和她多说了两句开场白, 就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

  无他, 都是李馥一直以来给惠妃娘娘的刺激太大,这次一出场, 直接药效过量, 把人吓傻了。

  其实想想也是, 李馥也是小看了一个被官方民间一致认定为已经升仙、而且名声还越传越唬人的仙人的威力。

  她出宫也有六、七年, 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头天南海北地跑, 一开始还对名声越来越惊悚的“无上洞玄三景登真法师”有点绕道走,但是发现避不开之后,脸皮也就练出来了,完全不把那个官方称谓和自己当同一个人。

  换句话说,李馥自己没把自己当回事, 身边知情的人调适能力也很强, 待她的方式一直没什么改变。这样的事情干久了, 再次故弄玄虚起来, 难免就有点把握不住这个力道。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武惠妃真傻了可不好办。要论对于她爹心事的把握, 已经离开几年,只能得到一些间接消息的李馥,实在不能和惠妃娘娘媲美。

  而不能让太子被杀, 这又是一件极其需要微操的事。

  事已至此,李馥看着表情在惶恐和亢奋中来回变化的武惠妃,还是叹了口气,对她说:“娘娘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吗?”

  武惠妃呆呆地点点头,她嘴唇翕动,明显想说些什么,但是迟迟没有说出来。

  “看来娘娘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啊……”李馥有些感叹,在太子更替的问题上,李馥原本只打算静观其变,只不过,现在的动静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第一次挑拨也就算了,那时候她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觉得他们来得及将夺嫡的危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要不是王训不放心,让她在他前头先来,她即便知道她爹已经对太子他们起了杀心,也来不及赶到了。

  她没想到武惠妃,不,她没想到她爹,做得出这种决定。

  只不过,李馥的视线又移回了武惠妃身上,和挑拨子弑父一样,通过种种手段,让父亲杀掉儿子,同样是令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人伦惨剧。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孝、够欺君犯上了,但是她爹身边一些“贴心人”总能让她知道,她想的那些事算什么呢?论起让帝王逐渐非人,其他人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想到这里,李馥也没有和武惠妃多废话的心思,她只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救人的,娘娘想必已经听说了。其他事我不管,我也没资格管,但是二哥不能被你害死,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二哥被你害死了,那你就等死吧。”

  武惠妃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她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直白的威胁。

  “别不服气啊,我是讲道理的人,也不会拿无辜人的性命来威胁娘娘,就比如已经被娘娘自己坑了的寿王吧,我明知道他是娘娘全部的指望,但我会说如果娘娘不把二哥的命救下来,就让十八弟出点事吗?当然不会了。”

  “你救他,我就帮你。”武惠妃终于克服了对于李馥的恐惧。

  李馥怜悯地摇摇头,“娘娘不要搞错了,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也只是在给娘娘自己一个减轻罪孽的机会。”

  “娘娘以为我说让娘娘等死,是指到时候我会自己出手吗?不,当然不是。娘娘若是犯下使父杀子的大罪,或是我出手挽回此事,那娘娘原本就会暴亡,这不过是因果循环的道理。所以娘娘听明白了吗?是娘娘必须自己想办法,挽回自己造的孽。”

  既然已经吓

  过头了,那就不妨再彻底点。至于寿王,如果以宫里的资源,都不能彻底治好他,那她其实也没有别的手段,但是李馥依然说:“至于十八弟,无辜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不管娘娘如何,我都不会放着十八弟不管的。”

  武惠妃顿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李馥知道,她所谓的不能放着李瑁不管,其实也就是尽快让皇帝知道寿王身体的真实情况,以便让李瑁得到更及时的治疗和调养而已。她就怕李瑁这个倒霉孩子,被他娘再这么谎报军情下去,原本就已经大伤元气的身体,还要更惨。

  没办法活死人肉白骨,也就只能让皇子享有这年头最好的医疗资源了。

  这件事她原本就已经办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皇帝就会带着更有针对性的御医团上绛华殿。不管是看望寿王也好,还是尽快让武惠妃发挥她的特长也好,李馥都要让皇帝被别的事绊住,不要正式下达赐死太子的旨意。

  眼看时间差不多,李馥便说:“娘娘做好准备,明日圣人就会来探望娘娘,娘娘要是不想死,现在就可以想想,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圣人留太子一命。”

  李馥说完这些,面无表情地等了等,就看见武惠妃的表情越来越瞌睡,终于再次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二天,皇帝一大早就接到高力士的消息,说是绛华殿那边来了消息,寿王的身体状况急速恶化,需要圣人速速派御医去看看。

  接到这个消息,李隆基当即心急如焚,再加上昨日又知道武惠妃身体不适,这下两者相加,他便暂时放下对于太子一事的纠结,决定先去看看武惠妃和寿王再说。

  等到皇帝来到绛华殿,御医们先去寿王那边问诊,而李隆基却先来了武惠妃卧床不起的后殿。

  看上去,武惠妃当真是病的不轻,李隆基最近原本就疑神疑鬼,太子的事就像是在他心头扎的一根毒刺,他既有些不敢触碰,又知道必须尽快拔了,才是根治之法。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他看见脸上的红晕极为不正常的武惠妃,原本已经大为震怒,要将绛华殿的人发作一番,但是他却被躺着的武惠妃一把抓住了手。

  武惠妃的手也没什么力气,但是李隆基却立刻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武惠妃虚弱地谢过皇帝的关心,她知道皇帝的人已经去看望寿王,一会可能会更加难以说服,自己的机会不多,必须抢先将皇帝拖住。

  “三郎莫要担心,妾不过是忧心所致……妾昨夜做了一个梦……”

  在武惠妃柔软的声音中,皇帝渐渐平静下来,他听武惠妃讲述着她昨夜的经历。而武惠妃的说法,也和她理解中的事实相差无几,她只是说她梦见了已经升仙的万安公主,又说她给自己托梦,就是因为不忍心看见子弑父、父杀子的悲剧,所以请娘娘替她带个话。

  武惠妃的说辞几乎都是真的,除了李馥不客气的口气,和对她的威胁一个字没提以外——当然,也没提太子可能是无辜的,正相反,在武惠妃的转述中,太子的罪孽,仿佛是洞察三界的天人也认定了的。

  武惠妃这番话说完,皇帝听完之后,脸上便连连变色,最后果然停留在一个沉思中透露着怀念的表情上。

  “……原来是这样么,”皇帝轻叹一声,“朕也曾向上天祝祷,希望能见万安一面,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朕还以为……不过今日看来,万安她也不是对历劫之时的诸事再不挂怀,至少,她还当那个逆子是她兄长,也当朕是她的父亲。”

  皇帝暂时没有承诺什么,但是武惠妃却知道,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当时没有处死太子,本就说明皇帝心中还有犹疑,自己原本还打算再动用一些筹码,让皇帝下定决心,但是如今,自己却只好亲手推翻这一切。

  想到这里,武惠妃心中又泛起强烈的不甘,这种不甘,几乎冲破了她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冲破了她对那个声音的恐惧,她忽然浑身一颤,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梦境之中。

  皇帝当然没有忽视武惠妃的变化,他正要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却又看见武惠妃面色铁青,双眼并不看他,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她的嘴唇开合,正在极为艰难地说着什么,方才武惠妃开始交代做梦经过的时候,就已经将殿内的人打发了出去,此时眼看武惠妃情况异常,皇帝顾不上喊人,而是先将耳朵凑到武惠妃唇边,要听清她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他便听到,几个冰冷得仿佛刚从刀锋中挤出来一般的字,正从他的爱妃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害得、吾儿、如此,李瑛……必须、死!”

  李隆基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身来,又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来人呐,”他喊,“让刘医正过来!寿王的情况到底如何!还有,速速去景龙观请丁道长、卢真人!”

  宫里又乱了。

  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新近被派往无上洞玄三景登真法师道场,也就是原本的万安观打扫的霍星子觉得,这两天,她好像总能在这座基本保持了那位公主登仙而去之前原貌的道观里,听到不知道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但诡异的是,在她听见声音的地方,压根就没有第二个人。

  她和交好的宫女说了这件事,她们要么半信半疑,要么都说,这观里是不可能生出鬼祟的,除非是那位公主,又回自己的道场看了看。

  于是霍星子便放心下来,对于那个声音也不再畏惧,她也想过要不要将此事上报,但是一来,这只是她一个人听见的事,并没有真凭实据;而二来,最近宫里的事情太多,所有人都有些人心惶惶,她这一点不起眼的小事,还是不要贸然打扰那些贵人们了。

  现在的万安观里是没有住人的,后殿后院的一应摆设,都按照圣人的吩咐维持原样,只有前殿供奉三清的地方加以整修,在将三清祖师的金身重塑得更加华丽之后,又在几位祖师金身的座下,加上了一位坤道打扮的真人塑像。

  像是霍星子他们,就是每天白日,来这里维持前殿的香火,以及整座道观的整洁的。

  也就是说,入夜之后,除了前殿留守的几位内侍之外,这里并不留人。霍星子自从听到那些声音之后,心中既是惴惴不安,又是蠢蠢欲动。她今日辗转反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就一骨碌从自己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又拎了一盒子自己平日攒下的糕饼零食,趁着天色尚早,大大方方来到了万安观这里。

  和她记得的一样,今晚在这里值守的,果然是和她关系不错的两位内侍,霍星子将自己带来的东西给他们分了,又和他们说起,她这两日听见人声的事情来……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拖住了,只要拖住,最后被赐死的可能性就不大。”密室之中,李馥揉着太阳穴,不免感到,想要操纵人心,还真是件需要运气和实力兼备的事。

  皇帝去看望武惠妃之后几天,她才渐渐从宫里的种种动向、以及进宫的卢齐物那里,辗转得到了那天的大部分真相。

  当她得知,武惠妃用来说服皇帝的借口,竟然就是自己托梦之后,在略一咋舌之外,也不觉得多么意外,因为这原本就是自己为她准备的上好理由。

  由武惠妃去说这番话,其实比她自己在皇帝面前说这番话,效果要好得多。

  这一来,自然是因为武惠妃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这种男女之情带来的信任感,和父母对子女、抑或是天子对仙人全然不同,是一种更加柔和却更潜移默化的力量,而二来,也是因为皇帝不是武惠妃,不说圣人身边的多重警戒要怎么绕开,就算是李馥成功做到,在她爹面前装神弄鬼,她爹能看出破绽的可能性,也比武惠妃能看出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了。

  且被皇帝当面看穿的后果,在那时的准备之下,李馥还承担不起。

  只不过,武惠妃竟然真被她吓出了点毛病,还在皇帝面前就发作起来。那日,她后来又说了半截真心话,等到回神之后,干脆彻底装了回疯,又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等到卢齐物他们进宫,武惠妃方才在他们的“一番努力”下“悠悠转醒”。卢齐物他们冷眼旁观,同时也从皇帝那里得知了大部分的真相,转头和李馥接上了头,于是李馥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一来一回,皇帝对于太子的事,仿佛是彻底不想过问了,几位皇子依然被关押着,而皇帝也没有见他们的意思,只是在广招医道高人,要先把寿王调理好再说。

  废太子的事迟迟不见分晓,李馥今天又得到一个消息,说是王训即将进京。她盘算了一会,觉得这次进宫,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最坏的局面已经不大可能发生,那么她就没必要在宫里继续耽搁下去。

  “对了,万安观这里还是不方便久呆,这里的密室都是我当年仓促改建的。上次若不是要和卢齐物接头,只能在这里碰面,我也不会跑到这里藏身。”

  在她对面,粗眉毛的骆升默默点头,他说:“若是考虑出宫,还是回原本的藏身处更好一些,师父那里安排起来也方便。”

  李馥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半夜离开这里,最快后日出宫。就这几天来看,万安观这里晚间的守备一直都很稀松,和来的时候一样,离开应该也没什么难度……”

  正在李馥和骆升商议离开的诸般事宜的时候,若是有人的视线能够穿过密室的墙壁、空房间,以及后院中的一片空地,那么他就可以看见,一名宫女和两名内侍,正打着灯笼在这里寻找着什么。

  霍星子将与她相熟的两名内侍撺掇了来,她小心翼翼地往那口硕大的酱缸方向走了两步,又示意那两人和她一同仔细听。

  和霍星子说的一样,静谧的夜色中,确实传来一些若有似无的响动,和人的说话声极为相近。

  但是声音过于细小模糊,说的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霍星子见那两人脸上也露出敬畏的神情,便对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三人和事先说好的一样,蹑手蹑脚,又回到了前殿明亮的灯光中。

  “我说的没错吧!嘿嘿!”找到了证人,霍星子觉得自己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李馥以为,王训还有一段时间才会赶到长安,但是实际上,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清晨,一支来自边关的骑手,便带着一路快马加鞭的风尘,来到了他们或是阔别已久、或是从未得见的长安城里。

  作为公务调动,王训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进宫面圣!

  李隆基看着风尘仆仆的养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忠嗣你来了,听说,你成亲了?”话一出口,就连李隆基自己也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再次在含章殿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家常闲话。

第167章 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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