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父女(大结局)

  皇帝最终还是废了太子。

  在最终的旨意里, 倒是二皇子自己向皇帝请求,说自己自知资质浅薄、不堪为储, 原本就并非嫡子,也非长子, 德行也不能符合皇帝和天下对于储君的要求;他这些年在东宫战战兢兢, 无日不因为这件事而忧惧不安,终于在近日触怒了父亲。他自知罪无可赦, 便请求请求圣人废去自己的太子之位。

  皇帝在朝议之后, 决定同意太子的请求,同时保留他的亲王爵位, 让他依然住在十王宅里。

  但是二皇子依旧惶恐不安, 非要请求皇帝将他废为庶人、流放外地不可。

  皇帝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在别人的建议下,同意了废太子的要求,现在, 二皇子就既不是殿下, 也不是大王,而是一位平平常常的李二郎,李瑛了。

  “临走之前, 你还有什么要对阿耶说的么?”在清思殿里,李隆基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头发半白、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儿子。

  李瑛准备出宫去南方了,身为庶人,他不必再留在十王宅里,也没有那么多供他使唤的人, 但是他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带着有限但足够的财产,到远离长安、远离束缚了他前半生的争斗的地方去。

  “草民无话可说,”死里逃生,他确实当自己是个草民了,“草民只是想劝陛下,若是陛下再立太子,便不要像对草民一样对他了。兄弟们都不容易。”

  皇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应当是觉得这句话很不中听,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他再次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

  这个在出生时便得到了自己极大喜爱的儿子,他曾经也对他十分偏爱、寄予厚望,甚至到了不是不知道可能的隐患,但还是在登基之初,就他立为太子的地步。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们父子之间,还是走到了如今的一步。

  是他做错了么?

  李隆基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儿子一板一眼地行礼退下,从此和他再不相见。

  废太子离京了,朝廷好像顿时恢复了正常,除了皇帝不再像从前那么精力充沛、事事过问,而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后宫和梨园流连之外,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地正常。

  朝廷缺少了皇帝的指挥,但其实政务的运转依然顺利,各项改革已经走上正轨,此时正是大踏步向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元二十年的年中,宫中接连传来两个噩耗,一直卧病在床的武惠妃终于没有熬过去,即便是景龙观的几位真人大德联合出手,她也依然死在了这一年第一片秋叶落下之前。

  多年的感情,圣人大为悲痛,不仅为之罢朝多日,还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葬入皇帝自己已经兴建了大半的陵墓,如此轰轰烈烈忙了好一阵子。

  而与之相比,另一位废太子之母赵丽妃娘娘的薨逝,就显得是那么地不起眼、那么地无足轻重了。

  至于南方某处,会不会多出一位飞扬跋扈的“老封君”,那就是远在长安城的人们,所永远不会知道的了。

  武惠妃薨逝之后,圣人因为找不到可心人的缘故,着实病了两天,而朝中因为这个消息,也渐渐生出了立储的呼声。

  因为圣人偏心眼的性情人尽皆知,所以在这个贞顺皇后刚刚逝去不久的当口,不管是提出这件事的人,还是只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大都认为,在诸位皇子之间,还是贞顺皇后所出的第十八子寿王,最可能成为新的殿下。

  而皇帝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

  他继续在后宫和梨园逗留,同时也去禁军里找人陪他打打马球。除此之外,他听说了北面传来的消息,知道已经归附多年的奚和契丹,近来又因为一些小事,和大唐派去的官员起了冲突,于是皇帝大笔一挥,将回到京城快满一年的禁军副统领、左威卫将军王忠嗣免了职,让他还是收拾收拾,北上带兵去。

  就在众人对此议论纷纷,说王小将军是不是打球的时候将圣人赢得太狠了,于是被圣人发配了之时,左威卫将军本人则全然看不出什么不愉快的神色。

  恰恰相反,他们一家几乎是以一种欢天喜地的情绪和早就想走的速度,飞快地收拾好了行囊,和来时一样雷厉风行,他们又迅速离开了长安城。

  “好了,你都被免职了,要不是为了避嫌……可见三哥的储位是稳了。”骑马走在路上,李馥遥望长安,“就是不知道,下次回来,又是怎样的光景了……”

  在她身边,王训将防风沙的帷帽替她戴上,“走吧,不必担心。依我看,圣人不是从前,忠王也不是废太子。而且你若是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确实如此,李馥对王训点点头,两人回身追上了等待他们的车队。

  正如李馥所说,王训不再是禁军副统领,果然是圣人决定立储的前兆。

  就在李馥他们离开长安城后不久,皇帝便亲自去了一趟十王宅,他将自己每个儿子每天都在干什么看了一遍,被废太子连累的两位王爷也回来了,圣人看见他们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圈养计划有什么感想。

  回到大明宫之后,圣人很快下了立储的旨意,同时也渐渐放松了对其他皇子们的圈养制度,虽然还是不让他们和朝廷中人肆意结交,但是对他们平时做什么的监视却少了很多。

  新太子自然是忠王李玙,他被搞到东宫去住了,不过他在当上太子之后又被改了名,现在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李馥熟悉的名字:李亨。

  正如王训和李馥猜测的,李亨的太子当得挺随意。他不是不知道他身上担着的是个什么样的担子,不仅知道现在,他还知道他将来要干的事只会让自己更加短命。但是他是觉得,既然将来已经短命定了,那现在就更不要压抑自己了,趁着最后的机会,还是不要顾忌这顾忌那。

  顾忌得再多,只要皇帝不满意,还不是一个二哥的下场?

  不过那样也不错,若是当真被废了,他就可以两手一摊对七妹说,不是哥哥不努力,答应的事没办到,而是时也命也,非战之罪啦!

  然后他就可以开心地种田!

  李嗣升的想象是很美的,抱着这个心思,被立为太子之后,他和他爹说起话来反而更放松了,尤其是带上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淳朴的同情心。

  皇帝也不是傻的,他对这种被儿子同情的感觉很不爽,三不五时就想把这个太子也废了算了,要不是想到当年二儿子走之前的那句话,他好些时候就觉得要忍不住了。

  但是忍着忍着,皇帝又觉出了这个儿子的好来,说他是有寄托也好,说他是耍无赖也罢,他确实不太顾忌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对于触怒皇帝,也显得不那么在意。

  即便是皇帝让他在政事上插口,他也敢真的说出点自己的见解。

  说起来,这些见解大都挺幼稚的,不过有时候看问题的角度又让皇帝眼前一亮,让他忍不住想教导儿子两句。

  皇帝和新太子的相处鸡飞狗跳的,但要说他们感情不好吧,其实也不是,在调教李小三的过程中,李隆基反而渐渐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有时候,你真让我想到你七妹,”李隆基拿着一支御笔,眯着眼看对面的儿子。

  李亨面无表情,他点点头道:“看来我们都习惯对阿耶有话直说,不过阿耶说这话,可是想偷懒了?”

  李隆基真不知这后半句话从何而来。

  李亨叹了口气,他敲了敲面前的奏疏,“就是这封禅泰山的事吧,我觉得劳民伤财,还并无、呃,并没什么用,就是花钱游山玩水去的,但是阿耶明显心动了。”

  “不过在我看来呢,阿耶若是当真想偷懒,或者说四处看看,倒是可以北巡一趟,南巡一趟,看看天下这些年的发展和地方上的利弊,我觉得都比封禅泰山有意义得多。”

  “你懂个屁!”李隆基听得青筋暴跳,一甩手就把御笔往李亨脑门上扔,李亨风轻云淡地一歪头就避过了,“封禅泰山,是要昭告神灵和列祖列宗,意义重大……李小三!你有没有在认真听!”

  “对啊我明白啊,但我还是觉得劳民伤财、哎呦阿耶把砚台放下!这个真要出人命了!”

  目睹了一切的高力士高将军觉得,今天,又是大明宫里普通的一天。

  泰山封禅的事,终于是因为一力主张此事的宰相李林甫忽然断腿,以及舆论上的反对,而中途夭折了,但是太子提出的北巡和南巡的建议,又在皇帝脑子里扎了根。

  在派人慰问了他也比较欣赏,不过还不打算重新启用的李林甫之后,李隆基想了想,又找来新上任的宰相张九龄,问他北巡和南巡到底可不可行。

  张九龄算了算账,然后告诉他说,按照花费来讲,这两样加起来,估计也和封禅相差无几,但是因为带了巡查各地民情以及边关情况的目的,所以可以算是于国有利,而且开元初年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

  皇帝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而政事堂也没什么阻碍的意思,于是在来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五年的时候,先去北边巡视一趟,下半年回来之后,再去南边巡视一趟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因为皇帝要出去巡视,按照曾经的规矩,应该是留几位重臣在长安处理国事的,不过这次皇帝想了想,除了任命了宰相萧嵩为西京留守之外,还决定让太子监国。

  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给自己搞到了一个出去玩的名额的李嗣升顿时如遭雷击,他目送皇帝的御辇离去,泪洒满襟,哭得不能自已,看见的人无不称赞太子纯孝。

  将太子扔下的皇帝,当然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来到北面,依次巡视了陇右、河西、河东等节镇,同时也接受了燕然、云中这两个建立在突厥旧地上的都护府中的归附部落酋长的觐见。

  当皇帝来到北巡的最后一站,河北节度的时候,他见到河北节度副大使,正是他五年前打发出京的王忠嗣。

  河北节度的情况不错,据说王忠嗣一开始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情况,还有些放不开手脚,而等到他将这里的兵整训了一遍之后,曾经因为出了个猛将,而对于大唐为他们划分的地盘有些不满的奚和契丹两部,就再也没敢做过乱。

  除此之外,河北的民生也十分安定,据说这也是因为近来有越来越多的商人往这边走的缘故,边境同样开了榷场,和归附部落,以及相邻的范阳安东、北面的燕然云中做生意。同时,也是因为河北道的大路小路,都修建得更好了。

  在行宫驻跸之后,李隆基又犯了老毛病,随便带了几个人要轻车简从地到处逛逛,一路护卫而来的陈玄礼知道行宫附近十分安全,便也不深劝,只是挑选了好手跟着。

  兴之所至,李隆基也不知自己逛了多久,再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竟然逛到了节度使府附近,这里也正是幽州最繁华的一带。

  李隆基起了玩心,想到白日看见的王忠嗣,知道他家肯定也就在这附近,于是他便想找个人问问。

  在一棵银杏树下,他看见两个垂髫女童,正在树下拍着彩球玩耍。她们都正是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的穿着打扮并不十分豪富,料子只以舒适为主,并不拘材料,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养孩子的方法。但她们身旁,却不见看管的下人,显得对她们十分放心。

  他远看,便觉得这两个孩子讨人喜欢,便直接走了过去。

  “两位小娘子好,”他笑眯眯地说,“两位小娘子的家人呢?怎么你们自己在这里?”

  那两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抬起头来,她们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行,陈玄礼带来的禁卫里,颇有些长相并不十分和善的大汉,但是她们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惧怕的情绪,像是看习惯了一般。

  不仅如此,她们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她们看完了那位翁翁身后整整齐齐的人,又将视线转回突然出现的老人身上。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她们一人一句地说:“这位翁翁好,”“因为这里就是我们家门口啊。”

  这句话说完,她们本该等着对面回答,但是她们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那位一看就很面善的老人,看着她们的眼神却越来越奇怪,像是、像是——

  “翁翁是有什么伤心事吗?”“翁翁不要哭,翁翁是哪里不舒服吗?”“翁翁哪里不舒服,我们去找娘来,替翁翁看看就好了!”“对对对,阿姊你好聪明!我们这就回去找娘来!”

  她们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一边说,一边去拉皇帝的手,陈玄礼在皇帝身后看见这一幕,正准备上前阻止,但是他却惊讶地看见,皇帝顺从地将自己的手递给那两名小姑娘,也没有回头吩咐他们一句,便迈步跟着她们走了。

  金黄色的银杏叶中,皇帝就像个寻常家翁一般,一左一右,牵着两个高矮胖瘦都一模一样的四五岁小姑娘,而在他们面前,是一座朱漆雕门的大宅,宅上的匾额上,正是——

  “左威卫将军府”

  几个大字。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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