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业务拓展

  叶法善倒是觉得卢齐物依然愚妄, 他老眼一眯, 提醒卢齐物不要将李馥看作只是记性好的孩童, “你替公主办了那么多事,文集、飞书, 若是还不能明白以谁为主的道理,那我就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该让你师弟替你进宫供奉了。”

  卢齐物凛然一惊,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对自己最近自作主张,将公主和他们道门的名声联系得更加紧密一事心中不满。

  “你前些日子四处宣扬, 就是失了分寸, 你自己进宫向公主请罪吧。”叶法善敲打一句,也不多说, 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而万安公主既然已经出家, 那么她将来的名声, 自然便会有道门的一份。

  又何必急急扬名, 做如此丑陋嘴脸?

  “两年, 公主还有的是用得上你们的地方, 两年。”

  卢齐物想到师父所说的两年的意思,不禁心头一黯, 只是一瞬间, 他心里所有浮躁的念头都消失殆尽,整个人彻底沉静了下来。

  李馥和李嗣谦约好时间,又派出万安观里充当道童的两名小内侍中的一位,道号叫做如意的, 和太子跑了一趟丽妃的丽景殿充当使者。于是如意回来的时候,李馥就听说,丽妃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

  李馥送走太子之后,也从头捋了一遍,如果自己是皇后,该如何处理此事?

  丽妃是个蠢货,她想把刘华妃怀孕的事情闹大,最好传到宫外,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先不管皇后能不能拦住她,但单看李馥她亲妈豆卢氏的死讯一直没有被豆卢家所知就能知道,外界想要得知宫中的确切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丽妃的打算几乎全无得逞的可能,那么这件事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后宫就被拦下来,皇后就是那个能够名正言顺出手的人,而且她也有这个能力;二,则是在她爹那里被拦下来,也就是说皇后兜不住事,只能让她爹派人出手。

  这么一捋,李馥竟然发现,以她爹好面子的性格,将事情捅给他知道——别管是什么方式,绝对是下下策!

  万一是真的,她爹会表面认错心里记仇,而且还体现出皇后能力上的问题;万一是冤枉的,那你就是这么看朕的?你还是不是朕的结发妻子了?!

  所以太子的判断是明智的,这件事对刘华妃而言,压根就不会有任何杀伤力,皇帝是她的共犯,她最多就是在皇后面前减一点印象分;而对于丽妃,皇帝对她的看法当然不会太好,不过对她的伤害其实也有限,在皇后决定将事情捅到皇帝面前之后,最大的火力其实就被她本人分担了。

  李馥浑身一抖,为王皇后的头铁掬了一把辛酸泪。

  咦?这样看来,如果按照自己和太子的打算,这件事里,怎么受损最严重的反而变成皇后了?还是她自己推动的?

  李馥这么捋完一遍,突然觉得,该不会,王皇后是真的对她有点道行,深信不疑了吧?

  仪凤殿里,王皇后正在发脾气。

  “至尊也不要点脸面!”虽然彤史上的记录并非如此,但王皇后完全同意丽妃的判断,对自己的丈夫兼君主深为不齿,“赵芳菲也是个蠢货!她以为这还是王府里、她得宠的时候?!也不看看武家的小丫头,那位才是至尊心尖子上的肉呢!”

  王皇后停下来,喘了口气,她面前只有亲信的陆姑姑一个,陆姑姑同时也是宫里的尚仪,才刚将记录后妃侍寝时间的彤史拿来给皇后过了目。

  只不过老李家在篡改以及删除记录方面,一向有“优良传统”。

  骂完皇帝,皇后又从赵丽妃想到太子,从太子想到李馥。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王皇后在对李馥能够梦中神游这件事知道了个影子之后,就一直对李馥有些敬畏。

  原本,如果一切风平浪静,她这一点疑神疑鬼的敬畏也终会渐渐淡去。但好巧不巧,这时候,先是李馥被皇帝下旨出家——换了别人,无非是猜测李馥在皇帝心里原来也没那么重要,又或者觉得这只是因为七娘和上皇亲近,但,王皇后可是知道皇帝对李馥有多么偏心的!他当时对三郎那样不讲道理!

  若非李馥当真资质特异,陛下绝不舍得令她出家!

  王皇后的猜疑就这么被加强了,紧接着,又是卢齐物在宫里宫外的宣扬,他是景龙观叶天师的真传弟子,道门地位非比寻常,王皇后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甚至她的脑补还更进一步,已经将李馥视为天人下凡了!

  她难道不知道皇帝的性格?她难道不知,对她来说,将事情捅给皇帝是最不智的做法?就连陆尚仪都不能理解她的决定,但她却偏要一意孤行。

  为的就是让李馥去看丽妃一眼、镇一镇丽景殿的风水!

  赵芳菲!这么多年,你蠢得一如既往!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你再这么跳下去,迟早被武家那个小丫头活撕了!那时候可别说老娘不救你!

  李馥万万想不到,王皇后是将她当做转运童子,或者能镇宅的大神来拜的。

  她既然答应了太子,又和丽景殿那边约好了时间,转过天来,她就装模作样地带了万安观里的一半人上门了。

  顺便一提,剩下的一半人在万安观里继续学习。

  李馥觉得她爹如果不忙,应该已经接到陈延年有关这件事的汇报了,所以她对接下来的事看得很轻松,无非是走个过场,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丽妃娘娘的戏精程度。

  当李馥被迎进赵丽妃养病的西殿时候,她就看见一堆素色的软烟罗之中,面容好似少女的赵丽妃娘娘正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她侧过头,见是李馥,眼波中顿时似是荡起了无边愁绪,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将如失水花瓣一般的嘴唇分开,尤为凄美地吐出一口血来。

  李馥惊呆了。

  然后丽妃娘娘就抬起她柔若无骨的右手,自顾自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你这样子,好像我不该吐血一样。”

  李馥真的很想点头赞同。

  她是来演戏做法的!不是真的来看病的啊!业务不对口啊娘娘!

  而且如意不是说,丽妃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么?!

  李馥猛然回头,瞪着一同跟来的如意。

  替她捧着拂尘的如意同样一脸震惊,李馥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当时见到的丽妃也不是这个样子。

  此时,赵丽妃已经在丽景殿中的侍女的帮助下直起了身子,又虚虚向李馥招了招手道:“不是来给我消灾的么?来呀!”

  李馥觉得自己仿佛被调戏了。

  不过她还是基本维持住平静的外表,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丽妃的跟前。

  李馥耸了耸鼻子,她迅速闻出来,别管丽妃刚才吐的是什么,但绝对不是血,没有血腥味。

  “……是用胭脂调的么?对身体不好啊我跟你讲,下次还是用植物提取物吧。”这年头的高级胭脂会加朱砂,作为一个有基本化学常识的人,李馥觉得她很有必要劝一句。

  对了,以后也要记得找人开发化妆品,铅粉之类,可是绝不能用的!

  “是茜草汁,拿碱调过,呸,这个味儿涩!”赵丽妃就在李馥面前吐了口口水,一位小宫女在旁飞快地用痰盂接住。

  即便是这么粗鲁的动作,赵丽妃做来,李馥也只觉得妩媚。

  我见犹怜,何况我爹啊……丽妃娘娘

  这一招,搞不好还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蠢。

  李馥大逆不道地吐槽了一句。

  “行了,你看也看过了,我也明白了,你这就回吧。我病好了,懂?”赵丽妃接过自己人递来的打湿的巾子,当着李馥的面开始卸妆。

  李馥看着旁边那盆面粉汤一样的水,终于忍不住扶了扶额。

  “……娘娘您就消停点吧,太子二哥为您真是操碎了心。”

  赵丽妃一听这个反而来了火,她将手里的巾子往明晃晃的铜盆里一摔,李馥连忙避开了溅起的水花,“他那个傻孩子懂什么?!他以为事事识大体、讲规矩,就能被他阿耶看在眼里?!他以为他娘当年是怎么爬上来的?!”

  素颜的赵丽妃光脚踩在殿中的地衣上,她杏眼圆睁,生机勃勃,和方才虚弱得需要人搀扶的姿态判若两人,“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她斜睨李馥,脸上写满了精明,“不过你和我们娘俩一向不是一路人,”她的眼睛眯起来,显然是自以为明白了李馥的算计,“啧,你这一套留着去哄那个傻孩子,在我这儿,还装什么装?!”

  我装什么了!?我才五岁!

  所以说,我真心不想和你们这群玩宫斗的打交道,心思太复杂。

  李馥对天翻了个白眼:“娘娘您是真明白了才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兴许不错,不过会不会哭,也不一定是由嗓门决定的,这个道理,想必娘娘一定早就懂了吧?”

  “争抢的东西不同,争抢的规则就不同,娘娘您首先要弄明白,自己要争的是什么。这又不是打马球,只比谁进的球多?”

  李馥随口一说,也不管赵丽妃听完有什么反应,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反正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不是?

  赵丽妃看着李馥的背影,一脸的若有所思——

  自己要争的,到底是那个人的心,还是儿子的位呢?

  一来一回,李馥连句“太上老君,无量寿福”都没念。

  但是赵丽妃的“病”,当然立刻就痊愈了。

  而且赵丽妃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未等皇帝腾出手来斥责她,就首先向皇后请罪,只说自己一点小病惊动殿下,心中过意不去,现在病好了,特来向殿下请安云云。

  王皇后和赵丽妃也打了多年交道,能够分辨出她的真心,心中既是“果然如此”,又对李馥的能力更加信服。

  “……这玄元皇帝身边,可曾有什么出名的坤道?”皇后打发走赵丽妃,转头就问了陆姑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坤道就是女道士,陆尚仪从没听说过太上老君有过出名的女弟子,登时一脸茫然。

  王皇后摆摆手:“罢了,知道你不懂。下次卢真人进宫,记得提醒我问他一句,以后那边观里的用度,也要多注意些。”

  李隆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后宫中的风波已经基本平息,他心里已经恼了皇后(朕的皇后、结发妻子,就是这么看朕的?!),但也对后续的发展有些摸不着头脑。

  丽妃的性子他再明白没有,她的出身摆在那里,手段上总有些脱不去的市井痕迹,为了达到目的,撒泼打滚就是她的常规手段。这次这么简单就闹够了,恐怕是终于有谁,给她的铁脑壳里灌进去了一两句实话。

  他没想到李馥身上去,李馥去丽景殿的时候,陈延年被她留在万安观里坐镇自习课了。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李隆基便把丽妃的变化放在一边,不打算追根究底。说实话,他每天能分给后宫的注意力实在不多,也正是因此,他才对皇后不负责任而且意有所指的行为感到尤为恼火。

  十几天前,黄门监卢怀慎,也就是他的两位宰相之一,在家中溘然长逝。此前,李隆基才刚刚批复了他推荐人才的奏疏,却没料到,那位谦恭自守的老人,竟然只剩下几日的寿命。

  他虽然立刻任命原本的尚书左丞源乾曜为同平章事,接替卢怀慎的宰相之位,但这时,姚崇又病倒在罔极寺。

  姚崇这一病倒,中书门下就几乎完全停摆,新上来的源乾曜战战兢兢,几乎什么事都不合自己的心意,李隆基不得不让他每天带着公事去请教姚崇,也好让他赶紧开窍。

  但是这样一来,姚崇的病,就更不可能养好了。

  李隆基捏了捏鼻梁。

  这时,高力士拿来一份奏疏,李隆基没有注意他的脸色,只是随手拿起一看,但他随即便勃然大怒:“这个赵诲是谁?!朕要亲自鞫问!”

  原来,这份奏疏上说的,竟是中书省一个叫做赵诲、主管簿书的小官,收受胡人贿赂,将有轨马车有关的文书泄露出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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