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为所欲为

  实际上, 李隆基没和李馥说两句话, 就把她打发回去了。

  李馥两手空空地回到八妹和六姐中间, 心情并不十分美妙。

  她爹叫她过去,其实就是让豆卢居士见一见她, 又说了两句后日启程去东都,豆卢居士和豆卢建也会随行,让她在路上好好陪陪豆卢娘娘的话,也就让她回去了。

  当然,武惠妃的一句“无心之言”自是没了后文, 送给豆卢建的东西也没能拿回来。而李馥也不知道武惠妃那时候打趣一句, 对自己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她自认没有碍着对方任何事, 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提起了警惕。

  这都是因为李馥知道, 她爹在美色面前, 是青史留名的昏庸。

  这也就回到了老问题了, 李馥很想在“亲爹”面前保持毫无保留的真诚, 但她又绝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全然真诚。不仅如此, 上次,当她意识到自己心底对皇帝的防备之后, 她更是突然领悟到, 皇帝手中不受制约的权利,不仅对在他之下的人是一种伤害,对他本人而言,也是让他几乎不可能拥有纯粹真心的罪魁祸首。

  我尚且不敢对你全然放下提防, 更何况其他人呢?

  坐在这样与世隔绝、却又几乎为所欲为的位置上,只会让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逐渐泯灭掉自己的人性。

  李馥悲观地下了这个论断,同时对只当了两年皇帝就退位给儿子的阿翁更加钦佩起来。

  换了她爹,就绝做不到。

  一脸严肃的李小七被八娘一把揪住了袖子。

  “七姊姊,我送你的糖呢?”

  呃……李馥顿时有点懵,是糖啊?那真是难为八妹了,舍得送吃的,而且看起来还那么不像是现在的糖,倒有点像以后的水果硬糖了,还不粘手,也不知道八妹从哪弄来的……

  “吃了!好吃!谢谢八妹!”李馥睁着眼睛说瞎话,希望豆卢建赶紧把那枚“平安符”给扔了。

  李馥此言一出,就见跟在八妹身后的珠镜殿的熟人们,都纷纷对自己投来了惊恐的眼神。更有甚者,八妹的乳母更是脸色焦急地找到豆卢姑姑,和对方咬起了耳朵,豆卢姑姑的脸色也逐渐微妙起来。

  八娘自己倒是眉开眼笑:“真的吗?七姊姊喜欢就好,八娘自己做的,自己都没敢吃呢,七姊姊真是厉害!”

  李馥:……

  “小八你老实说,里头都放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他们说是松香,八娘看着颜色挺好看的,就烧化了玩,再放了点别的能吃的,冷了就凝住了。八娘觉得七姊姊说得好对!化学真的好好玩哦!就是气味不大好闻,八娘没敢吃……不过既然七姊姊吃了没事,那小八回去就尝尝看剩下的!”

  很好,人工琥珀,八妹动手能力的开发方向正是她所期待的……才怪咧!

  为了避免酿成惨剧,李馥最后还是在八妹面前坦白了自己把东西送人的事实,并严厉警告了随便吃实验室产品的危险性,直到将八妹说得忘记追究自己骗她这件事的责任为止。

  不仅如此,李馥还谆谆叮嘱珠镜殿的熟人们,千万看住了你们公主,让她做实验挺好,但千万别让她随便吃东西啊!要出事的!

  其实这也不用李馥多说,珠镜殿的人都训练有素,单看他们在以为李馥真吃了的时候的表现就知道,他们可是心里有数的。

  转过天来,李馥看着万安观里的人马收拾明日启程去东都的东西。

  李馥他们不是第一次去东都,准备早从年前就开始做,今日也不过是将最后一些路上用的物件布置好,以及将留守和随行人员各自的职责再分派强调一遍。

  因为今年不和珠镜殿的人一道走,而是要先到皇后那边去报道,而且万安观也算是独立的小团体了,所以事情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豆卢姑姑没经过这么大的事,这里头主要还是听陈延年以及皇后派来的陆尚仪的吩咐。

  就在李馥觉得事情基本都安排妥当,只等明天动身的时候,仪凤殿那里又派来人传话,陆尚仪听完对方的话脸色就不太妙,她叹了口气,对豆卢姑姑说:“可能去不了了,太庙塌了,圣人那边估计正吵着该怎么办呢。”

  李馥目瞪口呆,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老李家假假也是个皇室,而太庙这种放着祖宗牌位、意义非比寻常的建筑,怎么能说塌就塌了呢?

  李隆基捏了捏鼻梁,觉得老天最近一定是看他这个天子不太顺眼。

  他此时一身素服,避坐偏殿,在他对面,他新任命的宰相宋璟、苏颋,以及罢相为京兆尹的源乾曜都纷纷伏在地上向他请罪。

  新春伊始,刚准备动身出门,太庙就塌了四间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果按照这几位重臣的意思,这件事无疑是一个警告,先帝的三年之制未完,自己就动身巡幸,肯定是上天和祖宗都看不下去了。

  “……诸位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但巡幸之事是否要终止,还是让朕再考虑考虑。”

  听出了皇帝其实并不想听从谏言的真心,宋璟在心中摇了摇头,但他这次没说什么,只是和同僚一道行礼告退了。

  当天晚间,李馥满心以为今年是走不成了,正在万安观里和豆卢姑姑抱怨:“去不了倒是能够多出些时间准备义学的事,但东都那边的有轨马车我也很惦记呀,更何况难得今年豆卢阿媪也在,昨日我看她,气色又好了好些呢。”

  “唉,但那可是太庙,我看朝廷里的大官小官们一定特别郑重其事,说不定还得多么折腾呢……”

  李馥话音刚落,陈延年就来到她跟前,告诉她和豆卢姑姑两人,说东都还是要去,只是行程推迟一天,后日出发罢了。

  李馥今日第二次目瞪口呆,还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她不知这是她爹突然觉醒了科学精神、意识到天人感应这套理论的谬误之处;还是因为他只是想任性一把,又正好有人给他找出理由来全了这个面子。

  前一种想法很好,但李馥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说,皇帝这种生物,如果约束他们行为的,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的道德律和虚无缥缈的天人感应,那可真是太不靠谱了……

  姚崇罢相之后,自然从四方馆内搬了出去,左右他前次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便又回到了罔极寺借住。

  源乾曜再次来到这里拜访,心情却大不相同。

  在他身前,还摆着今日圣人赐下的二百匹绢。

  “……有了圣人的赏赐,这罔极寺,姚公想必也住不久了。”

  看在姚崇的面子上,姚崇的两个儿子在赵诲的案件中并未受到惩罚,但他们受贿的劣迹却是明明白白的。只要是知道案情的官员,对于姚彝、姚异两位姚郎手里的资财自然都是心中有数,这时候再看他们的父亲住在罔极寺的举动,就不免让人觉得姚崇有借此邀名的心思。

  故而源乾曜此言略有些不妥,若是姚崇敏感一些,难免会以为对方这是在讽刺自己终于有能够光明正大置产的钱财、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汝明这是看不上老夫啊,”姚崇果然听出了源乾曜言语中的小刺,但他和他的对头张说一样,都有一颗从不怀疑自己的心,“可汝明以为,有些事情,即使不是老夫去做,难道便没有别人去替圣人圆了这个面子么?”

  源乾曜沉默了。

  “更何况,你们难道就是真心以为,太庙这事有什么大不了?嘿!太庙真要有灵,早该塌在武周代唐的时候了!你们不过是总想着要限制圣人的权柄,不能让圣人为所欲为罢了。若老夫今日还是宰相,也要和宋相干一样的事。”

  “可惜,老夫今日不过是备咨询的闲人一个,自然也不必再有这些考量,说两句大实话,就能为圣人分忧解难,也不违背老夫的良心,这岂非两全其美?”

  姚崇说得百无禁忌,源乾曜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姚公的意思某明白,”源乾曜艰难地开口,他不太想承认自己“犯颜直谏”的时候也不是全无私心,“但将这件事扯到祥瑞上去,还是有些太……指鹿为马了吧?”

  姚崇抬了抬眉毛,满脸的不以为然。

  “京兆府要配合将作监和工部修缮太庙,姚公在御前说的话圣人都直接对某说了,否则某也不会上门拜访……姚公的意思是,太庙四室朽坏,非但不是警兆,反而只是因为先前京兆府在修缮养病坊时,所用的奇石卓有成效,故而祖宗感念。此次朽坏,便是祖宗提醒,让圣人用同样的水泥为宗庙重修殿阁,也是以吉物告飨宗庙的意思……这、这实在是——”

  “一语中的,见人之所未见。”姚崇老神在在地点头,“对吧?”他拈须轻笑。

  源乾曜对这种厚脸皮的人无话可说。

  开元五年正月十八日,李馥终于坐上了马车,跟随浩浩荡荡的人马前往东都洛阳。

  慢吞吞地行进在路上,李馥也终于知道了太庙事件中,她爹的面子是如何圆过去的细节。

  这都是八卦的扣儿为她打听出来的。

  李馥十分感动,给不务正业的扣儿同学加了一份寒假作业。

  “……姚相公真是个人才。”李馥抹了把脸,心情复杂地感叹了一句。

  有他这一句话,他们老李家的宗庙就要由水泥来修了,水泥太庙搭配大唐原装大屋顶——多么和谐的北京西站画风!如果这是个成就,李馥觉得自己绝对是最快拿到的穿越者。

  只不过,在审美上,这个成就绝对会被同行鄙视到下辈子的!

  李馥在心里捂起了脸……

  长安和洛阳相距不远,但因为队伍庞大,等皇帝一大家子和随行的勋贵重臣到达洛阳的时候,开元五年的正月刚好过完。

  李馥跟着皇后,在洛阳大内太初宫内安顿下来。

  太初宫比大明宫还大,蜿蜒的谷水穿过宫苑,在宫殿的西北隅浇灌出九洲池浩瀚平整的湖面后,继续向西,流入太初宫外的西苑。

  站在湖边,李馥望着东南方向那座恢弘壮丽的殿阁。

  “铁凤入云,金龙隐雾。据说,即便在洛阳城外百里,也能一眼看见明堂。”豆卢居士站在李馥身边,她同样望着那座女皇当年花费巨资兴造的正殿。

  据李馥肉眼估测,明堂的高度,大概在九十米到一百米之间,在这个年代,明堂毫无疑问是个建筑奇迹。

  每次来到东都,李馥都要为这座宫殿内壮美的建筑感叹良久。

  不过,豆卢阿媪的感慨应当和她全然不同,毕竟,这座宫殿也是她和阿翁当年被软禁的地方。

第45章 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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