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兰筠内心猛然一震。

　　黎柘说的这些话，全是她不知道的细节。

　　而这些细节，组成了黎柘经年午夜梦回，不肯原谅自己时，用来剖他心脏的刀子。

　　兰筠现在才知道，以前给黎柘讲戏的时候，她都说了什么样揭人伤疤的话——

　　“你才十七岁，你甚至不久之前才真正理解了‘依赖’两个字，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你依赖了。”

　　十七岁。

　　那一年他才和父母缓和不久，才刚刚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温暖便离他而去了。

　　这一切巧得让人不敢相信。

　　其实最开始在兰筠的剧本里，周伟失去母亲应该是在八岁的时候。

　　但是导演觉得小童星很难演绎出那种复杂的情绪，所以把母亲的死延迟到十七岁，让黎柘来演。

　　于是兰筠在无意之间，亲手朝黎柘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对不起……”

　　曾经她有多么讨厌说这三个字的黎柘，现在就有多讨厌说这三个字的自己。

　　太过于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却也太绝望悔恨的三个字。

　　黎柘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低头碰了碰她的发顶，缠绵地吻尽她脸上的眼泪。

　　许久，他说：“因为我，让你很苦。”

　　兰筠：“苦尽甘来。”

　　黎柘苦涩地笑了一声，“太苦了。”

　　“没有。”兰筠抱紧他，“没有。”

　　“而且我……”黎柘喉咙发痛，“我没有为你做什么，我没有回应你，我、我何德何能……”

　　兰筠语气有些急：“你现在回应了，我都知道了。你很好，真的。”

　　“我现在……也……”

　　黎柘停顿了几秒。

　　兰筠感觉到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是一次深长的呼吸，仿佛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我……”

　　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爱你。

　　我喜欢你。

　　他说不出口。

　　他可以在叙述过往的时候说很多遍这几个字，但他没办法郑重地给兰筠一个回应。

　　因为上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但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仍然挣扎着想要给兰筠一个回应。

　　兰筠抱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心脏都仿佛要蜷缩起来。

　　她抬起下巴去封他的唇，“没关系。”

　　黎柘摁着她的后脑勺，力气隐忍地终止在小臂上，以免让自己的手掌弄疼她。

　　“如果你只是不能表白，那没有关系，”兰筠说，“我替你表白。”

　　黎柘眼眶热得几乎不能承受眼帘的重量，听见她一字一句地，像是发誓一般地说道：

　　“你爱我。我知道。”

　　黎柘屏住了呼吸，仿佛说出那三个字的真的是他自己。

　　“我确实因为你吃了一些苦，但是好歹我知道那味道是苦的。很早以前，我既不知道苦，也不知道甜。”兰筠轻声说，“我人生里第一次尝到甜味，是那年凌晨六点，你给我带了一碗汤圆。”

　　“我有私心……”黎柘缓了一口气，说，“我是想……让你喜欢我……”

　　“多好。我真的喜欢你。”兰筠说，“要是没有你那一次的私心，我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一个喜欢的人了。”

　　“可是，我不好。”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醉，但酒精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大脑，而且这会儿似乎是后劲儿上来了，导致他此时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还要管我……我很叛逆，我都没好好叫他们一声爸妈……其实，去大城市打工多苦啊……钢琴学费那么贵……我有钱了，但是我再也不能孝敬他们了……那些人是因为我才欺负你的，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表白呢，我耽误你整整十年……”

　　兰筠将脸埋在他肩窝，在他的话音里哭得眼睛疼。

　　黎柘胡言乱语好一会儿，终于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坦露出来：

　　“我怕你离开我。”

　　“我怕你像他们一样……离开我。”他说，“我怕我就是这样的命，所有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

　　“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不是在我身边，也可以。”

　　兰筠正难受着，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又觉得气不过，抬腿给了他一脚。

　　“我明天就去体检！”兰筠偏头，发狠地在他肩上磨了磨牙，“只要我活着，这辈子你别想再甩开我了！”

　　*

　　兰筠说那话并不是玩笑。

　　说实话，不仅是黎柘怕，她自己也怕。毕竟过去的这十年里，她的生活作息实在太不健康了。

　　以前她不在乎，因为觉得活着死了没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她想长久地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够亲手给黎柘送终，免得留他一人在世上难过。

　　她很想第二天就去体检，可是春节期间体检中心不营业，于是那边开放预约的第一时间她就连忙预约。

　　不仅自己要去，她还提前问过宁导的安排，给黎柘也预约了一个他能抽得出空来的时间。

　　因为她这次体检检查得非常全面，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已经是体检的一周之后。

　　她特别怕自己换上胃癌之类的病。

　　试想她和黎柘经历十年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她却患了绝症——多么丧心病狂的狗血剧情！

　　还好老天并没有对她这么残忍。

　　不过胃病还是存在的。

　　当着黎柘的面，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熬夜了，三餐一定会按时吃。

　　不仅口头发誓，还写了保证书。

　　第二天，她还从包傅那里收到了黎柘亲手写的时间计划表，把她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兰筠头一次感受到了黎柘作为一个理科学霸的计划能力和执行能力。

　　她忽然想起黎柘之前在《旅游日记》这部综艺里写的旅游计划，那时候弹幕全部都在羡慕黎柘未来的老婆。

　　呵。

　　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了。

　　*

　　黎柘在兰筠之后三天拿到了体检报告，身体也没什么毛病。虽然他因为工作的缘故，平时确实比较劳累，作息也不算多么健康，但他经常锻炼，免疫力还不错。

　　兰筠彻底放下心来。

　　电影拍摄工作进行到最忙碌的时期，黎柘好多时候都是通宵工作，兰筠怕经常见面会影响他休息，便只偶尔去探班私会一下，倒没再约酒店了。

　　她自己最近也有工作要忙。上次梁邱拿着返回来的稿子跟她说了上边的意见，同意她往商业的方向修改。

　　最近这些时日本来就是影视寒冬，电影拍出来最怕的就是过不了审，要是过不了审，拍得再好都是空谈，所以大伙儿都很慎重。兰筠愿意改，其他人其实还挺乐见其成的。

　　而且也没谁说商业片就不能获奖，只是比较考验编剧和导演的功力罢了。

　　一部电影想要票房口碑双丰收，对于兰筠而言也是一个考验。她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做事情一向都是我行我素，写作对她而言更多的只是发泄渠道，但现在她总算有心思去思考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东西了。

　　不得不说，她是很喜欢写作的，也愿意在这方面接受更难的挑战。

　　有了挑战，生活才变得令人期待。

　　为了修改剧本，很多东西兰筠需要学习，偶尔还得实地考察一下，所以有一段时间不常在S市。

　　原本只是黎柘一个人忙，现在变成两个人都忙了，本来就不容易见面，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兰筠而言，黎柘在剧组的时间流逝得更快了些，转眼，就到了他杀青的时候。

　　杀青那天兰筠没有到片场。

　　黎柘是在晚上八点左右杀青，而她早早准备好了蛋糕和鲜花，定了个私房菜馆的包间等他。

　　离开剧组，他们见面变得要容易一些。因为在剧组时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都是固定的，比较容易被娱记盯上，离开之后，别人便没那么容易知道黎柘的行踪。

　　说起来，这家私房菜馆还是梁邱一个朋友开的，。

　　那位朋友在商业上颇有成就，开菜馆只是喜好，也不为盈利，就是一些朋友捧场，所以保密性也做得很好。

　　除此之外，他家的装修也很是精美，颇有一番苏州园林的味道，里面栽植了许多名贵的树种，此时正值八月，一进院子，丹桂之香便扑鼻而来。

　　兰筠若是偶尔有那闲情逸致出门吃饭，十次有九次都会在这儿。

　　一顿午饭她能在这儿耗上大半个下午。

　　黎柘过去的时候，一摘墨镜，守在门前穿着古朴的小哥立马认出了他，引着他往里面走。

　　S市寸土寸金，这家菜馆虽说比较僻静，但总归是在S市，占地面积并没有特别大。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得出来这院子的格局是请专人设计过的，不大的一方天地里，小桥流水曲径假山样样俱全。

　　黎柘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地方，兰筠一定会很喜欢。

　　如果以后……

　　他也想造这样一座小院，把她永久地藏起来。

　　*

　　进入包间，那位领路的小哥关门离开。

　　黎柘略扫了下内部布局。

　　房间格局方正，面积很小，装修是日式的风格：木质地板上面铺着一层蔺草席，席上几个柔软的坐垫；屋内摆设素雅简朴，除了墙上的画和几样小摆件，剩下就只有一张方桌，桌下悬空，可以把脚放下去。

　　现在是夏天，放脚的地方也是铺了一层薄薄的蔺草席，到了冬天，这里应该会换上软棉垫，还会有暖脚的装置。

　　确实是一个极舒服的地方。

　　见他过来，兰筠翻开杯子给他倒茶，一边倒一边问：“这里怎么样？”

　　“很不错。”黎柘到她旁边坐下，“你如果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黎柘发现，兰筠仿佛很喜欢这样比较方正封闭的环境，在家里她也喜欢将家具摆得很满，营造出一种充实温馨的氛围。

　　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像是被牢牢包裹保护着。

　　“说什么常来。”兰筠笑着把茶杯推到他面前，“你戏都拍完了，后面工作怎么安排？应该不在S市了吧？”

　　黎柘一顿。

　　半晌，他道：“我给自己放几天假。”

　　“几天？”

　　“五天。”黎柘脑子里回忆着前两天何蓉发过来的工作安排，缓缓道，“有几个综艺邀约，我打算都拒掉，如果要转型，综艺不能上太多。然后就是一些杂志拍摄，其中有一个会比较赶，因为金九银十，本来应该七月就去拍摄的……所以我明天就得先过去拍，完了才有假期。

　　“另外还有几个广告，几个需要我到场的慈善项目，和一些不能拒绝的舞台演出……其他的就是我个人要准备的，有三首新歌要发，来年的演唱会也得开始训练了……”

　　“这么忙啊……”兰筠垂下眼眸，有点儿难过的模样。

　　“除了广告可能去国外，其他的工作……应该基本都是在首都，尤其是我得练歌练舞，很长时间没练了。”

　　黎柘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和我去首都吗？”

　　“这不是废话么，当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谁让我是自由职业呢。”

　　说着，兰筠忽然振奋起来，拿着筷子敲了下碗，“比起这个，还是先享受眼前的喜悦吧。五天假期你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嗯。”黎柘微微笑起来，“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带你去看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2 18：06：18~2019-12-04 00：4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釵頭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