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去倒水的包傅终于去而复返，推开门就被室内的氛围吓了一跳，悄咪咪瞟了好几眼，放下水又躲了出去。

　　何蓉没想到兰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先是直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幼稚，但仔细想想，也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先前某些做法确实有些逾矩。

　　她在圈内多年，早已混成个人精，在大多数事情面前都是利益为重，至于感情，那是小孩子才在乎的东西。

　　维护黎柘是她的日常工作，所以就算在必要时刻伤害到兰筠，她也不会犹豫。顶多有些抱歉，但该做还是得做。

　　不过……黎柘毕竟是她看着成长过来的，所以有点儿感情，导致她对待兰筠时确实不是完全理智。

　　“你说得对。”何蓉说，“我承认我有时会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你，关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非常抱歉，因为我确实没什么立场……”

　　她还想接着说什么，黎柘却很敏锐地从两人的谈话中察觉到什么，打断道：“你们之前见过？”

　　兰筠知道黎柘会猜出来，现在戏拍完了，她原本也没打算再瞒他。但是突然被戳穿，她还是莫名有点儿心虚。

　　何蓉沉默片刻，颔首道：“对。是我……主动去找兰编的，因为当时你在拍戏，所以没告诉你。”

　　“找她做什么？因为我们谈恋爱？”

　　没等何蓉回答，黎柘立刻又说：“你早就察觉到我们恋爱了，但是没有直接问我。”

　　肯定句的语气。

　　何蓉：“……是……不过当时是怕影响你……”

　　兰筠察觉到黎柘似乎是生气了，连忙拉住他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去吃饭吧？我……”

　　“你威胁她了。”黎柘看着何蓉。

　　何蓉想了想，自己之前那番话的确能算得上威胁，只好点头，“算是吧……”

　　这一次黎柘没有立即说话。

　　他沉默许久，问道：“如果我们的恋情不小心曝光，你会想办法把我摘干净，甚至可能伤害她，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何蓉的回答很硬气：“对。”

　　黎柘：“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为什么不愿意？”何蓉莫名其妙地反问，“不过是网络舆论而已，况且她只是个素人，并不会真的伤害她……你一直是个很识大局的孩子。”

　　黎柘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是烦躁的模样。

　　兰筠头一次看见他这样，心里慌得很，扯着他想走，“我们还是……”

　　然而黎柘像座山一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对何蓉说：“我得和你谈谈。”

　　何蓉认识黎柘八年，相处五年，看见的黎柘一直都是冷静温和，又十分识大体的形象。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原来并不了解黎柘这个人。

　　“好。”虽然不知道黎柘想谈什么，但何蓉还是镇定地坐下来，平静道，“你说。”

　　黎柘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距离下午专访还有两个小时。

　　他伸手在兰筠脑袋上揉了揉，语气柔和许多：“你先去外面找包傅待会儿。”

　　按照平常，兰筠是肯定不会离开的，怕他又要瞒自己什么事。

　　但眼下这个情况，她还是等黎柘之后冷静一些再问好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黎柘再次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开口说：“这件事早晚得谈，我本想再等一等，但是……”

　　他看向何蓉。

　　可能是因为做好了长谈的心理准备，他此时没有刚刚那么烦躁。

　　“五年前，我和前经纪公司解约，然后找到您。当时之所以找您，一是因为我们之前认识，我能感觉出来您对我的印象很好，而且我也同样觉得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经纪人，您的强势作风，正是我那个时候所需要的，不论是组建团队，还是管理团队，都需要您的手腕和能力。其二，那时候您刚好也从原经纪公司离职，而我不想再被经纪公司左右，所以时机也非常合适。

　　“我那时候身无分文，没办法给您任何保证，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能力支付给您工资，但您还是答应了，而且帮我组建团队，帮我拿下很多资源，免去我一切后顾之忧。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感激您，也很尊重您。”

　　何蓉适时地插话道：“忽然回忆过去，看来你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您可能不知道阿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黎柘端着那杯水，指尖微微发白。

　　他垂下眼眸，深长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执念。”

　　“我今年二十七岁，喜欢她这件事，占了我人生的一半时间。”黎柘说，“十三年。”

　　何蓉看着他，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很难理解对吗？我也觉得奇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可能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她那天阳光特别好。但是我的父母去世，我愧疚自责，整整十年，都没能磨灭我对她的情感。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您可能觉得我看起来很沉稳，或者说，温顺。我几乎不会太强硬地拒绝什么事情，因为我不在乎。无所谓，怎样都好。但是对于在乎的东西，我是很偏执的。

　　“我偶尔会想象，如果我没有从事现在这份职业，而我也无法得到她，那我会做什么？

　　“结果令我自己都有些恐惧——我可能会跟踪她，一直看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

　　何蓉彻底被颠覆了以往的认知，看向黎柘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你……”

　　“所以，”黎柘打断她的话，“既然我决定和她在一起，任何妨碍到这个决定的东西，我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消灭。”

　　恍然间，何蓉仿佛猜到什么。

　　黎柘的话紧接而至：“包括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你是说……”何蓉嗫嚅好半天都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声音都有点儿不稳，“你是说……你要退圈？”

　　没等黎柘回答，她立即道：“虽然明星身份确实有些影响，但也没有那么严重。要是人人都照你这样想，那别的明星都不结婚了吗？你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无法忍受任何人辱骂她。”黎柘说，“只要我有这个身份一天，她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无端的攻讦，除非我毫无名气——但这是个伪命题。”

　　何蓉不想和理科生讨论什么命不命题的，她头疼地扶额，试图劝告：“我知道你不能认识别人骂她，但是只要你有能力了，你得个影帝，或者年龄到了，到时候粉丝都会催你谈恋爱……虽然那时候也可能会有不好的声音，毕竟你名气太大……但是，那已经是很小的一部分，可以忽略不计的……”

　　黎柘：“一个也不行。”

　　“……你这就是蛮不讲理了。”何蓉好笑地说，“就算你只是个普通人，还有可能会遇到脑残攻击她呢。”

　　“如果我不是艺人，”黎柘说，“我可以出手揍那个人。”

　　何蓉：“……”

　　“我不需要在意自己的形象，也没有人给我冠上公众人物的帽子。”黎柘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何蓉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半晌才道：“该说你这是孩子思维呢，还是……”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可能是个疯子。”黎柘说。

　　“……”

　　莫名地，何蓉觉得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准确。

　　黎柘：“不过您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毕竟……如果突然退圈，会引起比较大的风波，反而不好。我会循序渐进的。”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知道自己还有责任。工作室众人当初都是因为信任我才走到一起的，我肯定得对他们负责。好在，咱们签下的几个新人发展都不错，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带一下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您可以跟我讲，我的资源也可以分出去。

　　“这个工作室一直是您在管，我离开以后，就把它转让给您，如果您想发展成经纪公司，我也可以提供资金支持。这么多年麻烦您了……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

　　“无所谓报答不报答的，本来就是利益关系。兰筠说得不错，你就是棵摇钱树，要说报答，你也让我得到很多。”何蓉叹了口气，“刚刚还看你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强硬又冲动，转头你还是这幅样子，老喜欢自己吃亏。”

　　何蓉没打算再劝他。

　　黎柘难得说这么多话，全程还没怎么让她插嘴，想来是决定好的事情了。

　　虽然今天黎柘展现出来的很多性格都是她从前不知道的，但这个人极其倔强，一旦决定什么事情，没有人可以拉他回头——这一点，何蓉还是很清楚的。

　　“不止是我，全工作室你没谁对不起的，圈内都知道你的工作室薪资最高，年终奖也没少发，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是谈钱的，不必那么在意感情。”何蓉说，“新人那边我会看着办，这你不用操心，像以前一样就行。你的资源如果你不要，别人也未必拿得到手，我会尽力。至于转让……这个就算了吧，咱们公平交易，你如果不要了我可以接手。

　　“其他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关于恋情曝光我其实已经拟定了很多种应急方案，并不是全都是对她有害的，我会照你的意思，优先选择保护两个人。虽然之前确实威胁过兰筠，但我本意是希望她跟你交往的时候小心一点儿，也很怕她在背后给你使绊子。毕竟以你的名气……我无法确定接近你的人到底有没有别的想法。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删除一切对她有害的方案。但是……我不能不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结果，我也无能为力。”

　　黎柘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好。”

　　两人无言地呆坐稍许，黎柘起身，“那我先去吃饭。”

　　“等一下。”何荣叫住他，踯躅着问，“那你对后面的计划主要是什么？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退？”

　　“……我想拿个奖。”黎柘说，“当年放弃学业进了这个圈子，我不想自己到最后都一事无成。那样……配不上她。”

　　很快，他又摇头道：“但是也不强求，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何蓉理解地点点头，“行吧，我会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本子。”

　　“麻烦您了。”说着，黎柘往门外走。

　　正要开门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下，回头道：“但是我有预感，凭借《浮生》，我至少能混个提名。”

　　“剧本很不错。”何蓉赞同道，“兰筠……你女朋友，是个很优秀的编剧。”

　　“谢谢。”

　　黎柘开门走远。

　　何蓉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随后靠在靠背上不停地按太阳穴。

　　许久之后，她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原本要伸向属于黎柘的文件夹的那只手顿了顿，转向旁边的，属于新人的文件夹。

　　*

　　兰筠正坐在休息区和包傅聊天，两个人声音很小，应该是在聊有趣的事情，兰筠神情很放松。

　　远远看见黎柘，她立刻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重，眉眼里都是担忧。

　　黎柘心一软，脚步加快了些。

　　“饿了吗？”他笑着问。

　　见他没什么异样，兰筠放下心来，也没立即询问他和何蓉谈了什么，笑嘻嘻道：“饿死啦！”

　　黎柘从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

　　兰筠瞪大眼睛，“你还随身带糖呢？”

　　“恩。”黎柘又掏出一颗递给包傅，对兰筠道，“怕你嘴馋。”

　　兰筠把奶糖揣进兜里，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反驳：“我哪有……”

　　可能是平时不好好吃饭的缘故，兰筠经常会觉得有点儿饿，这种时候就会尤其想吃东西，尤其喜欢甜甜的奶糖。

　　但她又懒得不行，基本上不会记着带吃的在身上，饿了就忍着。

　　也不知道黎柘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她这个毛病。

　　往外面走的时候，兰筠下意识又想落后黎柘几步，却见他停下来等她。

　　“在这里不用这么谨慎。”黎柘说，“员工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

　　“那也……”

　　兰筠话音未落，黎柘突然牵起了她的手。

　　身后包傅看在眼里，没什么反应。

　　倒是兰筠，立刻紧张兮兮地回头。结果大伙儿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低着脑袋看电脑，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身前，黎柘手臂一使力，把她拽得扑到他身上。

　　“不要东张西望。”他垂眸看着她，沉声道：“你信不信，就算我们在这儿接个吻，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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