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死了吗?”

  篱睁开眼的瞬间,被满屋的烛光刺了眼,想抬手遮脸,使了半天劲儿却发现两条胳膊沉得跟坠着千金的秤砣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他艰难转动脖颈,看到自己四肢上都裹着厚重的白纱,从关节向外渗出的血迹,已经在被褥上流了一滩。

  旁边的小少爷听到声响赶忙跑过来看他。

  “真是的,不行逞什么能啊!你都昏睡三天了知不知道,要不是父王出手,你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小少爷看篱一直在转动脖颈,不安的四处张望,以为他是一直躺着不舒服想起来活动一下,便扶着他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篱看着门外却问:“小余呢?”

  听到篱醒来后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小少爷的眼眸立刻黯淡下来。

  “尸体都发臭了,本来想替你好好安葬的,可是父王下令把她放在了冰棺里,说要等你醒来看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篱早就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扭曲的笑起来,问:“魔尊呢?”

  “父王在大殿批奏折。”

  篱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残缺的手吃力的拉住小少爷,“带我去见他。”

  明明刚才连眨下眼都费劲巴力的,现在突然间能自己坐起来,小少爷看着篱那双漆黑纯粹的眸子里布满了交错缠绕的血丝。

  他蹲下身想背着篱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篱揽着他的肩膀,一步步艰难的朝大殿的方向走去,身后延绵出一道腥红刺目的血痕,他趴在小少爷耳边道:“我已经被很多人瞧不起了,别让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谢谢你。”

  小少爷一路搀扶着篱,把头埋得低低的,他看着地上的血忍得眼睛发痛。

  父王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大丈夫,绝对不能随便哭的。何况受了这么重伤的是篱,连他都没哭,自己又哭什么。

  可是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快要到大店门口时,篱突然按着小少爷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少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愣,红着眼睛挣扎。

  “你干什么啊?”

  篱笑了,摸了摸小少爷的头:“给你最后一个属于朋友的拥抱。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是朋友。”

  说完在小少爷悲愤交加的目光中,竟自己踉踉跄跄的走上大殿的石阶,站在了魔尊面前。

  扑通一声跪下,一连磕了十个头。

  听着咣咣的磕头声回荡在大殿,魔尊批阅奏折的手不停,根本不曾抬头看他。

  只道:“这回又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篱抬起早就被血迹浸透的额头,一双眼直直的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我要一百魔兵杀耶罗府满门。”

  随后赶来的小少爷在篱身后听到了他的请求,一下僵在了原地。

  虽然魔族在六界之中一直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但作为本族人来说,魔界也算是个法制世界了,现在他竟然张口就要求借一百魔兵杀了耶罗全家。

  何况耶罗虽然跟王室走得并不近,但好歹也是个名门望族,怎可能说杀就杀。

  小少爷知道篱是被小余的仇蒙蔽了双眼,才会一时糊涂跟父王说出这种荒唐的请求。赶忙在篱身边跪下,想请魔尊宽恕篱的无礼,可没想到王座上的男人却突然起身走了下来。

  “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回魔尊大人,从明事以来,我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

  魔尊笑着蹲下身捏住了篱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上次你也说过,想要什么都需要等价交换,那这次,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篱看着魔尊的眼睛,突然挣脱开对方的手,转身对着身旁的小少爷连磕了三个头。

  “从今以后篱誓死效忠十七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小少爷跪在地上,看着不断朝自己的磕头的篱吓得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他想阻止,却在魔尊灼热的视线下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能乖乖的待在原地,像一尊木偶。

  他以前也害怕自己的父王,但从没有比此刻更怕过。这样的魔尊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像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杀人魔。

  可是他到底杀了谁呢?小少爷却搞不懂了。但他却在那一瞬产生了无比荒谬的预感,有一天这个人会杀了篱和自己。

  这种预感直到魔尊喊了一声好后才停止。

  魔尊伸手将篱扶了起来,“从此刻起你就不再是篱,我赐你夜姓,间字东,从今以后你名为夜东篱。是我的第十八位王子,无拘的长兄,魔籍上与他同父同母。”

  在小少爷震惊的目光下,篱,或者该说是夜东篱,又提着伤痕累累的额头对魔尊磕了三个头。

  只听当啷一声,一道金麒麟形状的兵符掷到脚下,篱伸出手颤抖的抓住兵符。

  “谢父王。”

  ……

  后来小少爷听说耶罗府被灭了门,一家七十一口全部葬身血海,偌大的耶罗府邸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分毫不剩,成了一片废墟。

  只有府里最小的幼子幸免遇难不知所踪。

  而后魔宫多了一位十八王子,夜东篱。此人总算带着一张青铜鬼面,行踪诡谲,颇为神秘。

  夜东篱感觉魔尊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的让人咂舌,大前天才跟左右护法下令说自己刚认了个儿子,不到三天整个魔界都知道了。而且传得那叫一个百花齐放,写成话本都能编出好几个同人文。

  说他是魔尊流浪在外的私生子,一朝微服私访才得以认回来的,之所以脸上总带着面具,就是怕被别人看出来自己跟魔尊长得像。

  夜东篱知道后简直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眼神,光看体型他跟魔尊都不是一个模子的好么,他虽然高,骨架却天生纤细,怎么锻炼都是一副皮包骨的样。

  当晚夜东篱按照规据就去小少爷的府邸拜访了他的生母沙华夫人,毕竟从今以后那女人就是他俩共同的生母了,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去吃顿饭说几句吉祥话实在不合礼数。

  去的时候夜东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反而是小少爷这个亲儿子,提着抱着准备了一大包,自己提不动还得夜东篱帮他扛着。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夜东篱并不紧张,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不说完全正确吧,但也基本差不离,一个人能长成什么样跟他的父母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魔尊那老奸巨猾的劲儿小少爷是一点没传到,那就说明,他肯定有一位性子十分天真的生母。

  见了面夜东篱就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不过那位华沙夫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天真些。

  “小拘拘~快过来让娘亲看看张高高了没有~~”看着那花蝴蝶一样扑过来的身影,夜东篱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小少爷的身后。若不是她突然开口自称娘亲,夜东篱差点要把他当成小少爷的姊妹了,这高度,这身形,看着比小余大不了多少。

  为了以防万一,夜东篱还把小少爷拉过来确认:“这真是你生母?”

  小少爷斜眼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也太年轻了,感觉小姐姐一样。”

  不想他俩窃窃私语时,华沙妇人偷偷溜到身后突然张开手臂揽住了两人的脖子,把他们俩的头都压到自己怀里。

  “说悄悄话不给娘听,坏孩子要打屁屁~~”说完对着他俩的屁股一人拍了一巴掌。

  小少爷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别打屁股,顿时面红耳赤的抱怨起来:“母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还打我屁股啊!”

  夜东篱也是第一次被打屁股,回头看着嘟起嘴的华沙夫人忍不住笑。

  华沙夫人挽着夜东篱的胳膊,指着小少爷:“你看你弟弟,才离开家半个月就不停娘的话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明明一喝多水就尿床的。”

  说完看向夜东篱,“你会尿床吗篱篱?”

  夜东篱认真思索了片刻,“好像三岁就不尿了。”

  华沙夫人扼腕叹息,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小少爷:“你看看,你哥哥三岁就不尿床了,你都十一岁了还尿,羞不羞?”

  “娘!”

  小少爷急红了眼,他本来还想在夜东篱面前留个积极上进的好印象,现在什么都没了,就剩一个喝多水就尿床的小屁孩了。

  华沙夫人拉着他们到了饭桌前,不得不说,倒是比夜东篱想象的家宴朴素了不少,没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只有两碗素面,配着一碟新炒的虾酱,拌在面里吃起来格外爽口。

  华沙夫人看夜东篱碗里的虾酱太少,又给他舀了一大勺倒进去,帮他拌了拌。

  “好不好吃呀篱篱?”

  夜东篱吃得根本停不下来,支吾道:“我要了十几年的饭,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素面,就是吃十碗也是能吃进去的。”

  华沙夫人听得笑得迷了眼。

  “篱篱真乖~慢慢吃,锅了还煮了好多娘都给你留着~”然后目光有意无意瞥着在一旁默默吃面的小少爷,叹了口气,“不像有的孩子呀,明明吃了那么多年我做的饭,却一句都没夸过我,真令人伤心呢。”

  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小少爷莫名中枪,狠狠的用筷子怼着碗里的面条,小声嘟囔:“马屁精。十碗面都能吃进去,咋不撑死你呢。”

  可没想到,之后夜东篱还真的吃了十碗,正好把锅吃了个底朝天,那风卷残云的速度,连他还想再来一碗都没有了。

  小少爷摸着半瘪的肚子,看着对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撅起了嘴,怎么感觉他才不是亲生的那个。

  这府里也没什么下人,吃过饭三个人就一起收拾餐桌,夜东篱在木盆里洗碗,华沙夫人突然凑过去看着他的下巴。

  “篱篱啊,你怎么一直带着面具呢?”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陷入了死寂,站在旁边正往柜子里摆碗的小少爷想拉他母亲一把都来不及。

  夜东篱原本的面容已经被长年累月的刻伤弄得面目全非,后来又出了耶罗府一事,颧骨跟颌骨都塌陷下去,就算包着纱布都能看出来是不成人形的。

  从那以后夜东篱就一直带着面具,睡觉都不曾摘下来过。小少爷就知道他肯定是很介意自己的容貌,就一直都警惕着自己,绝对不要提起这件事,可他却忘了事先告诉华沙夫人,这下可怎么办。

  正当三个人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时,夜东篱忽然笑了:“我相貌丑陋,怕吓到娘亲,便带着面具遮起来了。”

  华沙夫人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面具,“傻篱篱,当娘亲的哪有嫌自己孩子丑的,你看你弟弟那么大还尿床我都没嫌弃他,何况篱篱那么乖,还夸娘亲做的饭好吃呢。”

  夜东篱隔着面具对上华沙夫人好奇的目光,看得出,她没有一丝恶意,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自己的面具下的长相。

  夜东篱笑了声,缓缓摘掉自己的面具,意料中的惊叫声并没出现,华沙夫人从头到尾都一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泉水一样清冽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泪花,她伸手摸了摸,皱着眉头,“好疼的吧篱篱?”

  夜东篱笑着摇头,“早就没感觉了。”

  后来在华沙夫人面前,夜东篱索性就没再带上青铜鬼面。有些人用面具挡着都觉得不够远,有些人却骨肉相嵌都觉得不够近。他见到华沙夫人,才明白何为一见如故。

  他总觉得对方身上,隐约能看到小余的影子。

  后来洗完碗,华沙夫人又非要拉着他们偷喝厨房酿的琼露,一开始小少爷还拉着他们俩,说偷窃非君子之道。可后看夜东篱跟母亲都喝得飘飘欲仙,对此赞不绝口,小少爷实在忍不住也灌了一杯。

  结果刚一沾嘴就哇的吐了出来,什么鬼东西,辣死了!

  喝到兴起时,夜东篱变出了一个白色花环戴在了华沙夫人头上,“送给你的娘亲,这小花颜色素雅,跟您真是配极了。”

  华沙夫人拿下头上的花环,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真花。

  她欣喜若狂的抱过夜东篱的骇人的脸就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厉害啊篱篱!”

  夜东篱看着华沙夫人兴致勃勃的表情,垂下眼,又喝了一杯:“只是幻术罢了。”

  后来华沙夫人抱着花环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夜东篱把她背到了里面的卧房,关门离开的时候却看小少爷嘟着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

  夜东篱不解的低下头:“看我做什么?”

  小少爷不高兴的抓着他的胳膊前后左右的看了看,不甘心道:“那花你是从哪变出来的?”

  “不是变的,都说了是幻术。”

  “你骗人!那次你给小余也变了,我就看到花是真的,根本不是幻术,这次你给母亲的也是真花。你……”小少爷垂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就从没送过我花。”

  夜东篱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下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他。

  “你想要我送你花?”说完夜东篱忍不住笑了,“花都是送给女人的,你一个男人要什么花。”

  小少爷被揶揄的满脸通红,确实是女孩子喜欢花的比较多,可花在寸草不生的半泽荒多珍贵啊,他从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花呢。

  没想到身为以前的好朋友,如今的好朋友兼兄弟,夜东篱竟然连朵花都不舍得送给自己。

  吝啬鬼!

  小少爷气转身就走,夜东篱赶紧在后面拉住他,“别生气了弟弟,不是不给你,只是我这花七天之内只能变出一次,不然……”夜东篱仰头一看,顿时嘴角含笑道:“我今天就给捉只萤火虫吧。”

  “萤火虫?”

  小少爷抬起头,就看夜东篱抬手朝那只正巧在面前飞过的萤火虫扑去,手掌一握,那萤火虫的光亮便消失了。

  小少爷惊喜的拉着夜东篱的手:“快给我看看!”

  夜东篱握着拳头却道:“萤火虫没在里面。”

  “骗人!刚才我明明看见你手一扑过去,那光亮就消失了,肯定是被你抓到了。”

  “是吗?”

  夜东篱笑得意味深长,把拳头递到他面前,“那你打开看看吧。”

  小少爷紧紧抓着夜东篱的手腕,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却看到掌心空空如也,真的没有抓到。

  小少爷疑惑了,可怎么会呢,明明手一伸过去萤火虫就看不见了,为什么会没有呢。

  就在这时,夜东篱在他身后的衣领捏住了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递到了小少爷手里。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抓住了一切,但打开一看,其实什么都没有。”他拍拍小少爷的肩膀,“好好抓住,这次可别再放跑了。”

  看着夜东篱扣上面具,转身离去的背影,小少爷抓着手心里的萤火虫久久不能回神。他总感觉自从耶罗府那件事之后,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性子,可终究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再也看不见了。

第49章 “我,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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