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哀04

  “这画中的人像怎么会凭空消失?”喻言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不止是人像, 还有画中的物品。”方老爷子停住画面, 指着镜头里的几幅空白画作,“这些凭空消失的都是我意外得来的古画。我第一次见到这情况时, 也吓了一大跳,可当我白天跑到展厅一看时, 画都已经恢复了原样。”

  方老爷子顿了顿, 又伸手按出另外几段视频来, 依次打开。

  “我原以为是监控出现的故障,可后来好几次又录下了同样的画面。”

  几个被打开的监控视频内,内容大同小异, 却又离奇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午夜凭空消失的画像, 隔天又恢复了原样?

  也难怪刚才在展厅里, 方老爷子神秘兮兮地说这些古画里藏了玄机。普通人胆子再小点, 肯定会被吓着。

  “老爷子,你有将这事情告诉别人吗?”

  方老爷子摇摇脑袋,实话实说, “在你们来之前,我从没有和旁人说过。”

  “为什么?”

  “若是被外界知道了, 还指不定要派什么专家前来折腾研究这些古画呢!我把这些画作当成宝贝,才不舍得给他们胡乱研究。我身子骨再硬朗, 也到了古稀之年,要是真得起了争执,哪里抵得过那些人?”

  “反正我的身体健康没受这件奇事的影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招惹麻烦。你们说是不是?”方老爷子活得肆意通透,他将老花镜摘下,伸手指了指祝寻,笑道,“要不是看在你和这溪岭、这古画有缘,我也不和你说。”

  祝寻从沉思中回过神,礼貌应答,“多谢老爷子。”

  方老爷子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对着三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若是你们想要上山看看,可以出发了。否则再迟一些,下山的时候太阳可就毒了。”

  宁越之微微颔首,替其余两人说道,“好。”

  ……

  三人走出门,喻言一个健步上前,抢着先把门票买下。祝寻摸索着手中的门票,心情有些微妙。宁越之走近与他并肩,浅声开口,“走吧。”

  “嗯。”

  三人顺着石板小路而上,两侧茂密的树木遮住了还未高升的焦阳,树叶跟着凉快的山风沙沙作响,也倒让人觉得舒服。

  “宁越之。”祝寻忽然喊道。

  “嗯?”对方的回应来得很快。

  祝寻望向他的眼眸,心里蓦然升出一股安定感。他没去深究这抹情感的来源,只是试探着开口询问,“祝氏出事的时候,你怎么会在祝家?或者说,我们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宁越之移眼看向山脚下的古镇,没再隐瞒,“如你所料,试炼大会突遭海难,各大家族的弟子死伤无数,连着尸/体打捞都接连了数日。”

  死亡挑起了无数人的愤怒,流言和议论四溢,三大世家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三大掌门要留下来主持大局,便派我们两人前往各个家族,逐一登门致歉。”宁越之说明缘由。

  “原来如此。”祝寻配合着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顷岚呢?他怎么没和我们一块?”

  宁越之继续回答他的疑问,“我们在海神岛和那只恶鬼缠斗时,他伤到了大腿,一时不便行走。”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几位长辈商量了一番,才让沈顷岚留在原地好好休养。

  ……

  三人顺着山道很快就登了顶。溪岭山山势平坦,顶端是很大的一块平地。

  祝寻走近中心点一看,才发现地面上方遮上了一大块玻璃。而玻璃底下是几块泥段土砖延绵。喻言看着玻璃角落里的简介——祝氏坭墙土砖遗址。

  真假难说,但总归是个拿来哄着外地人参观的‘本地文化’。

  祝寻笑笑,顺着玻璃沿边走着,很快的,他便来到了一口古井边上。古井四周都被铁栅栏围上,右边伫立着一个如法炮制的介绍牌。

  祝寻视线往下一探,井地早已经枯了,只剩下一堆枯枝败叶。独属的阴凉感迎面扑来,似乎还夹带着尘土的味道。

  “四处走走吧。”宁越之朝里侧的密林看去,浅声提点,“我记得,溪岭四周的景致一向很好。”

  祝氏登丘陵而居,四周树林围绕乘凉,树林深处有无数溪流,空时下山还能在古镇里晃荡一圈。比起宗山宁氏的高山陡峭、南林沈氏的密林潮湿,祝氏一直是三大世家里最令人向往的居所。

  “好。”祝寻应话。

  两人并排朝前而去,喻言识时务地跟在最后侧,绝不多言。

  即便溪岭山还在,可在那场大火后,有关于祝氏的痕迹半点不剩。祝寻晃荡了一圈,也没能记起零星半点的内容。他压住心底的失落,转而又重提起书画馆里的那件奇事。

  “前辈。”喻言适时插话,谨慎开口,“我刚刚注意到一件事情。”

  祝寻侧目挑眉,饶有兴趣地笑问,“你说说看。”

  “监控上的时间都是阳历,我记下了所有的时间,又将它们换算成了同日的阴历。”喻言认真开口,报出相同的一个时间,“虽然不是每个月都有,可它们消失的日子都是初七。”

  宁越之眸底的满意一闪而过。祝寻闻言,含笑走近。他勾住喻言的肩膀,捏了捏他的小啾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错不错,观察很细致嘛。我原本等着回去再好好盘算一下时间,没想到你已经心算出来了?”

  祝寻毫不怀疑这个时间的准确程度,又问,“今天是阴历几号?”

  “初四。”

  祝寻眉梢微挑,第一时间看向了宁越之。还没等他开口,后者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多留三日,等初七看看情况。”

  祝寻闷笑一声,总觉得两人之间的默契有些玄妙,“嗯。”

  他抬眼看着已然攀升的骄阳,说道,“先回去吧,听说古镇夜景是一绝,晚上我们再出来看看。反正这三日都在,我们多得是时间。”

  “好。”

  ……

  辰和二十六年。

  “滚出去!你们祝家还我儿子的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见没了!”一位贵妇人哭得凶猛,拿着头顶的发钗就恶狠狠朝对面刺了过去。

  祝寻无法闪躲,手臂硬生生被戳出一个血窟窿。

  一旁的下人瞧见鲜血,这才慌里慌张地拦住自家的夫人。管家走上前来,连拉带扯将祝寻送出府门外,“祝少掌门,你就别来道歉添乱了!我们家老爷已经赶去临海了!我就直说了,我们宋府就少爷一个宝贝,这会在试炼大会丢了命,我们宋家上下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就招呼看门的下人用力合上府门。

  街上的百姓看见这一出,议论纷纷。祝寻一脸狼狈地站在宋家府门外,捂住受伤的手臂,进退不是。

  “被赶出来了?”

  祝寻听见熟悉的声音,才从转过身去,叹息道,“宁越之,你那边情况如何?”

  试炼大会出了大事,两人临危受命,带着已经确认死亡的弟子名册,挨个上门赔礼道歉。他们无法还手,面对怒意盛然的死者家属,不仅要挨了日常打骂,就连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黄家是因为家境贫寒,才送小儿子前往宗山修行。”宁越之目光落在祝寻血流不止的手臂上,淡声开口,“他们听闻死讯很震惊,可拿到那份赔偿金后,轻而易举就放我离开了。”

  祝寻点点头,睨了一眼宋家的府门,走近低声,“这宋家少爷才投靠祝氏门下修行两月,正好赶上试炼会了。他才刚入门,基础都没,本来是没资格去的,结果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偷偷跟着去了……”

  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这次试炼会是我们祝家举办的,出了事他们自然该怪我。”

  宁越之睨向宋家门前挂起的白布,眼底没有一丝一毫地同情。他点住祝寻的穴道,眸色微变,“你手臂受伤了,先回客栈包扎。”

  “哦。”祝寻正觉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方便,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客栈,祝寻独自一人进了房间。他脱下衣服,看着手臂上的血窟窿,忍不住蹙起眉头,嘟囔一句,“啧,扎得也太深了吧,回去绝对不能让阿娘看见……”

  还没等他咕噜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祝寻听见熟悉的声音,脱口而出。

  宁越之拿着一个小木盒,进门便看见祝寻脱光了上半身,不由顿住步伐。

  祝寻正觉得伤口无从下手,连忙招呼来人,“宁越之,你来得正好,我左手不方便处理,你来帮我一下呗。”

  “坐过来。”宁越之将带来的药物放在木桌上,在桌边站定。

  “你再走几步来床边嘛,坐床上多舒服,做什么事情都方便。”祝寻懒得动弹,随口胡诌。余音刚落,他就看见宁越之变了眼色,丢出一句,“你自己来。”

  “诶诶,我错了!我过去!”祝寻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他顾不上穿鞋,直接光脚踩了过去,拉住对方的衣袖,继续服软,“宁越之,攸宁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一下呗!”

  宁越之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身子侧过去。”

  “哦。”祝寻松开他,乖乖照做。

  宁越之看见他的伤口,拿出两叠药粉。祝寻见他开始有了动作,这才恢复了莫名的底气,“宁越之,这些天我们‘被打被骂’的,也算是共患难了。偶尔我开玩笑,你就配合一下呗。刚刚那话要是被顷岚听见,他才不会……”转头就要走呢。

  宁越之默不作声端起药粉,洒了上去。

  “——啊!”瞬间的刺激感让祝寻低呼出声,他侧过头看去,正巧对上了宁越之的双眸。对方似笑非笑,平静发问,“他才不会什么?”

  “……”

  我觉得你在故意捉弄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祝寻抿了抿唇,‘忍气吞声’地改口,“我就是有点羡慕他的大腿受伤,不用像我们一样外出遭这些罪。那什么,你处理伤口的时候,稍微轻一点,我有点疼。”

  宁越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又拿起另外一瓶膏药,这会儿动作轻缓了不少,“要是真让你让他一样,整日待在床上休养,你闲得住?”

  药膏的清凉感减少了燥意。

  祝寻闻言,连带眼角都盛满了笑意,“也是,我巴不得天天外出晃动。宁越之,你也太挺了解我了吧?”

  宁越之专注着伤口,没回答。

  祝寻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起一事,“对了,上次在甲板上,我在和顷岚开玩笑呢,你、你别忘心里去。”

  “哪句玩笑话?”宁越之手中动作一顿,反问。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了?”祝寻侧头看了过去。

  宁越之拿起一叠干净的白布,修长的手指绕住他的手臂,开口,“你说清楚。”

  似有若无的指尖触碰,祝寻总觉得有些难忍的酥麻感。他心头一跳,突然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声音含糊,飞速略过,“就、就是我说要嫁给你的那件事情……记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我没那个心思。”

  应、应该是没有那个心思的……

  祝寻又在心底肯定了一句。

  白布被忽然拉紧,弄得伤口又是一疼。祝寻哪里顾得上心里那点缱绻不明的想法,当即喊道,“好痛!宁越之,你是故意的!”

  “不绑紧点容易掉。”宁越之转身收起东西,忽地又丢出一句,“……也好让你长记性。”

  “我要长什么记性?”祝寻追问。对方还算有分寸,痛感不过一瞬也就没了。

  宁越之拿起木盒,眼底的笑意很浅很淡,他模糊了真实回答,“好让你记得以后遇事小心,即便不能还手,也该闪躲好。”

  祝寻感受到他藏在话语里的关切,本就没涌起来的‘怒’火瞬间灭得一干二净。他眉梢微挑,笑意更甚,“我说呢,关心我就关心我嘛,绕老绕去做什么?”

  “我走了。”宁越之答非所问。

  祝寻低哼一声,继续说道,“宁越之,你不能这样藏着掖着不说的。以后你要是遇上喜欢的女……额,喜欢的人,你难道也这样把想法藏在心里?”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祝寻还不忘夸回自己。他见宁越之还是沉默,嫌手臂受伤不方便,提着脚尖戳了戳他的小腿,含笑道,“宁吱吱,你说是不是?”

  宁越之睨了过去,眸色是前所有未的幽深。

  祝寻一怔,闭嘴、收腿,半晌才又糯糯地服软道,“我、我错了。好像有点累了,我先睡了!”

  说罢,就一溜烟地跑回床边,闭眼佯装休息。宁越之趁他不注意,这才伸手掩住唇侧的笑意,放缓脚步走了出去。

  ……

  “前辈!前辈!”

  祝寻在一阵呼唤声中醒来,喻言正坐在他的床边,低声发话,“前辈,快到午夜了。我们不是说好要去书画展探探情况?”

  祝寻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捂脸清醒。

  喻言按点床头灯,好奇发问,“前辈,你刚刚是做什么梦了?一直在呓语。”

  “我说什么了?”祝寻的话从指缝间透了出来。

  “也没什么。”喻言想了想,这才几个字、几个字地从嘴里蹦了出来,“我错了、你轻一点、我有点疼、攸宁兄、宁吱吱、我累了、先睡了……”

  “……”

  喻言说得一本正经,可落在祝寻的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词汇的确是他在梦里说的,怎么连成一块儿就那么奇怪?

  还好这些话没让宁越之听见,否则自己在他心里成什么人了!

  “喻言,你去喊一下宁越之,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祝寻起身,故作淡定。

  “宁先生已经起来了,我喊你起床的时候,他就守在门口等你醒呢。”喻言补充。祝寻听见这话,身形骤顿,他沉住气一字一句发问。

  “那、那我我刚刚说的梦话?”

  喻言学会抢答,“我们都听见了。”

  “……”

  完了。

  这下子真的没脸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寻寻儿:今天丢人了吗?丢人了。

  其实很早以前,两人就在暗戳戳发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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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哀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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