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木

　　身材颀长的男人拿着一根藤镯放上台面，伸手在桌面扣了扣。

　　三木转过身，看见他修长手指竖在唇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女生看了看被立柜挡住一些的长安，轻声用英语道：“好眼光。”然后俯身，翻出最下面的抽屉里的密码盒，按下1984，拿出一封信。

　　李少游把盒子收好，坐在长安对面的旋转楼梯上，秋日阳光透过屋顶的圆窗在空旷的中央形成道道斜斜的光柱，他展开那封信，是用日语写的，于是只好又拿出手机，照下来看粗略的翻译版本。

　　【三木先生，你好吗？

　　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生疏的招呼方式，但以我们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出更礼貌的称呼了。

　　我很喜欢院子里的桃树，春天的时候开花，连香气我们都分享着，这时候我会觉得，我和您便有了共同的地方。

　　我爱在这株桃树下看书，看谷崎润一郎，看夏目漱石和樋口一叶，也看中国的作家们，也许是爸爸的原因，我总是迷恋他们笔下的上海，真想去看一看，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言那般，画报明星、商贾戏子，衣香鬓影、青砚浓墨，只都藏在曲折幽深的巷道里。

　　这根镯子，是爸爸从中国西边带回来的，他说那里的民族叫它“ba”，据说因为生长的地方很危险，那里的男人们中意谁，便会从神山脚下取了藤，制成镯子，当作给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

　　真是浪漫美妙的传说。

　　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得知您将要启程渡过大海前往异国，奈何家境贫寒，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相赠，给您这根镯子，只是取其平安的寓意。

　　也算是那天那把伞的回礼了吧。我想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踏上路途，因此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把伞……其实并没有被我弄坏，因为某些私心，我将它藏起来了。

　　我想折子小姐真是很幸运的人，啊，没有别的意思，请您不要误会。只是她拥有过您，而到现在也还拥有着您，实在让我羡慕不已。

　　我也幻想过，会不会有一位先生，陪我读书看报，梨园听戏，若是我先去了，用余生静静怀念我呢。

　　但我又觉得，这样太残忍了。

　　先去的人总是怀抱着美好的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她闻到春日的花香。但这样对留下的人太残忍了，连香气都不能再分享，太残忍了……

　　再次抱歉，说了这许多颠三倒四的话，也许您感到乏味。只是听闻您将要离开的消息，内心波动久久无法平息，来日再见也不知会是何时，也许我将再也见不到您……

　　中国也算我的半个家乡，我从爸爸那里听过许多故事，非常迷人，我想那是很美丽的国度。最近有些消息，我一名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也无法辨知真假，只想请您务必保重。

　　有一位中国的作家，他总是写非常动人的文字：你要是愿意，我会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我想，您大概是不愿意的。

　　那我便只好永远相思了。

　　下一辈子……下一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三木先生一起，深入这天地，再也不回来。

　　琴叶】

　　——

　　举行婚礼的前一晚，长安将当时去日本中古书店时同鸡血藤一起得到的信取了出来，卧靠在床头静静阅读。

　　李少游在洗澡，床头灯光温润铺成开来，哗啦啦的水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长安想象起信里女子的爱情。

　　也许是在秋天……不，那应该就是秋日里的清晨，蒙蒙细雨在天地间展开一层薄纱，身穿和服的女子站在门口，苦恼地看着雨滴沁润大地，一旁紧紧相邻的院门推开，走出西装革履的男子。

　　他手执黑色的直柄雨伞，微讶看向她，她在那目光中渐渐感到贫困窘迫中的无所遁形，但他只是说：“琴叶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她说。

　　“要出门吗？”他又问。

　　“今日魂祭*，我去为父母追祭。”她答。

　　“喏。”他往这边走了两步，伸手递出雨伞。

　　“非常，非常感谢。”她略显慌乱地道谢，鞠躬时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颈项。

　　他没有再说话，折返回屋又拿了把伞出门了。

　　她呆呆看了他的背影许久，他是去祭奠他的亡妻吧。

　　真羡慕啊，她想。手里握着沉重的伞，黑色的檐宽广遮盖下来，挡出一方小小天地，湿润土地上，是他刚才踩过的微微凹陷的两个小窝。

　　【这两家之间，只隔着竹篱笆。共用的井水，既深且清。开在屋檐下的梅花，一树两家春，连香气都共享着。*】

　　长安脑中已经勾勒出故事的雏形，正想得微微入神，身侧床铺凹陷下去，李少游探过头，湿润的短发蹭到她的脸颊，划出一道水痕。

　　“看什么？”他上半身赤/裸着，自然而然把她圈进怀里。

　　“喏。”长安把信展开抖了抖，又嫌弃地推他脑袋：“别弄湿了。”

　　李少游抱着她不放，还故意伸脑袋往她脖子里钻，湿湿痒痒的，长安被闹得不行，收了信下床去取吹风机。

　　“坐好！”她站到床边，按住李少游的肩膀给他吹头。

　　李少游抱住她的腰，不断捏着上面的软肉，长安烦了，在他脑门儿上一拍：“老实点，马上就好了。”

　　李少游委委屈屈住了手：“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嫌弃我了。”

　　说到这个，长安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自己竟然明天就要嫁人了，她摸了摸他后颈上的发茬，说：“你看过那封信吗？”

　　“当然。”李少游说：“一份真挚的爱情，送给我的小姑娘。”

　　“噗嗤，”长安嘲笑他：“你真是不解风情，说出口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解风情？”李少游微微咬牙，提醒她道：“那当时是谁收到镯子差点哭了？”

　　“我可没哭，只是受惊了……”长安还要嘴硬，他的手又不老实起来，越发往下，触到她的臀，加重了力道。

　　他的头在她胸前拱着，热乎乎的干燥洁净的洗发水味传上来，长安气息渐渐不稳，双手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无力推拒：“别……明天……”

　　“明天怎么？”李少游抬起头，手下动作却不停，微微笑着，声音低哑，追问：“明天怎么？嗯？”

　　“你……”长安软下去，身体被他夹在中间，几乎要站立不住，李少游手臂一个用力，她便跨坐上去，体会到男人坚硬的腹部肌肉微微起伏。

　　“你不说，我可不放过你。”李少游低头蹭着她的鼻尖，又对着她的嘴唇含来咬去，嗓音沉沉，透出难言的性/感。

　　长安顶住诱惑求饶，声音小小的：“明天我就嫁给你啦。”

　　“你知道啊……”李少游低低笑起来，往后一倒，满床流泻进海潮般的月光。

　　说了，不也还是没放过我吗，长安心中愤愤想到。

　　——

　　盛夏七月的时候，沉寂了几百年的星华总裁CEO的微博有了动静，po出一张照片，结婚证上男人的桃花眼深情凝视镜头，女人的颊边笑出可爱的小酒窝。

　　什么话也没有，只定位在太平洋上一座小岛。

　　初时这个全是僵尸粉的帐号还没引起什么动静，直到长安写意一众人等或点赞或转发，才有大量粉丝纷纷前往围观。

　　今天胖妞吃什么：“今天原本是咸鱼生活里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普通的一天，经过学校后街的我依然没有抵抗住奶茶与烧烤的诱惑，当回到宿舍看到这条消息时，舍友争相前来对‘粉了好几年的女儿嫁出去是何心情’进行采访，当时我只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这复杂的心情无以言表，唯有再次出门，多买一杯奶茶。”

　　感受到我的父爱如山了吗：“恭喜胖妞妞的美味人生正式走上小巅峰。”

　　一只羊猴：“闺蜜妹妹被野男人抢走了，写意女神和我的结婚证也是时候公开了。”

　　此时赤道正值雨季，岛上海风阵阵，李家少爷结婚，先头排场自然是足的，但由于主角不想张扬，李国豪只派了直升机送来为数不多的宾客，其中还包括一猫一狗。

　　林写意是伴娘，妆发比长安完成得快许多，她耐不住，去外面抽烟，刚走上遍植高大椰树的小道，迎面走来嘴里叼着烟的聂远。

　　“林大小姐，借个火啊。”他斜靠上树干，一身笔挺黑西装硬被穿出风流痞少的样子。

　　林写意白了他一眼，凌空抛出防风打火机，待对方点完烟后立刻不客气地夺走，指甲险些戳进他的眼睛里。

　　“Hey，hey，这是干嘛？”聂远把烟叼在嘴里，举起双手夸张耸肩：“跟我做配这么不爽啊？”

　　林写意那边纪录片的工作还未完成，硬是为了长安空出两天时间，风尘仆仆坐了个小渡轮赶过来，可给累坏了，又即将要眼看着自己的小乖乖投入他人怀抱，自然心情好不了。

　　不过她才懒得跟聂远掰扯，再次翻出一个白眼，自顾自吞云吐雾起来。

　　“切，”聂远讨了个没趣，小声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做配？随便换个人来，就是哞哞都好不少……”

　　西南季风带着海潮的味道从背后吹过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风浪里，自以为很隐蔽，林写意却眯起眼看向他，嘴角斜斜扯出一个坏笑：“怎么，聂少春心萌动了？”

　　聂远本来意欲立刻给予反击，却一下看到远处一个人影，眼神飘忽起来，不说话了。

　　林写意哼笑一声，丢下半支烟回去了。

　　赵萌萌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结，靓丽乌黑间隐现一枚翠绿的玉，她不需要当伴娘，但还是难掩兴奋地跟着写意进了新娘的化妆间，抱着樱桃坐在沙发上给长安念她微博下的评论。

　　“这个人说，不知道上海李家的少爷求婚会是什么情景……”念到一半，她终于耐不住好奇心，问道：“长安，李少游怎么求婚的啊？”

　　“求婚？”化妆师正在给长安抹口红，她微张着嘴不敢动弹，声音从肚子里憋出来：“他送了我一对同心锁。”

　　“啥子？”赵萌萌以为自己没听清，方言出来了，求证道：“你是说，他就用一对同心锁，给你求的婚？”

　　“对啊。”长安点点头，又被化妆师固定住下巴。

　　“哦……”赵萌萌懂了，她挤眉弄眼地说：“什么材质的？钻石还是老玉？”

　　长安笑而不语，下巴被捏着，只对一旁的写意眨眨眼。

　　林写意撇嘴，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拉着赵萌萌出去了。

　　赵萌萌又想了想，突然发觉不对，一路跟着林写意追问道：“诶，诶，什么意思啊？那锁难道不是李少游寻遍千山万水找到珍惜材料历经重重打磨才做出的独一无二的求婚信物吗？”

　　“少看点小说吧。”林写意走到海边的宴席场，狠狠按住她的双肩将人定在了椅子上。

　　这处海边沙滩，白沙细腻极了，李少游早带人提前布置过一番，司仪台背对海面，一条铺满玫瑰的小道尽头连接着薄纱幕布，两旁简单摆着几张小桌，赵萌萌数了数，刚够他们这群人坐的，还能剩下几张躺椅供两位小祖宗。

　　他们进场都被侍者劝着提前脱了鞋，赵萌萌坐下才发现，这沙滩白沙细腻极了，不知他们使了些什么手段，被日光晒了这么久却也不烫，踩上去几乎就要融进脚心。

　　“什么独一无二？”赵萌萌正对长安的暧昧不明和写意的怒气冲冲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吹来一道不同于海风的温热吐息。

　　她一转头，差点扇个巴掌过去，聂远凑近的俊脸迅速往后一闪：“哞哞！多日不见怎么还是这么粗暴呢！”

　　说完他歪着身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感叹：“不错嘛，看来你适合穿裙子。”

　　赵萌萌坐在椅子上，柔软丝绸贴合着双腿现出清晰轮廓，她唰地扯下披肩盖住，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林写意逗十一。

　　聂远依旧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满脸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半饷，赵萌萌果然忍不住转回来，问：“你知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聂远存心逗她。

　　赵萌萌被好奇心挠得烧心，轻言细语放缓声音：“就那个，李少游怎么跟长安求婚的啊？同心锁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话间无意晃了头，海风吹下两绺发丝，清淡发香混合着化妆品的味道飘荡过鼻尖，是属于女人的独特味道。

　　聂远受用极了，剑眉舒展开，双腿斜斜搭上空座，手指夹住酒杯的细颈摇来晃去，就是不说话。

　　赵萌萌暗自咬牙，继续哄他：“远哥，聂大少爷，你告诉我吧。”

　　聂远松松肩膀，依旧避而不答：“唉，昨天才坐飞机过来，今天又帮着小李总忙东忙西，这肩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赵萌萌心道，你个煞笔，被美女空姐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私人直升机上一路躺过来，脸上画个眉毛打个阴影就出来晒着太阳撩妹，你忙个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