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池渔仿佛走进了升级版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室。

  变态科学家分解完猪马牛羊鸡猴鱼,蒙上眼睛玩起连连看:

  看那个抱水桶的壮汉怎么顶着硕大牛头;

  牛头人旁边那位虽说生着一张和气的娃娃脸,却是一身曳地长毛;

  长毛腿边卧着的披鱼鳞的尖嘴田园犬相对还算正常,可跟它挨着的黑猪躯干两侧各长一颗脑袋。

  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从牛头人环抱的水桶飞跃而出,落在池渔脚旁。

  这条“鱼”倒是替双头猪长了缩小版的后半身,弯曲的尾巴尖甩来甩去,硬挺着把头转向池渔。

  “鱼臽(xiàn)父鱼,诨号猪猪鱼。”

  老陆蹲下-身,双手捧起猪身鱼,放回牛头人的水桶。

  桶里还有一只圆滚滚的河豚,扑棱着翅膀似乎也想跳出去看看世界,被牛头人眼疾手快按下水,“老实点!”

  池渔往后退了步,不忍直视壮烈乃至于惨烈的奇观,视线转向陶吾。

  嫁接失败的异兽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人形化的陶吾独树一帜,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唇角自然上翘,颇有些笑看世人痴的独立。

  两人目光相碰,池渔偏了下头,指向后方,“跟我来。”

  刚踏上楼梯,异兽们炸开锅。

  “不愧是敢从陆伯手里要钱的女人,太淡定了叭!”

  “就是煞气好重。”

  “……饿的,我听到她肚子咕咕叫。”

  “不是饿,小池总单纯心情不爽,长期精神压抑。阿植,你要不摘片叶子贡献给小池总?”

  “我就剩两片叶子了狌哥,别紧着我薅。”

  “……嘘,她好像在看我们。”

  “她真的在看我们!”

  池渔在心里直翻白眼。

  老陆“嘘”了两声,异兽们顿时安静。

  池渔收回目光,就地坐在台阶上,“事情是这样的——”

  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穷而思变,打算以抵免房租的方式雇保镖的意向。

  陶吾毫不犹豫,“好啊。”

  池渔字斟句酌道:“我需要你在未来一个月尽可能地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但你不能干扰我的行动。”

  陶吾点头,“没问题。”

  对面实在干脆利落,池渔犹豫了下,问:“你不问问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还有我打算做什么?”

  陶吾看着她,“都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你。”

  池渔慢慢站起身,脚下却是一种奇特的悬空感,就像连熬了几个通宵,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也像那天被陶吾拦腰抱起。

  冷库吊着三名杀手,她放了狠话给池子,并不担心对面就此偃旗息鼓,还她安宁。

  出于某种目的,池渔甚至期待未来碰到更多的危险对手——她需要大量实际演练,而不是被人像金丝雀一样周密保护。

  所以陶吾答应得越爽快,她心里反而越犯嘀咕,“你真的知道自己接了什么活吗?”

  “有很多人要杀你,我保护你不被杀。”陶吾说得很随意,“小菜一碟。”

  池渔脚底踩棉花似的回到嫁接现场。

  看到她来,异兽们纷纷闭上嘴巴,静默如虚拟投影。

  “小池总好。”

  壮硕牛头人举高水桶,率先和屠宰场老板打招呼。

  两条鱼“咚咚”撞着桶壁。

  小池总冷漠地不予回应,转向老陆,“我没说过在这里办异兽展览会吧,陆、伯、伯。”

  老陆嘿地一笑,“这不是听说小渔儿准备招租嘛。”

  王姨举手:“我说的。”

  老陆说:“所以我给你带客户来了,你要是想的话,我还有更多客户。”

  池渔断然否认:“不,我不想。”

  她对王姨怀有一份感激,这是她没当场赶人走的主要原因。

  冲王姨的面子,她多说了一句,“我和陶吾短期交易,没想过对外出租。”

  “租一个也是租,租多个也是租。”老陆向远处的陶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我们陶吾虽然厉害,但是你要做的事光她一个不够。”

  他意有所指地用鞋尖踢地板。

  池渔的心情有些微妙。

  从和池子宣战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只剩下两件事:复仇,以及无关紧要的杂事。

  她的复仇不受任何人或事物的影响,陶吾充其量也只是身怀绝技的保镖。

  陶吾是神兽?

  神兽照样要去工地搬砖赚血汗钱,还要东拼西凑交房租。

  这群外表别具一格的异兽看习惯了,其实跟一群农民工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老陆一个动作把两者强行联结。

  好像在演独角戏。

  本来聚光灯只打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完全沉浸在戏里。

  突然,台下亮起强灯,她一瞬间出了戏。

  不仅如此,观众们纷纷涌上台,彻底打乱了节奏。

  池渔退了一步,收整情绪,问:“你们为什么要租房?”

  “你们有生理期,我们也有。”老陆百无禁忌,“受月亮潮汐影响,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化形期,睡着了,或者精神过于放松,很容易无意识脱离人形回归本体。”

  池渔不由瞥了眼陶吾,“比如陶吾发饭困。”

  陶吾回之一笑,双手枕在脸侧,摆出睡觉的姿势。

  池渔随即抹开视线。

  ——这神兽总是冷不丁从“笑看世人痴”无缝切换到“世人笑看痴”。

  “对。但是陶吾比较特殊,变形很轻松。”老陆说,“他们不一样,每一次变回人形都需要时间积蓄灵力。所以大伙一般搭伴合租,化形期的时候互相有个照应,也是避免暴露。”

  众异兽看出她态度有所软化,七嘴八舌加紧攻势——

  “小池总,你收留收留我们吧。”

  “我们每个月就那么几天静悄悄来,静悄悄走,保证不打扰你。”

  “我们也付房租的。”

  有只乍一看挺正常的山羊异军突起,三条舌头有条不紊“突突突”地往外扫射:

  “同是生活在现代,非人艰难有谁知,有头有脸有名字,无奈没有身份证。

  “少了一张身份证,打工一概黑工头,摆摊就怕城管瞅,更愁出门查盲流。

  “虽然混的不咋地,好歹宝贝压箱底,傍身技宝握在手,才能幸见小池总。

  “道德绑架咱不要,栖身之所靠真诚,若您愿伸援助手,恩德必将结草还。”

  不知何时,众异兽停下来,专心听着山羊饶舌。在牠中场休息把头伸进水桶舔水时,不约而同地“啪啪”鼓掌,有的更擦起眼泪。

  “羊小妹好样的!”

  “羊小妹说的就是我们的心里话,小池总,您考虑考虑?”

  池渔默不作声。

  羊小妹喝了几口水,白话道:“请您相信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阿植——”

  她用犄角顶了下长毛娃娃脸的上臂,一根长红叶子的四棱青瓜从长毛的腋下钻出来。

  “植楮,我们叫‘阿植’。清代中期成的精,现世绝无仅有的解忧神药,能够根治抑郁症,完整叶子市面上千金难求,一般人碰都碰不到。”

  红叶青瓜阿植从犄角滑到羊小妹脊背,继而顺着尾巴落到地面。

  羊小妹用后蹄子把它拢到前面,语重心长道:“阿植,得抑郁症的人那么多,你不能简单粗暴只知道薅叶子。你可以煮叶子做解忧水,花做香精。果子你自己留着,说不定哪天还能找块地种。”

  阿植晃晃叶子。

  “但是,”羊小妹话锋一转,“给小池总的一定要是最好的,知道吗?”

  小青瓜不知从哪儿长出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叶子,爬上羊小妹的犄角,抻长了瓜身递到池渔手边。

  池渔没接。她站累了,懒散地往神兽保镖身上靠。

  陶吾身形一正,调整姿势微微侧身,让她靠得更舒服。

  池渔越过小青瓜和羊小妹,看向逗鱼的老陆。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是屠宰场?”

  别看众非人卖惨又上供,装傻带充楞,其实精得很,有意无意避开了关键点。

  放眼海城,空置房屋多的是。神兽来去自如,化形期一个月就那么几天,随便找个地方就过去了,没必要费尽心机咬定屠宰场。

  非人们面面相觑,王姨也扯了下嘴角,跟老陆眉来眼去。

  到这时,池渔耐心告罄。

  之前有个非人没说错,她确实饿了。

  饥饿使人暴躁。

  “不说?”池渔腾地起身,边往电梯间走边掏手机,“我叫外卖了,你们自便。”

  “老板,”陶吾几步跟上来,伸手盖住屏幕,“不要点外卖,不干净,我帮你买,全城成品保证十分钟送达,比外卖更快。”

  闻言,池渔脚下一顿。

  羊小妹抓住机会“咩”地叫出声:“我坦白!”

  “屠宰场是方圆两千里为数不多从建国——啊咩,不可说年代——延续到今天没被人类翻挖的老地,灵力超绝充沛源源不断!”

  池渔置之不理,和陶吾一块进电梯。

  光可鉴人的金属映出一团模糊的奶白色影子,和一张没有感情的复仇者的脸。

  池渔后退了半步,用视线勾勒人形神兽侧脸的精巧线廓,语气毫无波动,“我请你做保镖,不是做狗腿子骑手。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可?”

  “可。”

  一小时后,饱食一餐海西美味私房菜的池渔查了下账户余额,探身出窗台。

  非人们齐刷刷抬起头。

  “全毛坯,无房管,月租八百,只租一月,只收现金。”

  作者有话要说:  池渔:真香。

  陶吾:……老板是在说我?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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