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想了一路为什么老板叫我去找晶晶,到她家才知道她感冒两天了,下午开始发烧。”

  “关……”

  “她爸爸不在,我就送她去医院。到医院我找人借了电话,她爸爸在工地上,赶到医院要好久,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打吊针,又等了一会儿。”

  “我……”

  “她爸爸一来,我马上往回赶。”

  陈述完前因后果,陶吾终于舍得换口气。

  虽然没必要,但池渔有始有终地补全了:“……什么事。”

  “老板,”陶吾右手放在她膝盖上,掌心热度透过薄薄的棉麻布料印在皮肤,“不要生气,好不好?”

  人形神兽依旧是窗台跳下来时单膝跪地的姿势,这么一看,认错态度诚恳到虔诚。

  “……”池渔抖开那只瘦骨白皮的长爪子,“……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陶吾收回了正要放到另一只膝盖的右手,转个弯摸摸后脑,取下棒球帽,“老板,那我说句话,你吃的蘑菇对身体不好。”

  关你屁事。

  老子吃的就是毒蘑菇。

  池渔盯了她一眼,“啪”地关了灯,把自己扔上床。

  陶吾这才慢慢起身。澄黄的眼睛眯了眯,黑暗中犹可见细碎光点闪烁。

  池渔以为自己清醒兴奋。

  但到底折腾了大半夜,一挨枕头,硬板床变成棉花堆,浓浓的倦意一股脑涌上来,意识无止境地下滑。

  理智“哔啵哔啵”报警:明天有六个杀手要解决,你怎么能这么睡了?为什么保镖回来你就犯困?

  困顿的感官有气无力回:因为是保镖啊。保镖在,安心睡。

  池渔往上拉了拉床单,才拉到一半,便将微末的控制权也交给周公。

  陶吾安静地望着她。

  入梦瞬间,无色无形之气缠绕上升,化作浓重的黑色乌云萦绕在她的头部、双肩以及胸口上方。

  羊小妹和狌狌勉强分辨善恶喜憎的气运线,在陶吾眼中更为明晰,算作另一种形态——

  乌云间电舌吞吐,映照下方滔天巨浪,泛着血色的水浪卷走了一道又一道人影。血色愈发浓郁,但岸边围簇的人越来越多。

  雷鸣震耳欲聋,全然盖不住恶灵的尖啸,声音在血海、岸边乃至云层呼啸盘旋。

  “醒来”后,陶吾周游了方圆三千里,从未见过如此浩荡激越的血光梦境。

  如果说上次看到的噩梦是老屋积尘,拿尾巴当鸡毛掸子随便扫两下就能驱散,那么这次堪比太行王屋,非得愚公老人家带着千百子孙齐心协力方能移除。

  陶吾恢复原形,用尾巴一点一点卷扫乌云。

  陆伯说梦昭示生灵的承负业报。承负是什么,业报是什么,陶吾都不知道。

  但驺虞的天性本能提醒她:若小渔将梦境变作现实,人间界或将会迎来百年不遇的浩劫。

  若梦境是过去的经历……

  陶吾模模糊糊地懂了一点为什么陆伯一再叮嘱守好小渔,保护好她。

  小渔睡熟了,手臂软软滑出床外。

  陶吾叼着她的手放回身侧,视线落在手臂勒出的道道伤痕。

  老板,坏蘑菇不能乱吃的啊。陶吾心里说着,舔去伤口渗出的血迹。

  *

  扒下眼罩,炽烈阳光晃得池渔闭紧了眼。

  她不想起床,还想翻个身继续睡。

  这种舒适的惬意对池渔而言相当陌生,于是当她感觉到怀里似乎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头到脚的每一粒细胞都像蹦进热锅的冷水,彻底炸了。

  毛团睡得挺沉,扔到地上也没见什么反应。长尾巴留了一半在床上,松松绕着她脚踝。

  池渔顶着炸毛的暴躁,拎着尾巴扔出三米外。瞥见床柱,又捡回来三下五除二拴上床脚。

  拴好了还觉得脖子和领口和手臂毛嗖嗖的,似乎有人拿小毛刷一直刷,不停刷。

  池渔咬牙踢了脚毛团。

  踢空了。

  脚趾穿过毛发撞到床柱,仿佛是蹬鼻子上床的神兽的报复。

  池渔深呼吸几次,得亏没把毛团当球踢,脚趾没那么痛。

  但是火大。

  火冒三丈的小池总出门听到一声咩,一道人影嗖地从516跳到对门514。

  羊小妹端着手机干巴巴地打招呼,“小池总早上好。”

  接着低头笃笃敲手机。

  池渔去514给小王八换水添粮,她视力不错,经过时一眼看到屏幕上方标题栏的“欧姐姐”。

  羊小妹发了一串文字给林鸥,扭头跟池渔说:“欧姐姐说今天来耶。”

  池渔业已目不斜视进了门:“她来你就走。”

  “为什么?”羊小妹大惊。

  “不为什么,不行退租。”

  羊小妹拐到隔壁给林鸥打电话:“小池总不让欧姐姐来呢,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她是不是看咱们关系这么好嫉妒了呀”、“不是啊,哦好,真的吗?”、“好啊好啊,当然愿意!”

  挂了电话哒哒哒跑来找池渔,“欧姐姐让我去她那儿,我晚上还能回来吗?”

  不等池渔回,羊小妹甩甩辫子,“不打扰小池总了,晚上见。”

  说完蹦蹦跳跳离开了。

  人形羊小妹这套自说自话看得池渔有点愣。

  非人们是不是有特殊而她不能同频的沟通方式?

  池渔回房间拿了几包方便面,把昨天分出来的午餐乐扣盒也带上,决定下冷库去跟屠宰场为数不多的人类聊聊天。

  “小池早上好。”

  第二个跟池渔打招呼的是杀手一号,二耙子紧随其后。

  前次池渔把他们放到地面,也仅是双脚着地,最多弯腰使把力,两手能够得着饭盒的程度。

  池渔给第一批俘获的杀手三人组加了水,到杀手三号跟前问杀手一号,“还没醒?”

  杀手一号摇头,“没,吼了一夜梦话,听不懂喊的啥,叫他没反应,魔怔了。”

  “魔怔”用得相当巧妙,池渔心下一哂。

  饭菜平均分成三份给杀手三人组,给杀手A和B的则是双倍调料的方便面。

  听面块叮呤咣啷落进不锈钢盆,杀手一号赶紧捧着碗灌了几口水。

  安排好杀手AB的方便面酷刑,池渔从工具箱找到塑料扎带,扔到他俩面前,“自己套上。”

  杀手一号配合地绑紧脚腕。

  二耙子腆笑道:“咱们相逢即是有缘,你意思意思捆着就行了,这就不必了吧?”

  一旁被吊着的杀手A不知是被调料粉呛到还是为“缘分”震惊,突然间咳得浑身打颤,铁链子哗哗作响。

  杀手一号叫:“二耙子。”

  二耙子看看老大,又看看两位吊在半空的新同伴,不再废话。

  池渔把吊链降到最低,给他们留出活动空间。

  杀手一号吃饱喝足,朝池渔挤眉弄眼,“小池。”

  看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时斜两眼杀手AB,池渔走近过去。

  “我套过话,那两个外地来的,以前没听说过你。跟雇主网络直线联系。小池,一直搞你的那帮家伙是不是发大财了,听说这次给你出了……”

  杀手一号报出一串数字。

  饶是屠宰场现任老板也忍不住唏出声口哨。

  “不过这帮人是团体合作,按人头算跟我们哥仨大差不差。”杀手一号挺了挺胸膛,“我们好歹也是海城数呃……数三数四的。”

  杀手一号固然小声,这间冷库面积不大,地下非常安静,一番话七七八八传到杀手A耳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咳嗽中夹杂着诸如“败类”、“耻辱”、“操守呢”的唾骂。

  “我知道了。”池渔不甚在意。

  杀手一号问:“要不要考虑找人帮你?”

  “没钱。”池渔言简意赅。

  杀手一号喉头一哽:“……你到底什么来头?”

  池渔反问:“你真的不知道?”

  杀手一号“不造”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姓池?”

  “嗯。”

  “那个池?”

  得到肯定回答,杀手一号“哎哟卧槽怪不得”,“那你咋还没钱呢?你爸爸可是全海城人民的爸爸。”

  “行了。”池渔把贴满荧光桃花的手机扔过去,“还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不是……”杀手一号笑出声,“小池总你这样我可就很难办了,你说我是叫人来好还是不叫人来。”

  “随你。”

  “小池总,”杀手一号问,“你是不是往里面装了木马?”

  当然装了。

  杀手一号给标注了“x哥”的联系人发了条小视频,附二耙子的旁白:【埃克斯哥,趁早收手吧,咱们搞不过。】

  池渔觉得没问题,放信息通过。

  转手打开文档,开始拟定租客守则。

  然而一上午过去,删删改改只留下一句话:租客不要跟房东产生金钱之外的往来。

  她没兴趣了解精卫为什么没钱租房——话说回来,这里百分之八十的租客都是紧巴巴凑出来的房租。

  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方圆两千里泱泱十四省区,唯独屠宰场灵力超绝充沛,妖魔鬼怪趋之若鹜。

  她是名义上的屠宰场老板,有权制定一切霸王条款,不服报警。

  ——只要非人敢。

  非人对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很有数,莫说羊小妹自曝非人短,老陆那晚还当着她耳提面命陶吾不要轻易现原形。

  想到这儿,池渔往后看了眼,白毛球仍团作一团窝在床脚。

  池渔隐隐觉得非人主动给她递了“攻子之盾”的“矛”——似乎生怕她排斥异类,想方设法塞给她一套把柄,牢牢牵制众非人。

  午餐是泡面,冰箱里剩三只鸡蛋,一块儿煮了。

  面分两碗,池渔把两只蛋的那碗放到小毛球跟前,“喂,吃饭了。”

  没回应,池渔推推毛球。

  小臂有一半深入奶白色却分明无实感的毛里,方才摸到皮肉。

  触手一片冰凉。

  即使没有养宠物的经验,回想临睡前陶吾搁在膝盖上几乎滚烫的掌心,池渔清楚体温过低不正常。

  摸索着找到毛球藏在毛里的鼻头,有呼吸,但很微弱,池渔当机立断给王姨打电话。

  跟王姨描述情况时条理分明,甚至拿出“不我不是担心就顺口说一声我不包工伤医疗费”的满不在乎。

  放下手机继续戳毛球,脑海渐渐凝聚起一片奶白色的冰霜雪野。

  忍不住想小神兽是被她扔下床原地暴毙了么。

  老陆来得很快,抱着小神兽左翻翻右掂掂,啧啧称奇:“小渔儿可以的,一晚上就把我们这么能干的陶吾干趴下。”

  作者有话要说:  =3=

  挨个摸摸.jpg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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