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池渔昏迷了四天。

  和其他人倍感煎熬的漫长体感不同,她反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甚至连饥饿也微乎其微。

  瞥一眼清汤寡水的鸡蛋面, 池渔拿着林鸥刚才给的筷子, 毫不客气地顶开,“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林鸥端起另一只碗递过去, 把她的筷子换成调羹,“你还真别嫌弃,这地方给你煮碗面烧碗粥已经很奢侈了好吧。”

  “可是我不饿。”碗里是白粥。余光白花花的一片, 池渔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视线越过林鸥的肩膀, 投向她后面看手机的陶吾。

  林鸥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 “陶吾, 你给渔宝儿吃什么了吗?”

  “没有。”陶吾头也不抬地说, 若不经意地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脚,姿势的调整连带地挡住了林鸥的视线,方才能看到一角的屏幕, 这时只能勉强看到一点反光。

  林鸥觉得陶吾有点怪,渔宝儿醒了以后她就一直在看手机, 时不时还要做遮挡的动作, 好像怕被她看到内容似的。

  她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这里没网没信号, 手机用来看时间都嫌它个头大。

  “没……没什么。”陶吾把手机放进口袋, 拇指却勾着袋口, 不时隔着布料轻拍手机, 似乎随时准备再拿出来。

  心知肚明她看什么的池渔按下了翘起的唇角。

  “行吧,”一切尽收眼底,林鸥恼恼地放下碗, “我应该在上面,不该在这里。”

  池渔失笑,捞过碗喝了几口粥,没用上的调羹转了方向,用另一头戳她,“要不你帮我找找老陆,我有事情问他。”

  “你哎。”林鸥抬起手想揉她脑袋,这是她在小阳那里养成的习惯,到一半她反应过来不对,对方却主动低了头。

  林鸥颤巍巍地放上去揉了一把,尤难以置信地搓搓手,忽然带着小马扎起身,火速闪人。

  池渔莫名其妙,抱起碗小口喝粥。

  林鸥没说错,在沙漠里一碗烧出米油的粥很难得。

  她专心喝粥的时候,陶吾又拿出了手机,没外人在,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她,目光颇有深意。

  一小碗粥见底,倒真把馋虫勾出来,池渔又端起鸡丝面,还没开吃,听到陶吾幽幽叹气。

  池渔招招手,“过来。”

  陶吾捏着手机过来。

  “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请说?”

  “……”陶吾举起手机,哼出一个微妙的单音。

  “我给你看的是不是我说过要给你看的?”池渔指过去。

  陶吾点亮屏幕又看了下,不情不愿地:“嗯。”

  “那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陶吾说不出话。

  “再说你看得不也挺开心的吗?”

  上午把照片给她,几乎就没离过手,除了中间拿充电宝给手机充电那会儿。

  “不一样啊,小时候的池渔渔好可爱。”

  陶吾放低手机,转到自己眼前。

  屏幕上是九个月大的婴儿,小小婴儿趴在地上,圆鼓鼓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左胸口还有一颗正圆的红痣,举高了浑圆的小胳膊,莲藕般的小腿也翘得老高。

  “我知道你怎么给我治的伤。”池渔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她还跟林鸥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受伤的部位。

  “所以你都尝过味道了,还要看那颗痣?”

  “没有!”陶吾瘪瘪嘴,“我是闭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类兽:(柢山)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山海经·卷一·南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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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要出远门了,所以这是个请假更。如无意外,10月5日周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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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老陆进来的时候,跟红通通的陶吾匆匆打了照面。他满腹疑窦地寻望过去, 隐约捕捉到一抹奇异火光。

  “啧。”

  不等他咂摸出味道, 池渔开门见山,“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老陆扶起被林鸥带倒的小马扎, 稳当当坐下,“啥?”

  池渔看他不紧不慢的,似乎对她遭遇的一切有所猜测, 笑笑, “一会儿再说。”

  她也是出来一趟, 又受无妄之灾, 才知道在海城算是被人——至少能以人形出现的生物——照顾得很周密, 老陆是首屈一指的那个。

  老陆哧一声:“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池渔问:“孟庆来找到了吗?”

  “没。”老陆长手插入发间抓挠了几下,说到附身孟庆来的魔物,他也挺伤脑筋, “那魔物挺会藏的。”

  “一个都没找到?”池渔惊奇了。

  “还能有几个?”老陆纳闷地反问。

  “不是三个吗?”池渔不解。

  她和陶吾在沙洲遇到刘教授和小蔡,一个貌似文质彬彬, 一个状似衣冠楚楚, 两个人凑一块, 半夜却找花姑娘搞了不少花头。两人曾派人跟踪沙先生, 不过半途跟丢了, 压根不知道他们和沙先生住在一座山庄。委托这两人来找沙先生的宋辉, 在她们出发来天助镇时,出现在蒲昌海镇客运中心,后来又去地耳村招待所带上了刘教授和小蔡。

  林鸥跟她大致解释了情况, 常亮发疯推她是受魔物“催眠”,已知孟庆来是被魔物附了身,大概率是宋辉。

  那么,刘教授和小蔡在哪儿?

  老陆蓦地想到什么,“我来的路上耽误了,是因为碰到两具奇特的骸骨。”

  池渔眼皮一跳,“哦?”

  老陆道:“两具干尸,埋得很浅,尸骨尚有生魂,皮肉却像曝晒多年,消磨了大半。”

  他发现骸骨的位置离天助镇有段距离,往前不远是一大片盐壳地。

  池渔问:“你觉得是魔物害了他们?”

  老陆:“我当时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想想,差不离。”

  池渔抱着鸡丝面,认真衡量老陆当时没多想,是因为神通广大不屑一顾,还是年老体衰脑力不继。

  无它,就是老陆经常给她一种精明有余,谋划不足的感觉。觉得这老头能办成大事,也能坑死队友不要命——看陶吾就知道了,当初多单纯一小毛球,摊开肚皮随便撸。交到她手里才多久,动不动玩火烧身。

  老陆:“话说回来,你梦到什么了?”

  池渔不答,心不在焉地搅拌面条。老陆再问,她把碗重重一放,“我想和陶吾回海城,这边的事我不插手了,我往后就当一个包租婆,专门收非人租客,你觉得怎么样?”

  老陆老神在在的表情顿时裂了一条缝,“你要回去?你怕了?”

  池渔点头,“怕肯定有一点怕,我这算是死里逃生吧。所以我觉得再探究下去没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以前困在迷局,你把陶吾送到我手上,帮我好不容易散了局。我想见好就收。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你们寿命长,陶吾过不了多久……”

  她耸耸肩,没往下说。

  老陆望着那双清澈而平和的眼睛,读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人生好坏,最多百年。神兽不仅飞天遁地,还可以去“画”里休眠养生,以至与天同寿。未来,这段过往对陶吾来说大约是段缤纷时光——她能保证。

  然而快乐常有,却不长久。总会有新人取代旧人,于是便将过往慢慢抹消。

  她乐过,陶吾也有了一段可忘可不忘但最后肯定会忘的经历,这不就足够了吗?

  老陆拍拍裤管,咧嘴一笑,“你威胁我。”

  他用的陈述语气,池渔单手支着下颌,一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纯良,“按照典籍的说法,陶吾是你手下,是不是我不知道哈,反正她很听你话。你当初说她和我有缘,硬把她塞给我,让我多担待,我算多多担待了,怎么现在又成了威胁?”

  老陆:“你不奇怪为什么闵组长三五不时要问林鸥,你姐妹二人血检的那什么……”

  池渔避之不及地打出停止手势,“不好奇,你千万别告诉我。”

  老陆一噎,坏笑道:“那我去跟小林鸥说道说道。”

  “你省省吧,林鸥巴不得她有超能力。”池渔心里翻了个白眼,笃定老陆不会走,拉回正题,“你为什么不拿陶吾跟我理论。”

  老陆哼哼两声,看样子不太想说话,池渔接着道:“我以前好奇,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把陶吾送到我手上,尽心尽力地帮我复仇,或者说,帮我解开心结。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一般掉下来的都是能砸死人的陨石。别说是为了屠宰场的灵力,我把陶吾带出海城可是你开的车。老陆伯伯,我读书不多,但刚刚好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池渔不喜欢把精力和脑力浪费在猜度周边人上面,不喜欢无谓的内耗,更讨厌各种以“有苦衷”的瞒骗和利用。

  她喜欢爽爽利利,像陶吾那样,主动把视野借给她。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陆喃喃重复了几遍,抚掌大笑,“小渔儿,你说到点子上了。”

  池渔没好气道:“要什么您请直说。”

  老陆道:“问题在于,我不知道问你要什么。”

  池渔:“……”天被你聊死了啊老陆伯伯。

  老陆跟她大眼瞪小眼,半天,忽然一拍脑门,“那你先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蒲昌海。”池渔放开揉成一团的抱枕,姿态端正不少,她找老陆也不是跟他兜圈子的。

  “来之前我查过蒲昌海的资料。这地方考古发现的历史可追溯到距今四千年到五千年,也就是夏商时期。从先秦开始,这地方短暂出现过几次人类文明,建立过部落以及国家,但总是在一段时间后销声匿迹。

  “有可能是我看到的资料影响了我的潜意识,而且这些天我在沙漠待久了,所以做了这样的梦。”

  池渔侧目望老陆。他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蒲昌海从丰饶泽国退化为滩涂,河岸收缩沦为沙漠,时间不长不短。而沙漠之后,又出现河流、绿洲,飞禽走兽,人类活动。我一共经历了四次,每次的角度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我像是在空中,有时候我又是脚踏实地。”

  沙漠、河流、湖泊、绿洲,湖这边草长雁飞,彼岸绿植葱郁浓密。

  忽然一时间河流枯竭,湖泊干涸,无休止的风吹雕琢巨石,飞沙漫天,沟壑遍地。

  有时迈开双脚徐徐跋涉,有时驱动狂风飞掠,有时则像一尊石像静待日出日落,季节轮回。

  池渔省去了她沐浴清凉泉水的部分,她直觉那涉及到神兽特殊的疗伤技巧。

  “在屠宰场,我也有过类似体验。”她竖起两根手指,表示两次,“一次是天高地远万峰之巅,还有一次是宇宙星河。第二次我还看到了很多异兽,听了一耳朵上古雅歌。”

  老陆这会儿表情控制很到位,看不出太多波动,好像说自己要回海城比梦到上古雅歌来得意外。池渔心里记下一笔,又道:“陶吾对天助镇的兴趣比我浓厚,而且她认为自己以前来过这里,或者是她爸爸妈妈来过,也说蒲昌海以前不是这样。”

  池渔停下来,老陆等了会儿,见她没再说下去的意思,问:“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池渔摊手,“这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仁兽驺虞的来历吗?但为什么我会梦到那些场景?四次。”

  ——与其说是梦,更像是亲生经历回放,逼真,细节到位。要是能通过科技手段模拟类似体验,拟真网络时代指日可待。

  池渔一面漫无边际地想着,一面留意着老陆的一举一动。

  老陆丝毫不掩饰地抓耳挠腮,浓眉一绞,再一叹气,一副“说来话长不知从何说起”的为难跃然于面上,“陶吾出生没几年就入画了,她来没来蒲昌海我说不准,但她说她‘父母’……小渔儿,你没看我给你的册子吗?”

  “看了。”池渔说,“能看懂的部分我全都背下来了。正翻前六页看不懂。”

  老陆幽幽道:“有句话你讲得对,你读书确实不多,前六页是基础。”

  池渔掀毯子作势下床,“我和陶吾回海城了再见啊陆伯伯。”

  老陆急道:“驺虞一身殒没,一身再生!”

  “哦我太累了我还得再歇一会儿。”池渔慢吞吞坐回去,扯起小毯子两个角往腿上盖,而后隔着毯子捶打。她躺了好几天,腿上血流不通,刚才起身使唤不动腿脚,差点儿以为自己被截肢了。

  老陆指着她,却拿她无可奈何,只好摇头苦笑:“吾等神灵天生地养,断无所谓生身父母。唯有驺虞特殊,一段时间殒没,后经天地造化,重塑灵体。陶吾口中的父母,应该是她的前身,也就是她自己。”

  池渔:“……听起来像蒲昌海呢。”

  阶段性干旱,一朝河流涌入,顷刻间聚起万里海泽。

  老陆摆手:“哪能一样,蒲昌海是……”

  这时后颈一阵风弄,池渔扭头看帐篷外,一团雾气在半空摇晃不定,无端给人一种探头探脑的感觉。

  老陆也看到了,“进来吧。”

  话音落地,陶吾也跟着落地了,帐篷里没外人,她摘下棒球帽,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我听到你们一直在说我,所以……”

  “是在说你。”池渔腾出床边空位,招手叫她过来,“老陆把你卖人了,字面意义上的,论斤称的。”

  陶吾转头瞪老陆。

  池渔从她后面探出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不甘示弱瞪回去的老陆,“卖给我了。”

  “你啊……”老陆指着她俩,啼笑皆非。

  池渔伸长手,挪开了老陆对着陶吾眉心的食指,“你刚说蒲昌海是什么?”

  “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看。”老陆站起身,“行了,我还有事,你们自己先对对口风,回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

  “老陆。”池渔叫住他,试了一下,腿还有点麻,她便也不急于一时,“还有件事我想你得帮忙看着,叫考察组的人也多注意。如果我没猜错,这地方不止我们一拨人。”

  她顿了下,又道:“而且那些人应该跟普通人长得不一样,多条胳膊多只脚,或者多根小尾巴都有可能。”

  老陆挺了挺胸膛,齐肩长发无风飘扬,一脸得意。

  池渔心念一动,“你找到他们了?”

  阿爸 拉拉山寨主 10瓶;喝杯茶再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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