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那年春节后面几天，尹佳都陪着柳云熙在兴和城里瞎晃悠，吃着街边零食，聊着幼时往事，一切都像回到了从前，她们漫步在新修的公园小道里，尹佳怕她冻着，又拿来暖和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尹佳拽过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揣着，好久都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要不是你和老穆假结婚，你是不是就不会回平城了？”此情此景，只让尹佳感叹，她紧紧握着柳云熙的手，像曾经丢失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情绪很复杂。

　　“也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我还是更喜欢平城。”柳云熙想了想回答道。

　　“那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老穆。”

　　柳云熙笑了起来，嗔道，“你倒挺会想。”

　　两人没走一会儿，天空下起细雪来，一小颗一小颗，细细碎碎的，就连雪花都称不上，像盐粒，“这雪下得，可太没意思了，不如不下呢，就顾着冷了。”

　　“回了吧，太冷了些。”柳云熙说道。

　　天气冷，公园里除了老大爷老太太们，已没有太多人，尹佳四下望了望，窝在一棵树丛边，轻轻吻了吻柳云熙，柳云熙忙拍打她，这在外面呢，这个人现在怎么这么有恃无恐。

　　尹佳没理她，又好好吻了一会儿，这才放开道，“说下雪的时候接吻，情人就会天长地久。”

　　“谁说的？”柳云熙笑着打她。

　　“我说的。”尹佳往一边跑躲开了，柳云熙在后面追，尹佳玩命往前跑，柳云熙在后面跑几步就跑不动了，眼睁睁看着那个神经病越跑越远，柳云熙一手叉着腰，站在原地没动了，尹佳这才又跑了回来，搂过她的腰，“这么弱？这就跑不动了？”

　　“你看看我穿的什么鞋，你穿的什么鞋。”柳云熙想抬起脚来踹她。

　　“你说得都是什么装神弄鬼的话，以前下雪天没接吻吗？不也分开了。”柳云熙骂道，就是骗吻的。

　　“以前下雪的时候接过吻吗？”尹佳质疑。

　　说实在的，柳云熙也记不清了，于是也就放过了她。

　　破镜重圆这出戏，尹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这出戏的主角，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那她肯定不是一匹好马，她生性果断坚定，却没曾想在柳云熙这儿栽了跟头，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那种人，拿不起，放不下，含含糊糊，粘粘稠稠。也不是每个人对自我的认知都能够精准无误，普通人，常常都自以为自我认知很到位，就像尹佳，分手以后自认为做到绝不纠缠，断得干干净净，是成年人的体面，就连心里烂成窟窿了也不管。柳云熙又何尝不是，一个人远赴他乡，又孤独又寂寞，整颗心都是空落落，悬乎乎的。要想重新开始新生活，心得是平的，心底最深处的那个角落得没有人，一直揣着一个人活着，别人又怎么挤得进去，又遑论开展什么新生活呢？

　　新的一年，一些事终于有了进展，尹佳为了提前让柳云熙获得自由，开始努力撮合自己老板和前妻的复合，多番周折，竟然找到当年声称和穆强鬼混的那女的，起初那女的咬死了和穆强发生了关系，毕竟涉及到拿了那么多钱，后来尹佳又是引诱又是威胁，并说这么长时间了，也不会再追究钱的事，后来，那女的才说了实情，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穆强喝多了，到了酒店没多久就睡了，那些照片都是她脱了衣服，也脱了穆强的衣服拍的，尹佳录了音，又拜托表弟把录音给了罗丽君，表弟魏铭凯不去，骂尹佳不是人，“你让我去提供证据让她和她前夫复合？你是人吗？你在我心头上捅刀子。”

　　尹佳又是抱歉又是安抚，“这么几个月了，还没走出来呢？你不也说了，她可能对她前夫念念不忘，那就是........对吧，强扭的瓜不甜，爱她，就让她幸福，对不对？大爱无疆。”

　　“我恨你！”魏铭凯恨恨的，苦恼着，痛苦着，却还是把那录音给罗丽君了，他当然借机又约出来见了面，只是覆水难收。

　　再加上柳云熙在穆强那边吹了一些风，穆强找到罗丽君，说了假结婚的事，罗丽君自然不信，穆强直接带她去民政局查，两个半百之人这才终于荒唐地重归于好。

　　契约婚姻提前了半年结束，那是来年的九月，暑气快要消失殆尽，秋高气爽的一个周末，柳云熙在半山的别墅收拾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穆强坐在楼下的客厅，司机帮着把柳云熙的行李拎下了楼，穆强让司机和李姐都暂时回避一下，这才伸出手来，对柳云熙道着谢，“谢谢你，云熙。”

　　“没有，我能做的也很少。”

　　“工作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休息半个月，国庆以后你再去汇昌入职。”

　　柳云熙点了点头，”谢谢你，穆总。”

　　“这？”柳云熙见穆强递过来一把钥匙狐疑地问道。

　　“这是御临公寓的一套钥匙，1603，你拥有绝对的使用权，这是我的谢意。”

　　“不用。”柳云熙忙拒绝道，“这不合适。”

　　“有什么的，收下吧，要不你住哪里？”

　　“真的不用了，穆总，这就太重了，我有住的地方，真的。”柳云熙并没有收下那把钥匙，有些东西属于她，有些东西并不属于。

　　穆强也没有过多强求，只点了点头道，“那......我也不强求，今后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柳云熙点了点头，司机已经把行李全装上了车，临到门边，柳云熙有些犹豫，却还是停下脚步，“穆总，我有一句不该我说的话......”柳云熙吞吞吐吐道，这实在不该是她该关心的事。

　　“你讲。”

　　“穆昕她......感觉婚姻状况不是很好，夏超经常打她。”想了想，柳云熙还是说了出来，“穆昕，似乎很渴望家庭温暖。”柳云熙也只能讲到这儿了，“穆总的家务事我实在不该多嘴。”

　　穆强脸色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云熙。”

　　司机将柳云熙以及几个大箱子帮着送到了尹佳的家里这才离开，尹佳那个神经病开香槟庆祝，高唱着，“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前途漫漫任我闯，幸亏还有你在身旁.......”

　　柳云熙放松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发疯，嘲讽道，“要不我去给你买个话筒吧，我失业了，也没有别墅住了，也没有保时捷可以坐了。”

　　“怎么了？还委屈了？你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你拥有了我啊？一个举世无双艳冠群芳芳华绝代风趣幽默的女人。千金难买。”

　　柳云熙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可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唯一让尹佳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可以和柳云熙住在一起了，但却不能和柳云熙一同上班了，因为老穆和他前妻复合的关系，柳云熙自然不能再在远大呆了，尹佳也就少了不少乐趣，比如不能忙到心烦的时候跑到柳云熙办公室去喘口气，瘫软在柳云熙办公室的沙发上找存在感，柳云熙要是不理她，她就直接坐坐柳云熙腿上，柳云熙只好一番抚慰，又或者一番揉拧，她才如充完电一般重新回去工作，而今，这个乐趣算是没有了，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她期待的办公室Play还没来得及实践就没有机会了，她把这个遗憾说给柳云熙听，那会儿正在沙发上给柳云熙捏腿，柳云熙把腿一抬，瞪道，“你一天都在瞎想些什么？？？！！！”

　　“办公室耶，想想就刺激，你不想吗？”

　　“想你个脑袋。”柳云熙确实没有想过这么危险的事情。

　　“那你现在想想，半下午，大家都昏昏欲睡没有状态的两三点钟，我溜进你的办公室，拉下窗帘，关上门，落地窗前却一览无遗，我们这样那样的，你想想，在那样的环境下，叫也不能叫，那种紧张、刺激、私密......”柳云熙受不了，扯过茶几上的纸巾去堵她的嘴，“干嘛呀？想想都不行？”

　　“报警抓你。”柳云熙有些害羞却又不能表现出害羞，实则她却已经被尹佳那个开黄腔的流氓说得有些动情。

　　“你报，你看有没有人理你的。”趁柳云熙过来堵她的嘴，她一把把柳云熙搂在怀里，她又何尝未动情呢......

　　破镜重圆的感情或许因为曾经失去过，痛苦过，倒比之前来得更加浓郁些，虽然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性格都有所收敛，但真实性格活到30多岁了也很难再改了，她们依然会因为一些小事有争执，偶尔心情不好也会迁怒，她们各自都有着缺点，并不完美，可却正因为了解着彼此的缺陷却依然牵挂惦记放心不下的羁绊，这才能破镜重圆。

　　新的一年，远大集团的工作依然忙碌不堪，社会人一进入职场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疲于奔命，新的一年，又有了新的人事任命，远大成立了一个分公司，分公司主要负责人由大小姐穆昕担任，尹佳调任过去做穆昕的副手，尹佳着实不理解老穆这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分公司负责人拿给了大小姐，虽然不知道老穆这样的转变来自于哪里，那毕竟是他的家事，可穆昕找副手，不应该找一个信任的心腹吗？尹佳可谈不上，她甚至有些看不上穆昕，特别是知道了她骗李琰以后，当然后来李琰告诉了她实情，她对穆昕又有些同情，可老穆只是讲，穆昕经验不足，让尹佳多上点心帮忙带带她，尹佳又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遵旨听命。

　　穆昕到了新职位，如脱胎换骨一般，笑容也多了，身上的阴蟄之气都少了许多，后来她从多方信息中才得知，她的境况有了改变，那是某个深秋的晚上，柳云熙收到穆强的信息，说穆昕的事已处理，我作为父亲有些失职，感谢挂念与关心。穆强的信息很官方也很符合他50多岁的年龄，后来她又从李琰处得知，老穆找了人把夏超打了个半死，勒令他离婚并永远都不准再出现在穆昕面前，再清楚的细节就不得知了。

　　尹佳问李琰，“那你们还有机会吗？你还爱她吗？”

　　李琰目光望向远方，“我爱她，只是......”

　　只是她还有许多心绪需要处理，她未曾拥有过爱情，她向往爱情，同时又害怕爱情，她不是同性恋，她对自我的接受还有很长远很长远的路程，只李琰却也没有以前那样难受了，她再也不会找不到穆昕了，还经常都是穆昕找她，给她说她爸妈复婚了，给她说有一天她妈叫她回去吃饭，给她说工作上的事情，她甚至偶尔来李琰家里，有时甚至会过夜，她们再也没有回过她的那套公寓，仿佛那些不开心的放纵的痛苦的往事全都封存在了那套公寓里。

　　“那你就这样一直等着她吗？直到她接受自己？接受同为同性的你？”尹佳问道。

　　“其实也不在于等不等，爱情其实已经在身边了。”李琰说了一句特别有哲理的话。

　　尹佳双手作揖，“不愧是艺术家。”

　　有人经过几年的痛楚终于求仁得仁，有人还在困顿与迷惑中摸着河前行，也有人明白了一切却已经什么也来不及了，柳云熙离职的那天，林文慧的神情最为落寞，因为她深知，断了工作这条线，她和柳云熙，将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尽管柳云熙客套地对她说，以后常联系。

　　没有私交，亦没有公事，那还能聊什么呢？

　　柳云熙离职后的某一天傍晚，她加班到深夜，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去了，只有她，她有些累，看着手机上的倒计时，实在太累的时候，她也会难过，为什么会是自己呢？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同龄人一般轻松，为什么自己的命是这样的？高中那年一场车祸要了她爸妈的命，从此她的命也改变了，她作为家里的长姐，担任起了又当爸又当妈的命运，她把弟弟妹妹一个一个地送进了大学，而今，有两个快毕业了，还有一个还在念高中，她拼命挣钱，像个铁人，一度以为自己不需要感情，直到很久很久她才明白，那些她常常制造着机会与柳云熙的短暂相处竟成为她这些年唯一的一点快乐与轻松，柳云熙摔断腿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上老板家里去探视去关心，那些加班日子在柳云熙办公室的短暂停留，柳总给她泡茶，时不时地又拿出零食给她，她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她也不打算明白了，柳云熙办公室的房门紧闭着，就如她的心，她一直紧闭着，何时漏了一个缝，她竟然不自知，待发现以后，那漏掉的缝隙却再怎么也合不上了，就那样漏着风。

　　被人如此惦念着的柳云熙却并不知情，新工作忙得她昏天暗地，尹佳都有些心疼了，开车送她上班的路上说道，“要不你辞职吧？这段时间都忙瘦了！”尹佳摸了摸柳云熙的脸。

　　“辞职？然后呢？”柳云熙一边说道一边剥了一个香蕉往尹佳最里喂。

　　“在家呆着啊，当家庭主妇吧，忙成这样，我都心疼了，唉，都怪我不是有钱人，我要是有钱，怎么还舍得让你这样如此打拼。”

　　“又开始演，这是我喜欢的工作，你自己一个人演吧，我要上班去了......”柳云熙说完把大半只香蕉塞尹佳嘴里。

　　尹佳只好腾出手来接过，“你要噎死我啊！”柳云熙已经下了车。

　　“晚上加班又要加到几点啊？今晚陆乔生日，去她店里，你别忘了。”尹佳冲窗外嚷道。

　　“知道了，八点来接我吧。”

　　西门桥下，名堂酒吧，夜里十点，正是宾客云集的巅峰时刻，陆乔喝得快要不行了，好些熟客知道她今天生日都跑来敬酒，她一一应下来，也有些撑不住了，把尹佳和李琰推出去挡酒，可看到柳云熙，又忍不住端起酒杯，“云熙！恭喜你，还有尹佳，这次！可再不能跑掉了，再要走，都让尹佳走，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都可以给你找回来，可是你，不能再走了，我们会找不回来的。”

　　陆乔的一席话说得柳云熙眼眶发热，她和陆乔的酒杯碰了碰，“生日快乐！乔姐，这么些年，感谢你。”

　　“切，朋友之间，谢什么。”

　　音乐震天响，有人邀请陆乔上舞台跳舞。”大家尽情挥舞着，释放着，只有在这方寸间才可以短暂地做自己，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与同类相依偎，抱团取暖，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夜风一阵一阵地吹着街两旁的树叶，“唰唰”作响，名堂酒吧里一片热闹喧嚣，不知何时，一名穿着灰色大衣的女子来到门边伫立良久，伸手掀开了酒吧的门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