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竹楼

  “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宋慎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致, “我最喜欢趣事了!”

  瑞王跨出书房之前, 脚步未停, 两名训练有素的侍女轻盈凑近,一左一右,合力为他穿上绣着亲王仪制蟒纹的霜色披风。

  “随我来。”

  宋慎点了点头,落后数尺, 边聊边走向花园。

  冬阳下, 瑞王在前方带路,玉冠束发,鬓如刀裁, 翩翩俊美恍若临风玉树,意外道:“除夕在即,我还以为你得休息到年后,没想到, 年底便来请脉了。”

  宋慎莞尔,“宋某揭了皇榜, 又身负圣上嘱托与庆王信任, 理应常来请脉。其实,早就想出门透透气了,养伤时整天待在屋子里,实在闷得慌。”

  “才半个月,就‘闷得慌’了?”

  瑞王放慢脚步,扭头, 目若朗星,自嘲中透着些许得意之色,慢悠悠说:“倘若比耐性,宋大夫绝非本王对手。本王长了多少岁,便闷了多少年,深居简出,习以为常矣。”

  可怜见儿的……

  宋慎加快脚步,两人并肩,安慰道:“殿下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等天气暖和的时候,不妨多出门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开怀开胃,比吃什么补药都强!”

  “大夫言之有理。”瑞王欣然赞同,随手拍打道旁树丛的积雪。

  闲聊片刻后,宋慎略靠近,低声问:“刺客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瑞王敛起笑容,屏退下人,轻声答:“我与三哥联手,明查暗访,目前查到了一名武将头上。”

  “武将?”宋慎压低嗓门,“能否仔细说来听听?”

  “当然可以。你也险些被害了,并非局外人。”

  不知不觉间,瑞王视对方为心腹,耳语告知:“那名武将叫聂振,出自东南军,早年调去北境,在三哥手下当参将,因违反军纪,被降职并贬回东南,怀恨于心。随后,他又犯了错,被革职后潦倒,投靠了九峰山匪首,落草为寇。”

  宋慎恍然,接腔道:“去年年初,庆王殿下奉旨剿匪,一举荡平九峰山匪患。原来,聂振是匪窝的漏网之鱼?”  

  “没错。”

  宋慎稍作思索,狐疑问:“聂振恨庆王,算是说得通,但回忆遇刺当天,刺客为什么对你也一副赶尽杀绝的狠毒样儿?那架势,不像顺手多杀一个皇子,明显是把你当成重要猎物。”

  “宋大夫真是聪明人。”

  瑞王赞赏一笑,踏进了园门,淡淡道:“前几天,我们刚查出聂振,尚未实施抓捕,他便畏罪自杀了。线索中断,三哥气得不轻。”

  “刺杀皇子的大案,幕后主使敢不藏好自个儿吗?急不得,慢慢查吧。”

  “现在只能重翻卷宗,另择线索往深里挖。”瑞王叹了口气,“皇子遇刺,坊间议论纷纭,越传越荒唐。”

  “确实。有人怀疑是大皇子干的,也有人怀疑是二皇子所为,甚至有人怀疑庆王。说庆王为了争储,伪造被刺案,嫁祸于二位兄长。”

  “简直荒谬!”

  宋慎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暗忖:皇帝衰老多病,几个皇子争斗不休,莫说册立太子之前,兴许新皇登基之后,朝堂仍会暗潮涌动。

  九五之尊,天下第一尊贵的身份,难怪历朝历代都有皇子不择手段地争夺皇位。

  宋慎意味深长,善意劝说:“眼下,有人把水搅浑了,摆明了想浑水摸鱼,依宋某愚见,干脆任由他们闹去,殿下最好离远些,免得沾一身污泥。”

  争储混战,我左右不了老皇帝传位给哪个皇子,我只关心……我的病人。

  瑞王听出了弦外之音,平静表示:“我志不在‘鱼’,无意蹚浑水。然而,有人看不惯我与三哥亲密,竟痛下杀手,派出刺客,意欲同时铲除两个眼中钉,令人忍无可忍,必须追查到底。”

  “案子固然该彻查,但你不宜劳心费神,当以休养身体为重。相信刑部和庆王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是啊,一个病秧子,没资格凑那热闹。”

  “殿下切不可妄自菲薄!既然志不在‘鱼’?何必唉声叹气?争储之路太挤了,换条道也不错。”

  瑞王忙提醒,“小声点儿,你又口无遮拦了。”

  “没有外人在场,怕甚!”

  瑞王不放心地嘱咐:“谈论这些时,小心为上。”

  “知道。”

  越是相处,宋慎越觉得瑞王文弱淳良,十分好欺负,令其忍不住悉心关切,夸道:“众所皆知,瑞王殿下才华横溢,志趣高雅,在诗书画上的造诣,堪称当代大家。宋某想求一幅墨宝,却因身为莽夫不懂风雅,一直不敢开口。”

  瑞王哑然失笑,心情轻快不少,慷慨一挥手,“这有什么不敢开口的?小王称不上‘大家’,涂鸦解闷而已。你若喜欢,待会儿回书房,现成的字画里头,自己挑吧。”

  “我真挑啊,你可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多谢多谢!”宋慎抱了抱拳,一本正经道:“我打算把墨宝挂在竹山别院的书房里,好叫邻居们明白,江湖武夫也有风雅之心。”

  “随你。”

  瑞王忍俊不禁,笑声清越朗润,俊逸得令人移不开眼。

  少顷,两人停在假山下。

  假山旁,湖里原有一座水榭,清幽雅致,天晴和暖时,瑞王常在榭中练字作画。

  但上月底,瑞王下定决心,吩咐把水榭拆了,改建吊脚竹楼。

  因此,水榭消失,吊脚竹楼已盖了一半,几名管事监督百余工匠,正热火朝天地忙碌。

  宋慎望了望,结结实实一愣,惊讶问:“水榭呢?”

  “拆了。”

  “好端端的屋子,为什么拆了?”

  瑞王走向尚未竣工的竹楼,解释道:“曾听你说过,在吊脚竹楼露台上品酒赏月的雅趣,深切向往之,所以,建个竹楼尝试尝试。”

  为了尝试,居然拆掉一座水榭?大冬天盖竹楼?

  在普通人看来,委实任性。

  但宋慎生性有些离经叛道,洒脱不羁,为了高兴敢干出格事,并不觉得眼前多么不妥。他回神,大步流星走向竹楼,乐道:“哈哈哈,果然是趣事!”

  “打算盖几层啊?”

  “吊脚楼,至少得三层,露台上风景才美。”

  “我家乡师门的竹楼,建在山腰开阔处,夜晚凉风飒飒,我偶尔会偷偷上露台赏月,看着满天繁星入睡,惬意至极。”

  “赏月,为何要‘偷偷’?”

  “师父怕我着凉,不允许。”

  “原来如此。”

  说话间,两人抵达竹楼,管事赶忙屏退工匠们,恭敬行礼,以为王爷有话要问。

  瑞王却摆摆手,管事犹豫退下,目送王爷带领宋慎,踏进满地堆积大量竹子、铲子、刀具等物的吊脚楼。

  “地上乱糟糟,当心摔倒。”宋慎兴致勃勃,长腿几下便转了个遍,登上台阶,“上二楼看看格局!”

  瑞王尾随,“我还没上去过呢。”

  须臾,楼内突兀响起“咣当~”声。

  “怎么了?”

  宋慎立刻回头,定睛一看:瑞王的霜色披风,被竹子毛刺勾住了,他皱眉,左挪右拽,双手使劲,拖得竹子“骨碌~”“咣当~”滚动,却仍无法脱身。

  啧!

  这笨手笨脚的毛病,恐怕改不了了。

  宋慎忍笑返回,利索一脚救出披风,旋即抬手引路,彬彬有礼说:“您先请。”

  笑什么?披风太长罢了。瑞王目不斜视,拾级而上,佯作没发现对方笑话自己。

  须臾,登上二楼,发现顶部只封了一半,静悄悄,地上同样满是竹子和工具。

  宋慎扫视周围,笑着颔首,“不错,够宽敞的。”

  “明年在楼下栽一片竹子,等雨季时,即可倾听雨滴穿林打叶声,想必十分有趣。”

  “不用等下雨,平日听听风也很有趣。”

  瑞王背着手,踱向洞开的窗户,望向窗外天空,琢磨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仿南境风格,制一批竹家具,陈设不宜华丽,要古朴素雅——”

  话未说完,“骨碌咣当~”一下,眼睛眺望窗外的瑞王没看脚下,踩中一根圆溜溜的细竹筒,整个人狼狈往后摔。

  “小心!”

  宋慎恰巧紧随其后,手臂下意识张开,接了个正着—— 

第29章 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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