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门

  回到学校后“五一”假期也快过去了。陈错一刻不停地忙着开学前的准备工作,老林去世后,学校许多外联的事务也落在了陈错身上,新校长还没上任,陈错大病初愈却得不到片刻休息,忙得简直像个陀螺。

  开学前一天,市教育局局长姚崇年亲自打来电话,先是对林校长的不幸去世表示了哀悼,又就着陈错遭受网络暴力的事安抚了一番,然后表示新校舍的事重新获得了批复,陈错一边礼貌客气地应答道谢,一边揣测姚局这通电话的来意。

  果然,姚崇年接着道出了市局决定让陈错就任玉河小学校长的决定。

  陈错挂断电话后,心里一阵发闷,他抬手把窗户打开,此时刚下过一场雨,潮湿的风混着泥土味一点点钻进鼻腔,他想起老林临走前,在这个屋子里和他的最后一番谈话,他说让陈错离开这里,出去看看,陈错问他有没有后悔,他说遗憾是有的,但他并不后悔。

  那时,陈错正在离开还是永远留在这里的选择中纠结挣扎,他私心想离开,想去杨麟的世界里看一看,却又根本舍不下程家姐弟。老林的死让他心中的天平更加往离开的选项倾斜。他难过、痛苦、自责,但更多的是害怕,虽然他早就明白,自己会像老林一样,做一辈子乡村老师,直到死去。但当他真的看到老林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并以那样一种悲凉的方式结束时,他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害怕,无数次的想象也敌不过亲眼所见,在冰冷的停尸间,他恍惚中仿佛看到那狭窄停尸床上躺的是他自己。那一刻,恐惧甚至超越了其他情绪,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带着程家姐弟逃走,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逃离注定有着凄冷结局的命运。

  而现在,一通电话将另一条路彻底堵死,也绝了那些艰难的抉择挣扎,就像当年那纸冰冷而残酷的审判决议,将他今后几十年的命运彻底盖棺定论。此刻,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残酷和不公,也感受到了那种注定悲哀的、逃无可逃的绝望。

  此时,杨麟也在接一通电话,是经纪公司赵经理打来的,前几天杨麟托他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果然是方虎那孙子搞的鬼!”杨麟靠在床头,捏着手机咬牙切齿。

  “是。”赵经理说:“除了这个,我还顺便查了查这个方虎的账务,查到了些不寻常的情况。”

  “什么不寻常?”

  “这个方虎,往前十年的银行流水一片空白,直到今年才有了转账记录。”

  杨麟点点头,“方虎蹲了十年牢,今年年初才放出来。”

  “怪不得。”赵经理说:“他的账务联系人不多,有四个人和他往来比较频繁,而且每次转账都不是小数目,后来我查到那四个都是J市人,是同一家汽配公司的员工。

  杨麟坐起身来,“汽配公司?”

  “是。”赵经理问:“这个方虎是做汽车行业的?”

  方虎出狱后在做什么,杨麟没打听过,并不清楚,所以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他又托赵经理继续调查那家汽配公司的情况,便挂了电话。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地过着,自升任校长后,陈错对学校的事更尽心了,也更沉默了,每天循环往复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无悲无喜,机械而麻木。

  杨麟看得出他并不开心,以为他还陷在老林去世的哀伤里走不出来,每天变着花样逗他开心,陈错总是硬扯着嘴角笑一笑,像是不忍见他白费心思,但眼底却是一片冷寂。

  渐渐地,杨麟发现,陈错总是早出晚归,最开始他以为是学校的事务太多,以致于陈错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了,被尿憋醒时还不到十点,他起床上厕所,在卫生间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吞吐烟雾的声音从后窗传进来,他几乎立刻猜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山风清冷,夜色寂静,宿舍与院墙的狭窄过道里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陈错把最后一颗烟按在墙上掐灭,抬脚往出走,走到拐角处被一道身影拦住。

  明明巷道漆黑,那人眸中却有点点星芒闪动,几乎和身后的星空融为一体,无比明亮却又是他触摸不到的遥远。

  “说说吧,最近怎么了?”杨麟侧身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对面的篮球架,脚跟无意识地磕着后墙。

  陈错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从他身前绕了过去。

  “当校长不好吗?”杨麟站直身体,冲他的背影低声说,“这是你一直梦想的,对吧?”

  陈错僵了一瞬,半天才转过身来,默然地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眸仿佛盛着炽火。

  不,现在不是了,你才是我的梦想。

  杨麟那眼神烫了一下,在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倏然被点亮,三步并两步拉起陈错往前跑。

  陈错不明所以,被他一路拽进了宿舍。

  杨麟把扣在床上的书拿起来合上,举到陈错眼前。

  封面上一排明晃晃的黑体大字——国家司法考试辅导用书。

  “你……”陈错看着他的一系列举动,有些茫然。

  “我打算参加今年的司法考试,刚报完名。”杨麟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学学得法律专业,不过那时候贪玩,屁都没学到,网上说我论文抄袭是真的,现在想想,真是混。”

  他见陈错眼中仍带着茫然,又从桌子上拿起另外一本S省公务员考试真题辅导,“我想通过司法考试后,报考咱们县的司法系统,不过我基础不好,今年先去考个试试,感受一下差距,好在还有一年支教、三年研究生,时间差不多够了,到时候咱们一个当校长,一个当法官,看谁还敢不要命地招惹咱们。”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然感觉陈错仍静静地看着他,杨麟略带尴尬地敛起笑容,也觉得自己认真的样子实在傻缺,一点也不符合一贯玩世不恭的人设,正要插科打诨挽救一下形象,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肩膀慢慢变得温热湿濡,透过薄薄的布料浸入肌肤,在得知自己在陈错心里的地位超过了玉河小学甚至程家姐弟后,杨麟的心就被蜜糖填得满满的,轻轻摇晃一下就有糖浆一点点溢出来,遮住了五感,只有满满的甜味。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底线地对你好。”杨麟抬头看着他,“你要一直抓着我的手,抓牢了,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放开,听到没有?”

  陈错双唇轻点着杨麟的耳尖,双臂收紧似乎要把他嵌进灵魂,嗓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无赖:“不放,打死也不放!”

  6月24日,一年一度的全国中考拉开序幕。

  一大早,杨麟看着陈错进进出出,心神不安一直看时间的样子,有点想笑,走过去搂住他的腰,“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一会儿还要监考。”

  杨麟知道他口是心非是真,但抽不开身也是真,无奈叹了口气去教室了。

  和中考同时进行的还有玉河小学的期末考试。那两名参加一中择校的学生以第一、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了加试,前两名被一所山村小学包揽,这是一中招生史乃至玉阳县教育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陈错在玉阳县教育圈名声大噪,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再也没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过。

  杨麟抱着卷子往教室走,愉悦地哼起歌来,路过操场时看见程吉思正拍着篮球往回走,呵斥道:“马上开考了你能不能稍微端正一下态度,考完再玩。”

  程吉思瞥了眼杨麟手中的试卷,勾了下嘴角,“有什么可端正的,就你这题,我闭着眼都能考满分。”

  “嘿,年轻人不要太狂我告诉你,错一个标点符号,看我怎么收拾你。”杨麟威胁完看了他一眼,哼笑:“哎,今天你姐中考,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那成绩稳定的很,只要考试没睡着,就不会出什么差错。”杨麟实力嘲讽了一通自己亲姐,瞥了杨麟一眼,“放心,陈错已经给她把过关了,考个400多分上个护校没问题。”

  “护校?”杨麟诧异挑眉。

  程吉思:“我姐以后想去县医院当护士,她看着不像好学生,其实成绩没那么差的。”

  杨麟点了点头,放他进教室,突然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地笑了笑,抬脚进了教室。

  期末考试刚结束,学校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确切地说是一位“老朋友”。

  早上,杨麟从镇上的市集转了一圈,回来时发现校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轿跑,杨麟惊诧地瞄了两眼,走到宿舍门前时隐约听到屋里有交谈声。他推门进屋,那人转头瞧过来,正是王俊宁的哥哥——王胖子。

  胖子站起来,热络地跟杨麟打了个招呼,杨麟讪笑着答了一声,看向陈错。

  “他来给俊宁办转学的。”陈错说。

  “转学?”杨麟惊讶挑眉,“转去哪?”

  “是这样,我在县里买了套房子,给俊宁联系好了附近的学校,我以前总不在家,俊宁多亏你们照顾了,现在有了条件,我也不好在麻烦你们。”

  杨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问了句:“外面那辆车是你的?”

  “是是。”胖子点头应着,表情颇有些得意,“今年的新款,我犹豫了好久才咬牙买的。”

  “你哪来的钱?”陈错盯着他问。

  胖子不敢直视陈错,眼神有些闪躲,“那个,就是,虎哥在县城开了家夜总会,我跟着干,赚了些钱。”

  杨麟没忍住哼笑出声,胖子听了又是一抖,“你们一个贫困县,随随便便开家夜总会,不到半年就能买房买豪车,蒙谁呢?”

  胖子被怼得满脸通红,索性不再辩解,“你们爱信不信,我今天来是给我弟弟办转学手续的,这个你们没权利拒绝吧!”

  陈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拉开抽屉,拿出学校公章,在转学证明上盖了一下,递给他。

  胖子伸手去接,纸的另一边却被陈错牢牢捏住,耳边响起他冷冷的声音,“我不管你在做什么,别害了俊宁。”

  听着门外呼啸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杨麟和陈错面面相觑,却各怀心思。

  杨麟犹豫着要不要把方虎账务上的蹊跷告诉陈错,又一想这事还没个定论,还是等查出点眉目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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