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稻草

  “不动手吗?不动手的话,就只好都消灭了啊。”

  长久的轻笑声响彻在旷大的空间里,沉钝的摩擦声里,入口的石门缓缓合上,耀眼的火光最终把那些黑袍人的身影拉成了一条不甚清晰的缝。

  火把的光清晰地映照出为首那个黑袍人面上阴森可怖的火疤,他对上陈灯的视线,似乎是扯了扯嘴角,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大门终于已经全部合上了,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了窒息的沉寂里。

  一个女人紧紧揽着怀里的孩子,讪笑着往后推了几步,离那群手持斧头的男人远了些。

  “这些人是疯了吗……你们不会当真了吧?”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以及越来越急剧的风声,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在争先恐后地伸长爪子哀嚎着。

  她大声哭吼着:“你们别上当了,他们就是想看我们互相残杀,之前死的那个男人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同胞!对对对,是同胞啊!”

  被陈灯护着的小女孩紧紧攥着她的手,陈灯瞥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开口:“别怕,我带你逃出去。”

  “我不怕,”小女孩仰起头冲她咧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姐姐,我阿娘说了,万事尽全力就好,逃不逃得出去没关系了。”

  陈灯怔愣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江绪的脸,似乎他也说过极其类似的话似的。

  下一秒,小女孩干瘪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长串“咕噜噜”的怪叫,打破僵持的气氛。

  所有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饿觉和恐惧感,那些拿斧头的汉子们暴躁地把武器扔到一边,抱着头,绝望地蹲了下来。

  陈灯也下了,把揣在怀里的最后几颗巧克力糖塞进小女孩冰冷的小手里,挡住他人的视线,悄悄比了个“嘘”的动作:“快吃吧,很好吃的。”

  孰料小女孩并没有去接过糖,而是看着她那根靠在嘴唇上的食指,惊恐而急促地呼吸着。

  她猛地挣开陈灯的怀抱,全身颤抖着往后退:“不要……不要过来!”

  “怎么了?”眼看她就要失足跌下高台,掉入无底深渊里,陈灯手疾眼快地拉住她。

  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颤巍巍地伸出小手,轻轻抹干净她脸上脏兮兮的灰尘。

  看清楚那张被灰土掩饰的脸并非是自己噩梦的根源,小女孩终于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哇”地一声扑进了她怀里。

  “姐姐,当初那个闯进我家中,杀了我父母的人,临走前做了这个手势。”

  抱着颤抖的小姑娘,陈灯的身体陡然一僵。

  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杂乱的旧影。

  小小的陈灯蹲在蓟花盛开的巷子口,捧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头顶却投下了一片幽影。

  她抬起头,对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男人很奇怪,大热的天却裹了身黑袍,他冲他微微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蓟花巷的裁缝铺子,是从这条路过去吗?”

  小陈灯下意识地点点头,给她指了通往自家院子的路。

  那一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古怪的男人也没有再出现在陈灯混乱奔波的生活里,所以她下意识就屏蔽了那场火灾之前的所有宁静时光。

  然而毕竟飞鸿踏雪泥,此时此刻,在空寂的地下城里,陈灯终于想起了那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

  虽然明知就算自己没有指路,那些人也总会找上门,但她的胸腔里,还是被无穷无尽的悔意与愤恨填充满了。

  陈灯闭了闭眼,拨了拨小女孩因为长期没洗而结成一绺一绺的发髻,哑着嗓子开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长得很丑,脸上有疤,他们好像想威胁我爹爹做什么事情,被他拒绝了……我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是,可是我们在半路上被那个人追上了,我阿娘让我跑啊,她说啾啾啊,别回头,永远别回头。”

  陈灯的指甲紧紧陷入了肉里,显然是忍到极限了。

  “可是姐姐,我半夜又跑了回去,我的家成了一片废墟,打铁铺子没了,阿爹也没了,阿娘半个身子埋进了土里,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她……”

  他们脚下的高台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台下的深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翻滚,叫嚣着要冲出来。

  头顶吊着那些成千上万的躯干也在晃荡,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很快,摇晃的穹顶开始往下掉落石头,高台上的众人就如同被剥了皮曝晒的青蛙,无处可藏匿,只能哀嚎着,抱着头胡乱地四处逃窜。

  小啾啾却恍若未闻,扒在陈灯怀里,还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着:“姐姐,那天的雨可真大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把我爹娘流出来的血,‘刷刷’地就冲了个干干净净……”

  “别说了,”陈灯抱着啾啾站起来,她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小脸上,轻轻开口,“别说了啾啾,我们去报仇,我们找他们报仇。”

  “可以吗?”啾啾瞪大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她挣扎着跳下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黑漆漆毫无装饰的匕首,用小手紧紧地抱着。

  “这是我阿爹打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等我到了八岁,就亲自教我怎么上纹路,怎么用它削木头。”

  “姐姐,”啾啾说,“我明天就满八岁了,我不想削木头,我可以用它报仇吗?”

  陈灯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突然觉得眼眶艰涩地厉害。

  她抱着啾啾躲开一块落石,轻轻说:“好,我们明天就用它报仇。”

  落下的石头越来越密集,而且似乎自带着灼热的温度,砸在平台上,就是一个焦黑的深坑,有人不幸被砸中了脊背,发出惨烈的叫声。

  下一秒,他被砸中的部位开始“滋滋”地冒烟,迅速点燃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将他烧成了一个火球。

  那个可怜的男人最终忍无可忍,纵身跳入了无底深渊里。

  “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石洞里的温度突然升高了?”混乱中,有人发出一声怪叫。

  确实是升高了,不仅那些滚石是灼热的,冰冷的石壁也在逐渐变得滚烫,除了那些仍然矗立远原地的矮土屋,其他凹凸不平的地面,甚至已经被炙烤成了透亮的赤红色。

  “往下看啊!那是什么?”

  原本只是有些异变的深渊,像被人突然注入了翻滚的岩浆似的,变成了汹涌炽热的暗红色,那岩浆里,隐隐约约可见成千上万的黑色虚体正在奋力挣扎着,一张张人脸随着腾起的热气翻上来,拉成扭曲狰狞的怒吼,又被新的灼浪压下去,重新没入地下深处。

  “啊啊啊!那些是鬼魂吗?我们这是下地狱了吗?”仓皇中,有人绝望地跪倒在地,却被也已经逐渐升温的台表烫得重新跳了起来。

  突然,之前那个率先冲出去的男人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头,照着一个正在打着滚,企图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的人狠狠砍下去。

  他泄愤似的乱砍,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里,那个着火的男人终于瘫软在地,彻底没了气息。

  那一刹那间,滚石和晃动居然消停了,洞穴里重新归为宁静,连深渊里的熔浆都要退却了几分。

  “有用的!有用的……”举着斧头的男人癫狂地大笑着,他的双眼腥红,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

  “杀人有用的!你们看,这不是听了吗?”他似喜似悲地发出一连串的干嚎。

  终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群黑袍人离开时说的话。

  眼看石洞又隐隐有了重新升温的趋势,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居然真的一拥而上,疯狂地抢夺着地上所剩无几的斧头。

  陈灯张了张嘴,想喊他们住手,但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她能阻止的了吗?

  如果杀死一个陌生人,是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要抓住这根荒诞的稻草吗?

  没有人想死。

  哪怕有人受不了这样的良心拷打而主动选择了跳入深渊,哪怕大多数人举着斧头迟迟没有勇气下手,但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仿佛是撕开伪善假象的一个开端,越来越多的人,还是选择加入了这场荒诞的屠戮中。

  陈灯捂着啾啾的眼睛,颤抖着避开战局的正中心,小丫头抱着那把匕首,一言不发地埋在她肩头。

  终于,当血溅到她脸上,模糊了整个视线时,有人留意到了这两个场上为数不多的弱势群体。

  “对不起了姑娘!”那个高了她近一倍的男人咬咬牙,举着斧头朝陈灯冲了过来,临头就要把她劈成两半。

  陈灯颤着手,快速揭开马灯的盖子,把里边仅剩的些微液体朝他泼过去。

  那黑色的液体才刚刚触及男人的脸,就“砰”地一声巨响,如烟花盛开般四处炸裂,爆发出幽蓝的焰火。

  良久之后,火焰终于烧尽了,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尖叫一声,就魂飞魄散了,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除了焦黑的衣裳,他的身体毫发无损,却任凭旁人怎么推搡,都没有了动静。

  斗争短暂地停止了,所有人都回过头,惊恐地望着陈灯。

  这一次,大概是使用的腐液并没有那么多的原因,陈灯没有突然晕倒过去。

  她忍住短暂的眩晕感,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到高台的正中央。

  “停手吧,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你是谁?”有人没沉住气大喊。

  “刚刚你们也看见了。只要我愿意,在场的都瞬间就能变成一具死躯,”陈灯抱着啾啾,缓缓地补充道,“没有一个人能逃过,”

  “停手,我带你们逃出去。”

第70章 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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