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晞这辈子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选择

  霍临晞本能地把吕文维往后一推,原本去掏证件的手飞快地劈了过去。

  刀锋骤然上提,划过了吕文维的胸口,离着原本要刺穿的心脏差了两公分。

  吕文维的前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衣服挡了一下,皮肤绽出了一点血迹。

  霍临晞眼前模糊地扫到了血色,愤怒从头烧到脚,他一把紧紧握住了黑衣男人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同时提腿屈膝,准备把男人踢飞。

  男人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大概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白脸一样的男人竟然不好对付。

  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同伙。就在这时,刚刚和他假装伴侣登机的女人在他身后一把掐住了吕文维的喉咙,唧唧哇哇不知道吼了句什么。

  霍临晞要发力的腿瞬时停住。

  吕文维被掐得说不出话。登机口的空姐惊魂未定地充当翻译,用英语和霍临晞说,她说,你不放手,她就掐死那位女士。

  登机口发生这种事,在一个正常国家早就有空警奔来了。然而,此时并没有。

  霍临晞:“你先放开她。”

  空姐断断续续地翻译了这句。

  被霍临晞拧着手腕的男人吼了句什么,掐着吕文维的那个女人露出一丝犹豫,空姐脸色一青,不知道该不该翻译。

  不用翻译,霍临晞猜出来了,他必定是说了什么宗教用语,让那女人不要管他,快点解决了吕文维。

  吕文维的脸越来越白,眼珠上翻,有窒息的倾向。

  没有谈判的必要了。

  霍临晞捉着男人的手腕猛地往下一压,金属刀清脆坠地。他一脚把刀踢远,来不及顾那男人,一拳朝那女人面门打过去。

  女人竟然不躲不闪,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可毕竟是个女人,掐着吕文维脖子的手被迫一松。

  吕文维激烈地咳嗽起来,空气如刀割一般地滑过喉咙,凌厉的痛感让她双腿难支,滑着跪下来。

  她被突然涌入气管的空气呛出了眼泪,眼前一片模糊,感官顿时失去了精密,一瞬间只感觉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似乎在她膝盖磕地前环抱住了她。

  霍临晞这辈子头回对女人下手,刚刚是吕文维生死攸关,他毫不犹豫,下手快而狠,这会儿他潜意识里迟疑了两秒,就见那女人一团漆黑地扑了过来,动作有种诡异的疯狂。

  霍临晞抱着怀里的人连续后撤了几步,手掌带着温度抚过吕文维的背脊,平复她的不适。吕文维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来,胸腔隐隐生疼,她终于能开口说了句,“我没事,你当心!”

  刚刚发着懵的空姐此时拿起对讲机一通报警,整个机场响起尖锐的铃声来。

  霍临晞把吕文维放在登机口的椅子上,屈膝发力,两手按在椅背上,接力腾起了一个角度。女人并无章法,就算有也被厚重的衣着裹地放不开手脚。她扑至面前,霍临晞正欲以起一个旋脚踢飞她,突然听到吕文维惊呼一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见那女人裹身的黑衣里露出了一点端倪,一时不敢确认,下意识地先阻止了霍临晞朝她腹部踢。霍临晞此时也觉出了什么,原本踢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了回来,差点抽筋。他以两手为轴,转了半圈,把吕文维护在身后。

  方才那持刀的男人手腕被霍临晞那一折折脱了力,此时将那把刀捡起,却在原地犹豫片刻,不太敢贸然上前。霍临晞看上去竟然像个很有身法的保镖,一时判断不出此人是不是个特种兵。

  孕妇,孩童,正常社会里被保护的弱者,在邪门歪道里眼里则是更好使的工具。霍临晞接受的教育这么多年已经深入贯彻到了骨子里,对着孕妇,哪怕是个恐怖分子,也无论如何下不去脚了。

  吕文维被霍临晞以一个臂长的半径护在圆周中心,他以身子护着吕文维,隔开女人张牙舞爪、看上去竟有些可笑的攻击。

  男人观察了一会,大概是断定了霍临晞下不了手,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吹了一声口哨,女人转过身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叠刀,女人就明白过来。女人飞快地迎上去两步,那把折叠刀便落在她手里。男人隔着几步远准备观战,准备收渔翁之利。

  霍临晞和吕文维相看一眼,眼神都相当复杂。

  当年他是因为母亲的焦虑而去学武,从枯燥的武学里逐渐琢磨出味道,那是几年后的事了。武师傅讲,习武先修心,习武当扶弱。

  挥拳向孕妇,霍临晞这辈子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选择。

  别说他,吕文维身为女人,都下不了手。

  然而,此时,女人横刀而来,并不因为自己身份特殊就有所保留,霍临晞没法选择把她踢飞,只好硬着头皮迎着她近身。

  对付一个持刀的女人对他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他一手要护着身后的吕文维,同时要兼顾不能把对方伤得太狠,还要留心那同伙的男人随时可能偷袭。

  警报声足足响了有几分钟,仍然没见有人赶来帮忙,霍临晞恨不能此刻有三头六臂。

  女人身高不低,一挥刀直直朝霍临晞颈部刺去,她没有什么受过培训的技巧,完全是靠着莫名其妙的仇恨积蓄的蛮力,霍临晞本可以矮着身子避开,但他身后是必须保护的人,于是宁愿冒自己受伤的风险,左手单手横肘挡了一下,右手飞快地把吕文维往自己另一侧一带。

  刀锋割过他左手袖口,白衬衫立即渗出了血迹。霍临晞抬手握住了女人的手腕,一用力,伤口就势裂开,“嘶”了一声。

  此时隔岸观火的男人动了起来,霍临晞还没来得及把那把刀夺下来,男人已经两步之遥。吕文维来不及心疼,已然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她迅速判断了下情势,在霍临晞刚要放开那女人时,她甩开了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朝刚刚进来那安检口跑,男人随即追了过去。

  霍临晞一惊,他此时和那女人近在咫尺,看得清她黑衣之下略凸起的肚子。他不得不狠皱了下眉,咬了下舌尖,夺下那把刀的同时原地起脚,精确地控制了脚下力度,一个旋腿朝女人的肩踢过去。女人踉跄两步,没有摔倒。霍临晞朝吕文维的方向狂奔,左袖口沿路滴下来一条血淋淋的标记。

  吕文维别的运动不在行,跑步很行,毕竟是穿着几十斤重的防弹衣到处走的人。从登机口到安检口,大约千来米,她一路用了全速,不到三分钟已经能看见安检口的零星几个警察。

  她喊了句救命,身后的男人紧跟而至,将她扑倒在地。

  男人从兜里摸出来一支钢笔,拔开笔帽,正要狠狠地朝她的动脉刺下去。

  那钢笔并不是普通钢笔,如刀锋般尖锐。

  安检口的警察们此时终于有了反应,朝她跑过去。

  霍临晞看到这一幕时,只离她几米,魂儿差点飞了。他不及细想,把手上的折叠刀一折,甩了出去。

  吕文维用尽全力挣扎,男人一击不中,再要刺下去时,后脑勺被折叠刀的刀背打中,顿了一下。赶来的两个警察按住了他,一人一边拽他从吕文维身上起来。

  霍临晞脚下一软,一个踉跄,一把把吕文维拉起来,搂在怀里。吕文维精疲力竭地抱住了他。

  吕文维从当年报道I战开始,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遇上危险。

  劫后逃生的感觉并不陌生,吕文维和它熟了之后甚至连冷汗都不怎么出了,十指四梢也不会控制不住地发颤了,她甚至觉得,基本上和跑了一场马拉松是差不多的生理感受。

  不过这一次却是不同,以往面对的是枪炮,而这回面对的是人,前者是冷冰冰无意识的武器,后者则是被仇恨浇筑起的活生生的□□。吕文维的愤怒感比无力感更强。等她终于靠在霍临晞怀里,积蓄良久的悲凉感从上到下浇灌了几乎透支的身体。

  她和同在战地的同行建立起了战友一般的情谊,可以交心,可以患难,却没有在他们面前显示出脆弱来,因为脆弱是很容易传染的情绪,有一点外露痕迹就容易把大家心照不宣地共同筑起的坚不可摧瓦解了。

  可霍临晞和她真正朝夕相对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她此时紧紧抱住了他,被职业性坚韧封印了很久的脆弱终于夺路而出,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他肩上。

  霍临晞虚着受伤的那只手,抱着怀里的人,仍是高度戒备的状态,确认了好一会是没事了,才把刚刚差点飞了的魂儿捡回来咽进肚子里。

  吕文维在他怀里蹭干了眼泪,视线逐渐清晰,一抬头便看到了霍临晞刚刚一路奔过来的一圈血迹,她迅速回过神来,捏住了霍临晞虚着的手臂,把他被染红一片的袖子推上去。

  伤口原本不深,却因为发力时绽开,看着很有点惊悚。吕文维朝四周看了看,除了正押着那男人走远的警察,并无人可以求助。和正常国家不同,这机场冷清地不像个交通枢纽。

  霍临晞拉起她,拍了拍她脑袋,轻声说,“飞机上应该有急救药品和纱布。没多远,走快两步。”

  吕文维跟着他,随着那伤口仍然不断渗出血来,两眼和鼻尖都被映红了一圈,忍不住搓着鼻尖小声说,“对不起,拖累你了。”

  霍临晞回头看她一眼,嘶了一声:“好疼……”

  吕文维更内疚了,没想出能再说点什么,就听到霍临晞以一种十分无奈的口吻说,“心好疼,你跟我这么客气。”

  吕文维:“……”

  “这点小伤,不过流点血,比我上次伤得轻多了。”霍临晞搂着她走,“要是我不来,你真出点什么事,才该内疚。”

  吕文维低低地“哦”了一声。

  他俩走到半途,刚刚那名空姐沿着血迹找过来了,面带焦灼地提着药盒,一见他们方大松了口气,赶紧从里面拿出基础的消毒和包扎用品来。

  空姐受过基本训练,包扎很利索,不多时给霍临晞伤口清洗完,迅速包好止住了血。

  吕文维和她说:“多谢你。”

  空姐用英语说:“不不不,要是让他们上了飞机,后果更不堪设想,还得多谢你丈夫。”

  霍临晞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提起来看她,有点像个坏笑。

  吕文维无奈,看他那个笑就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于是不更正这错误信息,“说不上谢。原本就是冲我来的。”

  霍临晞凑到她耳边:“老婆。”

  这一声和他平时卖乖很不一样,竟然多了一点“我已经被官方认证”了的认真,同时又充满撩人的暧昧,分寸卡得非常微妙。吕文维听的耳根子有点痒,心想你一定有个很牛逼的台词老师。

  霍临晞的眼睛很迷人,亮晶晶的,对着自己的时候尤其,总让她觉得他很期待自己说点什么。吕文维刚刚被他英雄救美,既感动又心疼,然而那两个字还是叫不出口,一低头,拿起霍临晞的手吻了一下。霍临晞顺手就把手指插入了她的指缝里,紧扣着她。

  空姐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亮,于是朝他俩说,“因为突发情况,乘客们刚刚重新进行了一次安检,你们可以再休息休息等待登机。”说完拎着药箱走远了。

  在S国这种地方,公共场合的牵手都有点惊世骇俗。吕文维顿有点脸红,霍临晞笑起来,把她的手扣得更紧了。

  无论是飞国内,还是飞去欧洲,从S国出发都得中转,飞去中转地的飞机每天只此一班,吕文维不想让霍临晞陪他回国,太折腾。霍临晞只说先飞了这班,再看时间随机决定,要是真的赶不及,就送她到中转地,然后直接飞去霍临瑞那。

  但现在他受了伤,吕文维反而不放心了。

  她为了方便采访,商务签是办了好些地方,这时有心想陪着他过去,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从这班飞机起飞开始,她想开口好几次,又欲言又止。

  霍临晞是有些疲累,将受伤的手放在软枕上,合眼休息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他突然开口:“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吕文维顿了下,有点惊讶他发现了:“你……你不是睡了一路吗?”

  霍临晞笑道:“心有灵犀呗。”

  吕文维犹豫道:“可是……不是说你哥低调嘛,我这身份去不太好?”

  霍临晞一抬眉:“什么身份?弟媳吗?”

  吕文维觉得他仗着自己受伤,很有点嚣张,瞄他一眼。

  霍临晞不以为杵,乐呵呵地搓着她手指:“某些人,明明就想陪我去,还挺矜持。”

  他还得寸进尺上了!

  吕文维正准备回击时,霍临晞凑过来在她耳边说,“是我想你陪。给个面子好吗?”

  说完又乘机亲她一口,顺便还撒娇:“你看我只有一只手能使劲了,还有这么长路程,太可怜了。”

  吕文维默不作声摸手机。

  霍临晞:“答不答应嘛……”

  “打给领导请假。”

  霍临晞当即给她表演了只用眼神表示如下意思:“老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吕文维:“……”

  这人招术和技能太多样,变化多端,很不好对付。

  吕文维拨通了电话:“领导,我已经安全离开S国。有点私事,晚几天去社里报道,刚刚路上写了篇稿,是一篇突发长稿。等下发你。”

  领导在那头问:“什么突发?小唐跟进了没有?”

  吕文维:“X新闻社记者,也就是我——被恐怖组织追杀。小唐啊,她在市中心跟爆炸呢,那也是个突发。”

  那头李迪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劈叉了:“什么?!你现在怎么样!”

  吕文维:“刚刚和您汇报过了啊,安全。等下稿子发过去您自个看细节哈。飞机上写了四小时,写得很详细。”

  李总擦了下一头冷汗:“吕文维啊,你给我好好休息几天。不用请假,本来也没预备让你这么快上班的。”

  吕文维笑说:“多谢领导。领导真是好人啊。”

  “你还嬉皮笑脸的!这事我要和你严肃谈谈!不及时汇报,要是你有点什么,啊?……我们怎么和你家人交待?”

  吕文维顿了下,诚恳地自我检讨:“领导。这次确实是我的问题。实在是我没想到那篇故事在他们那反响那么大,也没想到,那些人说了要我命就真的想要我命……”

  霍临晞在旁边听的半是心惊肉跳半是庆幸,李迪不敢想的要是他也不敢想。

  直到吕文维和李迪态度良好地描述完了情况,他俩下了飞机,真正走进了机场的公共区域,看到满眼的奢侈品店,霍临晞才算真的安下心来。

  “每次来这转机,都感慨石油上的城市真是穷奢极欲,遍地都是钱味。可这种富裕像海市蜃楼一样迷人眼,虚幻又空洞。”吕文维说,“不过,这次来,啥感觉都没,只觉得回归人间了。”

  霍临晞低头在手机上买好了机票,听到她的满腹感慨,搂过她说:“时间赶不及,没法带你去感受下人间穷奢极欲的酒店。在候机厅将就一下,上了飞机可以好好睡。”

  从在全球几乎最奢华贵宾候机厅到上了那班飞机,吕文维得出一个结论,霍临晞的“将就”约等于自己的“穷奢极欲”。

  霍临晞说上了飞机好好睡,原来并不是顺口随便说,是一句真实描述。

  这班飞机头等舱都是私密性极好的单间,有洗漱沐浴的隔间,日常用品一应俱全,除了面积小点和酒店也没多大分别。吕文维依稀记得看过那么一篇新闻,估计这一张机票的价格可能能顶她公寓的首付。

  巨大的阶级鸿沟啊!吕文维躺在舒适的单人床上,默默心想。

  不过也没想多久,床垫太舒服,香氛很怡人,在高空的密闭空间里她竟然出奇地有安全感,没有心思思考人生,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点了个米其林级别的餐,吃完后看了看时间,离降落还有半小时了。

  吕文维心道,时间果然是相对的,在奢华头等舱里睡觉和在经济舱玩手机,显然前者的时间流逝得更快。这种感觉就像她偶尔回国看父母,感觉24小时比她在战火纷飞的国家足足短了一倍有余。

  她推开舷窗的遮光板朝外看。云端之上,是一碧如洗的广袤天空,这一片无际的苍天之下,有人挣扎度日,在连绵战火里企首仰望的,不过温饱而已。有人……比如这座飞机上头等舱的乘客,只为舒适的几小时就可一掷千金。

  她看着机身穿过云海,油然而生了一种罪恶感。她想,和霍临晞在一起,仿佛是给自己喂慢性麻醉剂一样,身体和灵魂都太过舒适了,也许很快就会依赖上瘾。

  吕文维深叹了口气,想起章立秋曾经给她的发的各种八卦上世纪女明星嫁豪门的文章。虽然她没怎么仔细看,但也大概了解那生活模式的一般规律。所谓由奢入俭难,一旦见过,体验过,那些普通人,尤其是很多平民出身的女明星,宁愿忍受糟糕透顶的婚姻,也不愿意阻断顶级圈层的生活。

  现在的女明星因为赚得多,很少嫁豪门了,但那些放话要做独立女性的明星们,也丝毫不敢松懈。打压新人,争夺C位,手段也并不美好,每个迈入第一圈层的女明星都不是好惹的。无他,云端的生活无法令人放下,一旦失去光环,很容易陷入迷失和茫然。

  吕文维的思绪票得无边无际,有点心烦,于是低头刷了下手机,结果在朋友圈看到她妈刚刚转发的文章:《那些长大才明白的道理: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吕文维:“……”

  仿佛是老天爷隔着屏幕对她发出惊醒。

  吕文维把手机按灭了,伸手从舱内的小冰柜拿了支气泡水灌了一瓶,然后听到有人轻叩她的舱门。

霍临晞这辈子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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