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马

  亥时,祠堂里还亮着烛火,何冼跪于蒲团上看着台上排列的族人灵位。

  “母亲,真的要这般吗”何冼低垂了头,目光有些哀痛。

  站在他身后的老夫人神色坚定,“冼儿,你别忘了禾家上下八十口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而我又是怎样颠沛流离带你逃亡的。”

  “孩儿记得····”

  “夫人,皇上对长公主的感情特殊,若是用她来要挟····”

  “颜儿!”何冼倏然出声打断他。

  跪在一旁的颜儿神色愧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夫人,那日我偷听到了公子和她的谈话,奴婢所言不假。”

  何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知道颜儿是母亲派到他身边来监视他的,可他以为多年的相处颜儿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如今万事俱备,既是这般···”老夫人眯起了双眼,切齿道:“那便去活捉她!”

  “母亲!”何冼皱眉看向老夫人,企图能做一点挽回。

  禾夫人怒目道:“冼儿,你接近她不就是为了今天吗?到了关键时刻怎能有妇人之仁?”

  何冼低下了头,紧抿着唇,握紧了拳头。一边是血仇一边是友情,忽然他就跌坐在地上,似是放弃了挣扎,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踏上了荆棘之路不能回头不是吗。

  “母亲,孩儿乞求你,再给我几日时间好吗?就几日,不会耽误大事的····”何冼看着他的母亲,带着一丝悲戚。

  老夫人静默地看着他,许是有些动容,竟答应道:“好吧。”

  小院里,寒风乍起,意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露在外面的手一片冰冷,可却不及心头半分悲凉。

  意翩支着下巴呆坐在石阶上,眼泪已经风干,脸颊上的泪痕有些痒痒的。方才阿春和她说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重现,她偏头望了眼长瑛住着的厢房,未点烛火一片幽暗,长瑛还没回来。

  这时,身着一袭黑衣的长瑛走进院子,看到坐在地上的意翩,向她伸出手,皱眉道:“翩儿,快起来,地上凉。”

  意翩仿佛没有听见一下,仍是愣愣地发着呆,双眸有些无神。

  长瑛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柔声道:“怎么了?”

  只见意翩缓缓抬起头,视线上移,垂落的黑色衣角,腰间和她一对的玉佩,金丝勾勒的衣领,瘦削的下颌,温柔看着她的眉眼,可意翩却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痛。

  意翩幽幽道:“长瑛,我该相信你吗····”

  长瑛有一瞬的怔愣,接着便是被无际的不安所吞没,他的指尖在发颤,喃喃唤了句“翩儿····”

  意翩忽然站起身来,许是坐的久了腿有些骂了,身子微晃,长瑛伸手想扶住她,却被意翩避了开来。

  意翩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悲伤与哀痛,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回房了。长瑛看着还滞在半空中捞空的掌心,紧抿了唇,一双眼中的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一夜无眠,意翩望了眼泛着微光的窗纸,她缓缓下了榻走到窗台边,推开窗扉,冷风直贯而入迎面而来,眉眼疲倦的意翩不禁清醒了几分。再仔细一瞧,院中景物似落了白,可是下雪了吗。

  意翩披了件袍子便走出了房门,抬眸望去,只见梅树枝桠结了霜华,地上薄薄一层雪花。似是来了兴致,意翩又回房取了剑,脱了碍手的外袍在院中舞起剑来。一袭红衣,一片雪地,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狠厉的攻势,是女子中少有的刚韧。

  意翩不知长瑛在一旁看了多久,待她发现他时便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两人在雪地上相望着,一时无言,只见长瑛抬步向她走去,待他在她面前站定时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意翩一把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剑。

  “与我练剑。”

  长瑛望进意翩深沉的眸里,不知她想做什么,只是应了下来,“好。”

  未待长瑛有过多的准备,意翩便举剑向他胸膛刺去,没有假动作招式直接,长瑛自是轻易地提剑格开了去。可是越到后面,长瑛越觉得意翩出手越发地急了,快了,似要发泄心中的恨意。

  长瑛的眸子黯了下去,终究还是知道了吗,不由得一抹苦笑。只见他忽然放弃了退守,任由意翩的剑迎面而来。

  意翩蓦地睁大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终是微转了剑尖的方向,剑刃堪堪擦着长瑛的脸颊而过,一道红霎时而现,血珠顺着脸颊滚落。

  “你做什么!”意翩用力将剑往地上一掷,怒视着他道。

  长瑛抬手轻擦过脸上的伤痕,凝视着她道:“恨,可消了些?”

  意翩攥紧了手指,嘴唇微颤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一小厮走进院子,弯了个身对意翩道:“卫姑娘,我家公子想请您过去品个茶。”

  她没有立即回应,看了眼长瑛欲言又止,终是转身离开了,徒留长瑛一人怔愣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由小厮引着路,意翩走过一条石子路,来到一个小亭子,亭子旁是一个池塘,偶有小鱼跃出水面又落了回去,池塘围岸的磐石上铺了层薄雪。

  远远地,意翩便看到何冼在亭中煮着茶,白色的斗篷,墨色的长发,月色的玉冠,意翩觉着他本应是个自由淡泊之人,可无奈在世俗中牵扯,被命运戏弄。

  小厮将意翩领至亭前便退下了,意翩没有立刻上前,再次见到他,她一时竟觉得难以面对。

  “我的煮茶技艺自认还尚可,意翩,快过来尝尝。”何冼偏过头看向她,眉目温和。

  意翩有些许的动容,如此轻松的语调,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迷雾,没有沟壑。她抿了下唇,抬步踏进亭内在他面前落座。

  何冼暗自松了口气,为她倒了盏茶搁在她手边,“小心烫。”

  意翩握着茶杯先暖暖手,打算待它凉些再饮,垂目看着冒出的热气,意翩一言不发。

  何冼略带痛楚地看了她一眼,疏离的神色让他的心沉了些许,他似想打开话题,问道:“在这里住的可还适应?”

  意翩眉头微动,淡淡道:“嗯,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想查的事也查了个大概,这两日便启身回京了。”

  举杯的手一顿,接着又缓缓将茶递至唇边,何冼轻抿一口,“那我吩咐下去帮你安排。”

  意翩立即道:“不用劳烦你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话中防备的语气让何冼不由得苦笑,他轻轻将茶盏置在石桌上,长久的寂默后,他低垂着眉眼,问道:“意翩,你知道多少了?”

  意翩抬眸看向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异,手指紧攥了衣袖,声音有些凄凄的,只是道:“何冼,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眸光微动,何冼道:“我知道····”

  “那你呢?”意翩直视着他道:“我们的情谊里,你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何冼僵硬了一瞬,随即凝视着她道,“意翩,我有我的苦衷和无奈。”

  临近卯时,院子内还是一片幽暗,寒风呼呼而过。一个白色身影悄声来到意翩房门前,短促的敲门声有些闷闷的。

  “意翩,意翩,快醒醒!”

  还在睡梦中的意翩被门外的声响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开被子下了塌去开门,眼见是何冼,不由得一惊,“你怎么这时来了?”

  何冼紧抓着她的手腕,焦急道:“别等明日回京了,我给你们备了马,你们现在就走!”

  迫切的语气让意翩清醒了不少,“什么意思?”

  何冼摇摇头道,“解释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现在就离开,越快越好!”

  意翩隐隐明白了何冼的意图和他背后所做的选择,心中有所动容,看他的眼神不免有几分复杂,“好,谢谢。”

  意翩即刻回房换了衣服便去叫长瑛,三人疾步行到何府的偏门,有两匹马正喘着气踢着蹄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蹄印,天色还是一片沉寂。

  两人一脚踏上马蹬便上了马,待坐稳后,意翩对何冼道:“我们走了。”

  “嗯,一路小心。”

  意翩刚要挥鞭驾马,便听到何冼忽然急声喊住了他,意翩回眸不言只待他话。

  何冼幽幽道:“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的····”

  “嗯,我明白了。”

  说完,意翩再也不回头的挥鞭策马而去,长瑛随即也跟了上去。

  意翩知道何冼突然提前叫他们离开必是有危险临近,因而骑马的速度不敢有一刻慢下来。

  此刻刚过卯时,宽敞的街道上并无行人,意翩和长瑛二人一路行至城门口。倏然,一个衣带血迹的女子从旁边的小巷中狂奔了出来。

  眼见就要撞到她,意翩狠狠地拉过缰绳,这才在她面前停下。待看清来人后,意翩眉峰微动,却没立即出声。

  萧姬嬿也认出了意翩,急忙道:“有人追杀我!求殿下救我一命!”

  她的发丝凌乱,身上的伤口不假,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滴落在雪地上洇出朵朵红梅,样子很是狼狈。

  意翩有意地看了长瑛一眼,只见他的目光锁在萧姬嬿的身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见意翩转头看向他,长瑛转移了投在萧姬嬿身上的视线,却仍是一言不发。

  远处似有杂乱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萧姬嬿求救的神色越发急切。意翩将长瑛的动作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对萧姬嬿道:“你和他乘一匹马。”

  长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反对,他知道意翩现在有些抵触他,定是不想和他乘一匹马的。时间紧急,他便向萧姬嬿伸出手扶她上马,萧姬嬿握住他的手借着力便上了马。

  两人默契的动作刺痛了意翩的双眼,不等他们准备好,自己便策马先行,长瑛在后面奋力鞭马才赶上了她。

  一路疾行来到一片山林,虽相安无事,可意翩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离开何府时遣了阿春去找昌安王借人马护送他们,他们走的是易州回京的必经之路,到时候阿春带人从另一条山路过来汇合便好,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此时,身后渐渐有错杂的马蹄声传来,人数似乎不少,意翩紧抿了唇向后路看了一眼,只是模糊的一团黑,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长瑛,加快!”意翩对策马并驱的长瑛喊了一声。

  “嗯。”

  不知怎得,意翩的这匹马似有些累倦了,任意翩怎么挥鞭还是无法提速,渐渐地便与长瑛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意翩攥着缰绳的手越发紧了。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飞了过来擦着意翩的右臂而过。

  长瑛担忧地向后望了她一眼,意翩抽出长剑喊道:“继续加快赶路!别管他们!”

  又是几支箭飞来,意翩挥舞着剑皆别了开来,眼见他们越来越近只不过百米远。意翩看清了他们,足有一百多人,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捉她一人吗,心中不由得一声冷笑。

  猛然,一个石子从前方打来,正中马的眼睛,只见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前蹄腾空,狂乱地扭动着。

  摔下马的那瞬,意翩看到了,看到了萧姬嬿冰冷的目光,这才明白是中了她的计,先前的种种恐怕不过是她的自导自演。

  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身后的黑衣人已追了上来,而她已落后长瑛他们百米多远。

  长瑛自是听到动静,停马向后望去,他看清了局势,若此时返回救她只怕三人都可能丧命,而萧姬嬿不会武又带了伤,需要有人保护。他低头看了眼紧紧抱住他腰的纤细的手,想起之前他们的对话来。

  不知道她有没有骨折,倒在雪地上肯定很冷吧,长瑛遥遥地望了意翩一眼,眸色晦暗,心下做了个选择,攥紧了缰绳,接着便挥鞭带着萧姬嬿策马而去。

  空洞在意翩的眸子里洇染开来,背部摔在石头上的疼痛都不及眼前的这一幕剜心,她僵硬地站起身来,将剑指向追上来的黑衣人。

  她疯了似地与他们打斗着厮杀着,雪地上刺眼的血迹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们的。可他们终究有百人,而她不过一人而已。

  倒下去的那刻,意翩仍是望着长瑛离开的方向,留下的蹄印似是一个个踏在她的心上,目光逐渐涣散,唇边仍是喃喃着:“长瑛····长瑛····”

第30章 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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