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日生残夜(1)

  接近傍晚的时候,徐忠回了自己的住处。

  小区离市公安局不过一个马路的距离,西门又是地铁站,可以很方便地到达三站外的御景兴园。

  他和宋以岚,即便已经足够坚定,却也的确身处不得已的现实中。

  他在努力给她一个看得见的未来,努力清扫他们之间剩下的障碍。

  徐忠推开门,四下观察了一番。

  房间不大,却因为里面的家具布置不多竟然显得有些空荡,地板桌面都有着刚清理过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谭宗南的手笔。

  徐忠觉得满意,却也没精力继续参观什么,回身带上门,走过去靠坐在沙发上,顺着伤口疼痛的间隙轻轻呼吸,慢慢地松了半口气。

  不到两周的住院时间对于那样的重伤来说显然不够,但对于徐忠来说,能恢复到他足够忍耐的程度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徐忠闭上眼睛,一遍遍梳理何子杨的行为,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何氏的公子不会这么容易接受结果,退一万步讲,何修国也不会允许这件巨大的丑闻端端正正地扣在何氏头上。

  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第二天就是何氏案子开庭的日子,他再也不能与世隔绝躺在医院里,等着看宋以岚全无准备任人宰割,只能尽可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尽可能对紧急情况最快反应。

  这就是他坚持提前出院的目的。

  太阳渐渐向西滑落,阳光透过客厅西面的窗子照进来,映得徐忠眼前一片火红。

  他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却鲜少将它与温暖联系在一起。记忆里大片的红色,多是与生命相关。

  早些年他以为把人生悟得通透,抛头颅洒热血,换得身后国土安宁。

  那时候手里提着的枪是命,随身带着的强心剂是命,濒临绝境的时候铁锈栏杆上挂着的露水都可以是命。

  他们这些人,是共和国成立多年以后,国泰民安的现世里为数不多把“为祖国献身”付诸行动的人。

  从第一次手染鲜血算起,徐忠早就把今生的信仰寄予在自己的生命以外,深刻在国家大义里。

  即使后来不得已逼自己离开深爱的国防事业……

  可遇见宋以岚以后,他认识了另一种勇敢的人生形态。无关于生命本身的得失,那是在逆境中永远有勇气瓦解重建。

  时而如风,时而似火,明明顶着几近崩塌的精神压力,却仍像是天地间没有任何束缚,活得自在坦荡,也让徐忠重新思考了他这份沉重信仰的意义。

  将战纷黑暗隔绝在国土之外是信仰,换得一方安宁也是信仰,护一个人救一个家,大大小小,皆是信仰。

  窗外像是起风了,流动在狭小的窗户缝间,发出呜呜地声响。

  徐忠走到窗边,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天空中只留着晚霞,被一阵一阵的大风打散,像丝丝缕缕的暗红色散在画布上。

  这样徐忠想起他的家乡,久不逢雨的气节里,这样的大风最是常见。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给家里拨过去。

  徐忠下定了决心,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在医院的时候,因为怕露出破绽给家里平添担心,一直没跟家里联系,算起来已经有很久没通过电话。

  “阿忠,最近怎么样?”

  “挺好,”徐忠放松了一些,“妈,我把工作辞了,服从部队的转业分配,以后会去公安局上班。”

  徐忠换了只手,隔着信号听见电话那头难掩的欣喜,继续说道,“遇见了一个姑娘,想为她安定下来。”

  徐忠一口气说完,心里反倒更加平静了些。

  短暂的安静以后,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似乎能看见她满面的笑容,“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见见?”

  “过阵子吧,我还没跟她提这事。”徐忠想了想,决定等何子杨的事有了结果就跟宋以岚开口。

  这样想着,眼前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愁苦的了。

  这边电话刚刚挂断,便有另一个号码接了进来,是宋以岚。

  “忠哥。”宋以岚的语气有些低沉,不似以往轻佻。

  “怎么了?”徐忠眼皮一跳,追问。

  “老家那边打来电话,”宋以岚顿了顿,“我妈失踪一天了。”

  “你现在在哪里?”徐忠猛地站起来,沉声道,“你别太着急,先保持冷静。”

  “车上,先回老家看看情况。”宋以岚的声音夹着呼呼的风声,听不出应有的极度担忧。

  徐忠走进房间,从医疗箱里迅速拿了几样,出了门,“到我家这边停一下,我跟你一起回。”

  那端安静了一会,只有宋以岚的呼吸声传过来,喷在徐忠耳边。

  半晌,才有一声极轻的应答声。

  宋以岚放下电话,伸手开了一点车窗,任凭风吹得她的长发肆意飞舞。

  “家里的事,你没跟他说过?”宋以峰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

  宋以岚看着车窗外,头也没回,“没有必要。”

  “能看得出来,你们是奔着结婚去的。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宋以峰劝她。

  “那是对有家的人来说的,不是对我。”宋以岚依旧看着窗外,像是说了件毫不相干的事。

  宋以峰最了解她的脾气,深知这个话题是她的禁忌,便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收音机,好让气氛没那么冰冷。

  车子经过几个路口,宋以岚很快看到了路边高挺的身影。

  入秋有一阵子了,太阳落山后空气的温度总是偏凉。徐忠刚刚坐进车里,一只手就被宋以岚逮住正反摸了摸。

  徐忠在风里站了一会,手心里的温度竟然比宋以岚还要高一些。

  宋以岚刚要松手,却被他反制住。

  “冷么?”徐忠的手比她的大出不少,很轻易地就能把她的手整个包住。

  宋以岚摇了摇头继续看向窗外,倒也不挣扎,就这么任他捂着。

  虽然表面上没有多么着急,也能明显感觉出宋以岚的不同,像是整个人敛了锋芒,独自缩进坚硬的壳里。

  徐忠看着心疼,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希望能给她力量。

  “没事,”宋以岚的声音很轻,几乎就要隐在环境里,“我对她没什么感情。”

  道路上已经鲜有其他车辆,他们一路向西,走在宋以岚已经很多年没有踏上过的回家路上,在漆黑的夜幕里划出一道光亮。

  宋以岚的家乡在北边的一个临江城市,母亲河自西北方向流经那里,再向东汇入大海。御城人也依靠母亲河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发展了沿江最大的港口。

  这是徐忠对御城仅有的一点印象。

  但对于宋以岚来说,这些都跟她关系不大。

  童年,那个女人狰狞的表情,木棍打在身上的灼烧感……没有一样是值得回忆的。

  一抬头,对上后视镜里宋以峰的视线,宋以岚不自觉拧起眉,目光一撇再次飘到窗外去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一辈子都不回来。

  车子拐了几个弯,从灰色的建筑物里开进棕黄色的田地,最终在一个小村庄里停下。

  宋以峰把车停在路边,徐忠第二个下来,宋以岚停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出来。

  村子本来就不大,户与户之间隔的很近,常常只靠一面围墙隔开两户。徐忠四下看了看,觉得这里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的事,肯定会立刻惊动邻居街坊。

  周围是清一色的两层农家小院,只面前这一家仍是低矮的平房。宋以峰掏出钥匙拧开锁,一点一点转动铁质大门的阀杆。

  “小峰?”

  阀杆转到一半的时候,隔壁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是我,”宋以峰回头,顿了一下,喊道,“大娘。”

  宋以岚听见这称呼,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连头也没回。

  “刚到家?”老人的寒暄似乎还没有结束。

  “昨天来的,开了一夜的车,刚到。”宋以峰又开始转铁门,“就您自己在家吗?”

  “他们刚走,下地干活去了。”老人拿拐杖指了指宋以峰正在转的铁门,“你家里没人,这附近都找过了。”

  “我知道,我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老人嗯了一声便没再搭话,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偶尔有一两个比较清晰的词碰出来,拼接起来也毫无意义。

  房屋里面就是典型的农村布置,一个硬质的沙发,一张朴素的桌子和几个高低不一的木板凳,再往里,是一个涂漆早已掉色的衣柜和一张单人床。

  桌上空间看起来也有清晰的分配,一半放了几个摞在一起碗碟,另一半放着几个还算新鲜的茄子。

  徐忠走近一些,看见一张照片,用厚厚的透明胶带紧紧封在桌上,上面穿着学士服的宋以峰一手搂着一个中年妇女,一手举起用绸带绑好的学位证书。

  这样的照片屋子里还有很多,有宋以峰单人的,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过程,也有母亲和他的合影,几乎达到了随处可见的程度。

  徐忠来回走了几圈,没有见到哪怕一张宋以岚的照片。

  而宋以岚像是对这些照片视而不见,至始至终面无表情,只在衣柜前停了一会,回头看宋以峰,“你那房子的钥匙呢?”

  宋以峰走过去,上下翻找了几遍,摇头,“没了。”

  宋以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始下结论,“这里没别的痕迹。她是自己出去的,估计去你那房子了。”

  徐忠明白了七八分,加上最初对于没有惊动任何邻居的猜想,觉得可信。

  只有宋以峰还在坚持,又在屋子里仔仔细细找了几遍,也没找出什么新的线索。

  宋以岚拗不过他,只能提议在村子里绕几圈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到最后见过她的人。

  他们开着车在村子周围兜了几圈,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宋以峰远远地喊他,“柱哥!”

  男人闻声停下,看清车里的人后回应道,“峰子!”

  他知道宋以峰回来的原因,主动说,“我前天下午遇见大姨了,当时顺口问了一句,她说要进城。”

  宋以峰点头道谢。

  确定了母亲离开村子的时候还是安全的,宋以峰才终于放弃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发动油门往城中开去。

第21章 海日生残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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