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此去经年(4)

  从前宋以岚总是对家人和亲情充满着期待,可真到了做足准备面对所谓的亲人的时候,又觉得非常幻灭。

  舅舅拿着她和宋以峰没有好好尽孝的借口,明里暗里地觊觎李兰珍最后那点遗产;几个姑婶大概是听说她混的还算不错,毫不掩饰地表达希望她能帮自家孩子一把;剩下还有些站在外围远远议论的人,大概只是觉得她家的故事是个不错的饭后谈资。

  人心向来复杂,她这么多年不曾经营过的关系,也的确不该抱有什么期望。

  从御城飞桐市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宋以岚买了头等舱,依然怕中途徐忠会有不舒服,各式各样的药准备了满满一包。

  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徐忠虽然表现的很轻松,但任谁也无法相信这种假象。

  “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年后要回军总院复查,明天我陪你去,需不需要提前联系一下?”宋以岚把座椅调整好,要了个毯子,让徐忠可以半躺下。

  “嗯,已经联系好了。”徐忠顺从地躺下,闭着眼养神。

  这些天连轴转的不止宋以岚一个,他也跟着忙前忙后,身体的不适全都硬抗下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直到这一刻上了飞机,才算真正缓口气的机会。

  宋以岚没再说话,徐忠觉出她在看他,问,“想什么呢?”

  “忠哥。”宋以岚在犹豫。

  “怎么了?”徐忠睁开眼,撑着手边的扶手坐起来。

  “工作室我不要了,我们离开桐市,你觉得怎么样?”说出口的时候,宋以岚的眼神又变得很坚定。

  徐忠读出她的心事,心疼地摇了摇头,“没到那个程度,你相信我,何子杨伤不到你。”

  他眼里的疲惫浓郁得快要滴出来,却依然淡淡地笑着哄她别担心。

  “到了新的城市,我从头再来就好,这不是难事。”宋以岚下定了决心,“难的是留下来,看着没完没了的伤害。伤你和伤我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徐忠身上大伤的位置,隔着衣服和纱布,像也能看到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我想你能好好的,不再有下一次了。”

  徐忠偏了偏身体,想避开她的视线,一只手轻轻牵住她,耐心地说,“我和谭老聊的事已经有眉目了,真正梳理开之后,会有一个无可争辩的证据把何子杨和鹿爷都送进去。”

  “鹿爷?”宋以岚觉得奇怪。

  “视频里那把枪被送去技术鉴定,虽然打出来的是空包弹,但枪是真的,意味着鹿爷和军火商脱不了干系。”徐忠捏了捏她的手指,“等这件事落定,一切都能结束了。”

  宋以岚没料到还能牵扯出这样的案子,一时间有些懵了,“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安心等着。”徐忠笑。

  谈话停了。

  徐忠说服宋以岚,心里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去,胳膊随意地压在额头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以岚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

  “没事,”徐忠已经闭上了眼,“让我睡一会儿。”

  他没有否认身体的不适,只说了“没事”。

  以徐忠的性格,这种不否认意味着身体的不适已经到了某种程度。

  宋以岚心里着急,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身上的伤太多,她甚至不敢轻易碰他。

  没过多久,徐忠的呼吸声渐沉,胳膊也慢慢落回身侧。

  宋以岚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她从包里翻出一副退烧贴,小心地给徐忠贴上,又多要了毯子盖在他身上。

  宋以岚被他的体温吓得心里不安,看着他疲惫的神态,不知该把他叫起来吃药还是该放任他再睡一会。

  然而徐忠并没有让她犹豫太久,就自己醒了过来。

  他身上出了汗,这么一动有些凉意,又因为人在烧着,身上的酸疼感更重。

  宋以岚见他醒了,立刻拿准备好的退烧药给他,“还有哪里难受,伤口怎么样?”

  徐忠自知发烧的事没能瞒过她,接过退烧药,却依然镇定地说谎,“伤口没事,别担心。”

  宋以岚没这么好骗,她直盯着他,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说实话,行么?”

  到底哪里疼,徐忠也说不上来。不止那几处曾经历过血肉剥离的伤口,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像被什么打碎一样,细密交织的疼。

  头脑昏沉沉的,他实在想多睡一会,然而这些症状加起来,让他睡也睡不舒坦。

  他低下头眨了眨眼,把情绪隐藏起来,拿出了刑讯室里训练出的伪装技巧,“有点累而已。”见宋以岚不为所动,他又说,“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检查好好休息。”

  徐忠这样的男人,立承诺的时候像是签军令状,又得益于之前履行承诺的历史还算可信,才令宋以岚松口。

  他们落地的时候是中午,在机场附近简单吃了点饭,打车回了家。

  宋以岚惦记着徐忠需要休息,自作主张地报了御景兴园的地址,徐忠自觉这时候不该再逞强,便也没阻拦。

  徐忠一觉睡到了傍晚,身上总算轻松了一些。

  他起床,习惯性地叠好被子,听见外面有做饭的声音。

  宋以岚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知道徐忠还在病着,她特意做的清淡,又怕他没胃口,多花了点心思在里面。

  “做什么呢,这么香。”徐忠走过去。

  宋以岚看见他,忙洗过手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晚饭,我的拿手菜。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整个年节期间,徐忠体温总是高高低低的,没能彻底降下来过,是感染还在持续着的缘故。

  宋以岚摸着手下的温度已经不再那么骇人,放心了一些,“宋以峰已经把车送回叔叔阿姨那里,下午到的。还有刚刚谭将军给你打电话了,我看你还在睡着就没叫你。”

  谭宗南一直在等他的回电,在电话响起的那刻几乎是秒接。

  “谭老,是我。”

  徐忠的声音低哑,能听出还在病着。谭宗南大概也听说了这些天发生在宋家的事,猜到徐忠很可能又受了伤。

  “怎么样,还好吗?”

  “嗯挺好,回桐市了。”

  谭宗南看着电脑上收到不久的站内简报,说,“鹿爷已经落网,手下有人招了,最近两年的交易地点多在漠河附近。我们怀疑,烈虎的余党在俄罗斯境内。”

  徐忠沉默。

  鹿爷的落网的确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这样的信息让一切都有了眉目。

  “您……没必要跟我说的这么详细。”徐忠犹豫了一下。他深知部队内部保密等级的严格,即便自己曾经参与过这个案子,即便他身份特殊,谭宗南也没必要说到这种程度。

  这次轮到谭宗南沉默了,他把文件来回读了几遍,叹了口气,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六个字?”

  徐忠心里本来有就猜测,谭宗南这么一提以后,全然明了。

  “如有战,召必回!”

  这六个字深刻在他的骨髓里,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烈虎的手段没人比你熟悉,队里的打法也没人比你清楚。”

  徐忠明白了谭宗南这通电话真正的的意思,听见他问道,“但这一次,一切都很特殊,我不能下达一份军令去要求你,只能把选择权交给你。

  他提了提声音,“徐忠,你是否愿意以暂时的特战身份列入行动编队?”

  像是鲜血逆着方向倒流回心脏,徐忠下意识地握起拳头。无论是为当年入伍的誓言,还是为三年前的那场恶战,他都没有理由拒绝,也绝不可能拒绝。

  “小宋的政审已经通过,婚姻申请也已经批复,这次任务危险程度和涉密等级你是清楚的。这种情况下,你是否还愿意?”谭宗南点明了他心里的犹豫。

  徐忠回头,看见厨房里的宋以岚。有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附在厨房的玻璃上,模糊了她的身影。

  徐忠挂了电话,宋以岚那边已经把晚饭摆上餐桌,他调整好情绪,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宋以岚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徐忠迟疑了一下,“好消息,鹿爷落网了,线索链已经足够串起来。”

  他一开口,声音就已经出卖了他。

  不全是好消息。

  宋以岚盛了碗粥,放在徐忠面前,问,“还有呢?”

  “你的政审过了,知情书也批下来了,材料已经在路上,明天应该会到。”

  他把好消息说完,后面的事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口了。

  宋以岚看了他一会儿,预感到了什么,更加耐心地等他。

  徐忠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满嘴的香,却不腻,皮蛋被切成四方的小块下在锅里,他知道那是宋以岚担心他在病着没胃口,于是想方设法希望他能多吃一点。

  “以岚,”他终于望进那双眼睛里,声音低沉,“任何事我都不想瞒你,再等一天,我告诉你一切。”

  当晚,徐忠在客房看了整夜的天花板,思绪在大脑里不断翻腾,一边是三年前牺牲的兄弟,一边是宋以岚,没有出路。

第39章 此去经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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