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某某年 8月21日天气 热气满满的一天
我再次联系了戴琪琪,这次是她助理接的电话。我们约在了之前的那家咖啡馆。
我依旧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原以为要等很久,所以带来了耳机,打算将前天看了一半的电影看完。却没想到,这次她的助理很准时,但依然拿了我的稿子就走。
戴琪琪的车同样停在了外面,我假装看不见。我想她还是更愿意跟杰森亲自交流吧。
这样也好,就算有了结果,也得等周一上了班才能知道。
可不想,我正准备离开。她的助理却又突然跑了回来,叫住了我。
“琪琪想见你。”
我莫名看去,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人与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却往往隔了整个银河系。
她怎么想的?认可了吗?所以不用再通过杰森婉拒我了?
还是说,她依旧不满意,想当面指出,省得浪费时间?
黑洞洞的车窗,在我走到面前时,摇了下来。
竟见我的设计稿直接被她扔出了窗外。
“你到底会不会设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劝你还是趁早转行吧。”
她忽然一通噼里啪啦的,把我给说懵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车就开走了。
我默默地捡起了自己的设计稿,扫去了上面的尘土。心里不免委屈。好好说不行吗?真的有那么差吗?以至于让她如此大发雷霆,当面斥责,丝毫不留情面。
我打开了袋子,抽出来怔怔地看着。太阳辉耀的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我真的不行吗?
之前所有的执着,忽然好像泡沫一般,被戳破了。
不,荞芙,这才只是开始。你要相信你自己。
我相信……
可一千遍的说,一万遍的说,还是没能阻止眼泪湿润了眼眶。
谈不上绝望吧,只是很糟糕。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觉得找不到任何的彼岸。
原本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往哪里又有什么差别了。
“阿芙。”河神忽然出现。
“你怎么在这里?”我奇怪地问他。
竟见他紧张地看着我,风有点大。
这是哪里?我环视了一下。竟见自己身处在一二三,数不清啊,在大厦顶层,一只脚已经悬在了天台外面。不会吧,我有这么脆弱吗?竟然遇到了一点点挫折就想到了自杀。
“阿芙,快过来。”河神小心翼翼地劝我。
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天台的栏杆,想要回去。
谁曾想啊,忽然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把我给推了下去。
这下好了吧,一了百了。
只是,你谁啊?为什么推我?
我努力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穿着工地的服装,满身的污泥。
咦?怎么有些眼熟。这不是财神爷吗?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想,这个还有点复杂,得倒个带。
某某年某月某日天气 不详
因为我此刻满眼就只看得见那扬起的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混凝土搅拌机的声音,搅得我头都快炸了。
“阿芙,今天下了工,我们去吃点好的怎么样?”河神凑过来,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哦好啊。”我有气无力地回着,继续铲着泥土。
那味道,就跟烈日暴晒下一条马路从我的胃里穿过一样。没有半点舒服的感觉。但工作嘛,习惯了就好,总会适应的。
“阿财,一起去吧。”河神招呼着。手上的推车已经装满了砖,他该又一轮新的启程了。
阿财搬砖可是有一手,很快。照这速度,他那五百万的期限应该可以稍稍提前一点。
“不了,我还是把钱寄回老家吧。”他憨憨笑了笑,很是灿烂。
谁说女儿红颜娇,哪及劳工一抹欣慰眉描。
我笑了笑说:“去吧,我请。就当犒劳犒劳自己,才有更好的动力。”
“这怎么好意思了。”
“没啥不好意思的,多双筷子的事。不去,不给面,那才不好意思了。”
“那,那行吧。”
原来,今天是领工资的日子。这每天起早贪黑的,一个月下来也就盼着这一天了。就跟过个小年似的,漫长而枯乏的日子总得找个由头来点乐子。
一下工,人龙就在办公室前排了起来。
可等了许久,工头说出去办事,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好的预感啊。
有人开始慌了,纷纷拿出了手机给工头打电话。
要知道,这可不只是这一个月工资的事情。为保稳定,还压了两个月了。还有,要是效益不错,年底还有奖金的。这说说,一大笔钱了。
“没人接。”
“我也没人接。”
“打他家里的电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可一通电话过去,只听到嘟嘟嘟。
庙当然不会跑了,可庙可以改啊。
我们冲到了他的家里,才知道原来他早在半月前就把房子卖了,如今带着老婆孩子跑了。
这下可咋整?
我们又冲到了警察局报警,又冲到了建筑公司讨说法。
但可想而知,有没有结果还是其次,不管怎么样都需要时间。而时间却是我们最耗不起的。人家大老板,是一个小时就几百万、几千万的大买卖。恨不能连睡觉,地球都围着他转。而我们一年下来赚的,可能还不如他一分钟赚的。只有时间的积攒,才能勉强养活老婆孩子。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提出。
河神附和:“是啊,与其这样干等。不如把这事交给警察,我们另想出路。”
“能有什么出路?”
“我们这么多人,现在又到处在建房子,肯定缺人啊,我们可以自己去找。”
但这人有一技长,也有一技短。
这些习惯了靠手脚生存的人,平时吹个牛,打个哈哈的还行。但要真到了大场面,还没开口了,想溜的心就先有了。总感觉在人前矮了一头,日积月累的残壳,不知不觉中已累积成了一个城堡。还是古堡,带城墙的那种。别说进去了,连要过护城河,他们都不会给你放下吊桥。
所以啊,这一商量,就由我和河神出面交涉。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因为我们两个年轻。
年轻嘛,总归离时代近点。
我们勉为其难地应下了,当然其中一点就是,可以多点适当的酬劳。
只是我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是。那心啊,就跟七八个水桶,又上又下的。那井里的水啊,扑通扑通个没完。我们互相牵了牵手,互相鼓励。
就这样如临大敌的,走进了那干净得让我们自觉隔离的世界。
出乎意料的,事情谈得很顺利。
我们回去后,好好地庆祝了一番。作为明天的开工酒,也作为,一次重生吧。
希望在新的一天走来,却也在新的一天砸碎。
半年后,很不幸的,那家公司倒闭了。还欠了三个月的工资。
我们就不明白了,那么大的一家公司怎么说倒就倒。听说项目可是在好几个城市同时开展着的。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会连我们这些蚊子肉都付不出来了?
哎,这下倒霉的就是我和河神了。
谁叫我们是接头人了。而且还是拿了适当酬劳的,不找我们,找谁?
所以,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反正你们就得还钱。我老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就等着这点钱糊口了。”阿财歇斯底里地喊着。一开始还算冷静,苦苦哀求着。后来见我们没啥进步,就改威胁了。
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我和河神也是要吃饭,要养老的啊。就算拿出了眼下的全部积蓄来补,也远远不够。我们又不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一时哪拿得出这么多钱。
隔壁酒店里听说一顿饭就好几万,那倒是有钱,可又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我实在没钱了,你们要再逼我,我只能跳下去了。”
“阿芙,别做傻事。钱,我们可以慢慢还。命没了,就全没了。”
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妈呀。一二三……数不清啊。我是怎么上来的?妈妈,我想回家。可回头,那一张张苦逼的脸,却跟无数机关枪,哦对了,我们没钱,无数弹弓对着我。要是我轻轻移动一步的话,就会全往我脸上砸。
“阿芙,有话好好说。别冲动,还有我了。都算我的,都算我的。只要你下来。”
说实在的,那一刻我哭了。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终于能卸下这个负担了。而是因为我真是个怂包,为什么就不能像河神一样,勇敢点了?
我也还不想死啊,我不贪恋这人间。因为这人间也没什么值得我贪恋的。只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我这样努力,还是过不好这日子。为什么每天的太阳给我带来了希望,却又一次次地浪了回去。我也不贪心啊,我只是想活得安心,只是想能够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金,不用银,只要有两个铜钱花花,饿不死就行。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那么难了?
“阿芙,看着我,看着我。”河神紧张地叫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挪。
忽然一阵风浪过,把我推的一摇,我差点就跟着去了。我急忙抓住栏杆,后怕地认清了自己。我可不想死,怂点就怂点吧,我可不想摔成肉泥。
我慢慢地拔起悬在外面的那只脚,就怕它自己一时任性,自由去了。
河神松了一口气,急忙走过来要拉住我。
不想阿财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冲了过来,顺带着手拉了我这个垫背的。
“阿芙。”河神的声音顺着高楼往下,很快就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