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论是在哪一国, 这登基大典都是必不可少也是极为隆重的重要典礼,不过到了大皇子这儿,却又是打破了例律。

  一般新皇即位, 都是在先皇驾崩当天或数天后, 也就是应在先皇治丧期期间继位。

  许是心中有鬼, 先皇灵柩还未下葬皇陵, 这位大皇子便先沉不住气了,唤了礼部的人来定登基的日子, 非要以“先前宫中出此噩耗,先皇尸身耽搁过久,实为大不敬”之由强令礼部改了他登基的吉日。

  足足提前了七日有余。

  礼部的人面面相觑,愣怔着谁也不敢吭声。棺材是金丝楠木棺,先皇灵柩里又放着好些防腐的香料, 夜明珠,就连寿衣都是特质防腐的。此时大皇子那一句“先皇尸身耽搁过久, 实为大不敬”真是如同开玩笑一般。

  这事兜兜转转传到了严子墨的耳里,严子墨双眸一转,朝堂之上竟又是不轻不淡的一句“臣附议”,当场就把老国公气得险些撒手人寰!

  就这样, 新皇登基之日已定, 就待登基大典礼成,这江山万代就又翻过一页了。

  ***

  这一日,严子墨还抱着唐诗在床上温存,难得如孩童般赖床不肯起时, 唐诗却是争气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白嫩的小脚丫还故意踩了踩严子墨结实有力的大腿根。

  “相公还不起吗?”唐诗调皮地捏了严子墨挺直的鼻梁,又一路捏到鼻尖, 逼得他不得不张嘴呼吸。

  严子墨昨日和她说好的带她去看登基大典,唐诗还从未见过新皇登基,所以对象虽然是她没见过便反感透顶的大皇子,她也有些暗搓搓的期待。

  这不,天还没亮,她就自觉地爬起来了,反观严子墨呢,言而无信!这么一想,唐诗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了那人似冷玉般的俊容上。

  严子墨“嗯哼”一声,鼻音浓浓,嗡嗡地问:“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了,”女人已经换好了一身男装,“相公你说好了今日带我看狗咬狗的大戏的,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男子本来沉着的眼皮猛地睁开,眼神晦涩不明,有些打退堂鼓。

  “你一女子,还是好生待在府里吧,不过是登基走个流程的事,有甚好看的。”

  “你要真愿意看,我让裴旭黑虎两人给娘子你演一遍,你想怎么看都成。”

  严子墨支着头,苦恼地拧着两道粗长的眉,他真是昨天的酒喝得上头,竟然连这种荒谬的事都答应了娘子。

  今日登基大典必有大乱,他怎能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带入宫中?他不是神,到时若有一刻照看不到,娘子伤了碰了的,他该有多自责。

  “可是你昨天都答应我了的!”唐诗登时瞪圆了一双眸子,气鼓鼓地鼓起了两颊。

  “为夫就……骗你这一次,”严子墨也自知自己不占理,言语都柔和了几分,柔声哄道,“岳丈大人最近身体不好,不是也不去吗,娘子不想回府看望岳丈大人?”

  一说这个唐诗就更气了,严子墨这个闷葫芦,什么也不与她和老国公讲,老国公还真当严子墨是那攀炎附势之徒,已经劝她和离好多次了!

  这次的登基大典,以老国公为首的一派告病的告病,请辞的请辞,真真是摆明了态度。

  唐诗一甩手绢,嗔道:“我爹不去还不是让你气的!”

  “听话,”严子墨见唐诗是真动了气,忙光着足下了床,“娘子你听为夫说,这次不是儿戏,事态远比你我想的严峻得多,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是为夫能控制的。”

  “若为夫自身都难保呢?娘子你再出点意外……”严子墨的声音几不可闻地抖了下,“你让为夫,怎么活啊。”

  不独活。

  那个颤音在唐诗心上狠狠颤了两下,让唐诗心里好一阵疼,被严子墨环在怀里的身子一颤。

  “那你就没想过,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将军府,娘还有我,又该怎么活。”

  “只要娘子你安好,为夫就不会有事,”严子墨胸膛的滚热灼伤得唐诗一阵燥热,“为夫说过,娘子你就是我这一生,最惊人的意外,最大的软肋。”

  “所以娘子你一点要护全自己,就当是为了为夫,嗯?”

  这世上,也只有你能伤我入骨,除了你,无人能伤及我半分。

  你是我的软肋,是我年少不可说的欢喜,也是我披荆斩棘护你一世周全的夙愿。

  渐渐泛了白的东边曙光乍现,风中,是谁低低哑哑的一声“嗯”,那么轻那么轻,却吹进了另一人的心尖尖里。

  ***

  登基当日,旌旗蔽日,禁卫军站满了宫城的各个要道。因还在先皇治丧期间,所有乐器皆不可奏,只能充当个摆设,毫无喜庆的气氛,倒多了几分肃杀和庄严。

  大皇子头束紫金冠,披了一身的明黄色龙袍,龙袍上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以金线绣了九条五爪蟠龙,正腾云而上,汹涌四起,宽大的袖口生了风,高高扬起。

  登基大典的重头戏便是这祭天仪式,即将继位的新皇将前往天坛祭告,以求天上神仙,列位先皇的庇佑。

  此时刚脱了白色的孝服,打明贤宫先皇灵柩前出来的大皇子换了登基的龙袍,唇角勾了抹张狂的笑,稳稳地坐上步辇,深红色几人高的宫墙。

  从今天起,他就是这里的主宰——

  “皇上!皇上!”小太监躬着身子跪倒在步辇之下,纱帽歪在了一侧,“大事不好了!”

  大皇子脸色狰狞,深吸了口气,抬起一脚便将小太监踹出好几步远,直直撞到宫墙才堪堪停下。

  “你这个狗杂*种!找死是吗!朕倒是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我朕砍!”

  大皇子抽了一旁侍卫的剑,作势还要朝着冷汗直落的小太监砍下去,真是晦气!他登基大礼之日,这个狗东西!竟敢误了他去天坛祭天之行,这叫他怎能不气!

  “不知殿下结党营私,与西北伽楼国暗中勾结一事,又够殿下有几个脑袋掉?”

  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午夜梦回时又伴着三弟死不瞑目的一张脸出现的声音……

  大皇子正欲挥剑,手下一顿,手腕处一阵锐痛,手里长剑应声落地。

  “啊——”

  大皇子一声痛呼,龇着牙一甩龙袍转过身,身后正是带了一队侍卫,一身煞气的严子墨,大皇子狰狞地怒吼,只觉严子墨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尤为刺眼!

  他三弟,不就是惨死在这把剑下!

  ***

  严子墨不在,唐诗右眼皮阵阵地跳,心也难受得紧。唐诗有点迷信,只觉这是不详的象征,在屋内更是坐立难安了。

  “夫人!”

  萍儿少见地慌乱,小跑着冲进了屋内,唐诗蹭地一下起身,忙问道:“可是相公有消息了?”

  萍儿大喘,连连摇头:“不……不是!”

  下一刻,一年迈苍老的声音沉沉传来:“诗儿,是爹爹!”

  老国公?他这个节骨眼来做什么?唐诗思绪纷飞,不安躁动的情绪越发地强烈。

  ***

  “诗儿啊,你快跟爹爹走吧!那伽楼国的王上都亲自率兵带兵打到京城里了!爹爹看那西北之人各个生得高大威猛,又是蓝眼睛黄眼睛的,不像正常人,咱们城中侍卫怎么打得过啊!”

  屋内唐诗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绕着屋子一圈圈转,老国公就跟在唐诗一圈圈地转,苦口婆心地劝着。

  “爹爹您说什么?”唐诗身形一顿,再也迈不开步子,把着老国公的手臂连连发问,“今天不是新皇登基之日吗?伽楼国怎会这时派兵?”

  “怎么会呢……”唐诗喃喃自语,又恍如梦中惊醒。

  “那相公呢?!我相公呢?!他是不是还在宫里!”

  唐诗失控地大喊,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几分,那派发狂的模样吓煞了老国公,老国公眼里满是震惊!他的宝贝女儿,现下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姑爷啊。

  真是幸也,也是不幸。

  如果姑爷真的……他宝贝女儿以后该怎么活。

  老国公眼神心虚地闪烁乐几下,避而不谈唐诗所问的话。

  “诗儿先和爹爹去城外找个地儿暂存一阵怎么样,等伽楼国撤兵了,或是败军了,爹爹再带你回来。”

  “严子墨真在宫里是不是!”唐诗一把挣开老国公,“我问你是不是!”

  老国公眼神飘忽,支支吾吾了片刻,在唐诗猩红痛苦的眼神中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点了头,大声道:“是!”

  “那又怎样?这个事情现在很重要吗?”老国公烦躁地转来转去,“诗儿啊,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爹爹是不会害你的!”

  “我们就先去城外安全的地方避避,又不是不回来,姑爷嘛……”老国公的面儿上也越发沉重,“他也会理解的。”

  “重要。”

  唐诗乍一仰着头,白净的面儿上落了一道道泪,猩红充血的眼里攒了大把大把的泪,似水一样荡的。

  “啊?”老国公被唐诗这副失魂落泪的样子吓到,大骇,上前就要为唐诗抹去那满脸的泪,却被唐诗一个错身躲开。

  “我说,重要……”泪珠子滚滚而落,顺着女子的下颌滴滴溅落在地上,打湿了哪一小方天地。

  “相公安好与否,与女儿很重要。”

  “他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严子墨今天要是敢死在宫里,女儿我就和他一道去了!”

  “我要他在黄泉路上,都舍不下我!”

  唐诗眼里的坚定和决绝狠狠地震颤到老国公最迟钝的那根神经,自从诗儿她娘去了以后,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种心悸的感受了。

  老国公静默,许久才抬了混浊的眸子,颤声道:“你……很像你母亲。”

  这样的坚定和决绝,他在唐诗她娘的眼里也看过,那时她已没有力气支撑,却哭着求他,要用一辈子的心血和精力去疼爱他们唯一的女儿。

  那种眼神,那种决绝,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唐诗拭了满脸满目的泪,提了襦裙就要往门外冲。

  “我要入宫,去找严子墨。”

  老国公双目瞪立,一口否了唐诗的想法。

  “不行!你现在去有什么用?!你是能替严子墨杀敌还是怎样!女儿你这样冲动,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啊?!”

  “那我也不能看着严子墨一个人去死!”

  拉扯间,一直在门外听音儿的裴旭终是忍不住了,自门后而入,面带愁思。

  “嫂夫人听国公大人的话,出城去吧,现下有严兄在宫里牵制伽楼国,城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是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老国公一怔,犀利的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人已举着折扇行了个礼。

  “见过国公大人,小人乃季礼县县官一名,曾与严兄有故。”裴旭简单几句表明了身份。

  “裴大人!”唐诗却好似抓到了这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直冲冲地奔着裴旭冲过去,“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天相公说的好戏,到底是说的什么?你们就别再瞒我了行吗!算我求你……”

  唐诗说着眼里的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颗颗砸在男子清瘦的手上,灼得裴旭抬不起头。

  他总有种愧疚,为了今日严兄深陷宫中,他却无能为力。

  但他也只是看了老国公一眼,没敢言语,谋逆这一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唐诗见裴旭支支吾吾也不说,又哽咽着问:“那……那相公临行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嘱托过什么?!哪怕只有一个字也行,求你了……裴大人!你就告诉我吧!”

  “有。”裴旭不敢看唐诗,女子眼里的脆弱心碎,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严兄说,若他出不来了,一定要我照顾好你,切莫让你……做出想不开的傻事。”

  “严兄还说,他毕生打拼的,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他若真是……一去不回,嫂夫人是再嫁还是如何,他都无怨言,这是他欠你的。”

  “严兄他说,这一辈子,能得嫂夫人为妻,是他用了过往十几年的苦难与苦楚换得的唯一的光,他希望这道光能长久地亮下去,就当是为他。”

  裴旭不忍再说,眼前浮现的是严子墨临入朝前特来找他,一字一句叮嘱他的情形,他还记得,严兄说这句话之时,眼底那片他从未看过的温柔与留恋。

  是那么的有力量。

  严子墨:“我竟不曾料到,此生得她为我妻,日夜相伴,是我最大的幸事。”

  唐诗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得以裴旭眼疾手快扶了一道。

  照顾好她……这算是严子墨留给她的遗言吗?她不允许……她不允许!

  严子墨这胆小鬼!

  “嫂夫人还是离开这里吧,严兄若能回来,会去寻你的。”裴旭无谓地劝道。

  “不!我一定要在这里等他,我要等他回来,” 唐诗呆呆地坐在地上,眼里却无比坚定,“等他回来亲自跟我说,能娶我为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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