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此次铜雀台出行,原定计划是七天,也算是一年辛苦到头,陛下赏赐的恩典,只可惜才刚过去四日,宫中就出了大事。
陈皇后因为身体抱恙,太医嘱咐不宜做长途跋涉,因此铜雀台之行,并未同皇上一起。而后宫事物又不能无人管束,太后便也留了下来,帮衬一二。
事情便发生在陛下离宫的这几日里。
身体抱恙的陈皇后被诊出怀了身孕,只是胎像还尚未坐稳,永和宫也不便声张,于是对外便只说是皇后身体抱恙。可就在昨日夜里,还只是胎像不稳的皇后喝的水里就被人掺了别的东西,尚还不足两月的胎儿还未见过世间光景就已胎死腹中。
非常拙劣的手段,十分明显的人为。
返京的路上,姬衍銮驾周遭十尺内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呼吸间都带着冰寒刺骨的冷意。耳边再听不见周遭马车中各家家眷们来时一般的笑闹声音,只有车外禁军守卫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车辙碾在石板路上“吱呀吱呀”的沉闷声响。
规整的队伍缓缓驶进了京都城,排在姬衍銮驾后面的各府邸车驾进了城之后都放慢了驾车的速度,逐渐与帝辇错开了距离。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自然无暇再同朝臣一番废话,因此提前叫人吩咐入城之后各自回府,无需再另外进宫。
许宁妤坐在马车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直觉告诉她前两日李清回宫或者是姬冲下山一定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但是又对出事的是皇后的永和宫而不是太后的颖和宫感到疑惑不解。
姬冲若是寻仇,直接对太后做些什么她还能够理解,陈娇何其无辜?还有李清……世子哥哥给姬冲透漏那样的信息,他究竟用什么办法让李清那样的人同他联手?
还是说姬冲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
“二妹妹?二妹妹!”
许宁妤忽的抬头,面前便是王知意一张被放大了数倍的脸。她吓了一跳,忙敛了神思,这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她干巴巴的笑了一下,颇无辜的跟王知意撒娇:“在铜雀台还没玩儿够,竟然这么快就到家了!”
王知意:“……你哥哥虽然算不上机敏,但是二妹妹这一路上一脸苦大仇深,愁苦万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对铜雀台流连忘返的模样。”
许宁妤:“……”
“行吧。”她敛了笑,扶着王知意递过来的手臂跳下马车,一张脸苦哈哈的,似是一本正经道:“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向皇后娘娘下此等狠手。”
“这事儿我就不懂了。”兄妹两人并肩朝府里走,王知意猛的想起前些日子陛下微服到侍郎府的那会儿,忧心忡忡:“不过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都不能幸免的事情,二妹妹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许宁妤:“???!!!”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宫妃也就听着体面,父亲官居三品,咱们家这光景已经足够帮二妹妹你在京都之内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好郎君了,又何必非要对陛下念念不忘?”
许宁妤目瞪口呆:“兄长在说什么?”
她这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被人看穿了心意后的震惊之意,于是王知意更加确信她对姬衍的爱慕已经到了如斯地步,因此不免痛心疾首:“我就说父亲怎么如此仓促,你刚一回家就连忙为你行了笈礼!妹妹!三思!”
许宁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被王知意这一番言语给呛昏过去,她正想开口解释,王知意背后,王崇瑞听见亲儿子这话气急败坏的板着张脸从府门外大步赶了过来,重重一巴掌劈到了王知意脑门上:“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胡说!”竟是连文臣的斯文儒雅都顾不上了。
“哎呀!爹!”王知意被这冷不丁一下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时忙一闪身躲到了许宁妤身后,嘴上仍不消停:“我说错什么啦?!一大把年纪了,还卖女求荣,老脸都不要了!”
许宁妤:“……”
她悄悄地动了动脚,往一旁闪了些许。
王崇瑞被王知意这话刺激的嘴上的八字胡都颤了两颤,他左右看了两眼,一旁给花木修建枝桠的工匠手中的长剪入了他的眼。王知意一看老头子视线,吓得眼睛瞪的铜铃一般,撒了腿就往内院跑。好家伙,这玩意儿要是敢一下子砸到他脑门子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老爷子可是真狠!
许宁妤看王崇瑞的样子是真要去追,忙一把将他拉住。
“这逆子!逆子!!!真是要!气死老夫!”
“兄长原本也是好意,只是不了解个中缘由,您先消消气。”许宁妤抽出他手里的长剪,交还给一旁的工匠,“连您都误解了的事情,兄长会这样想也算正常。”
心中所想被当事人一句话拆穿,王崇瑞老脸一红,只是梗着脖子并未回应,只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许宁妤想着暂且先将此事揭过,她陪着王崇瑞一同往内院走,状似无意问道:“回宫之前陛下特意召集群臣往梅林行宫说了皇后在宫内出事一事,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皇家秘事吗?怎么会在百官面前说?父亲大人觉得正常吗?”
王崇瑞被她这样一打岔,也是一楞:“也许是陛下丧子之忧……有些失状?”
失状了就召集群臣广而告之?她可不这么觉得。
与王崇瑞在内院分开,她疾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叫凌风去问的事情,这会儿大概已经有结果了。
自从上次跟世子哥哥提过之后,从铜雀台回来凌风就被派在她身边了,虽然这少年惊闻噩耗之后一直一副不情不愿又不太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世子哥哥怎么说?”
一推开门,她就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一道黑影“唰”的一下从房梁上飘了下来,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过却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勉强板着一张俊脸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交到了许宁妤手里:“少主说表小姐一看便知。”
许宁妤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将信纸展看,细细看去。
不得不说,世子哥哥确实足够了解她,也知道她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信上的内容也没什么,只简简单单的告诉她,皇后无事。
不过还是十分模糊。
她问凌风:“皇后无事是什么意思?”是人没事,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字面意思。”
???
“说清楚。”
“……少主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个屁。
等等……很清楚……意思就是无论她怎么理解,都是对的。
难道说,陈娇根本就没有怀孕?!没有怀孕的话自然也就没有小产一说,那么出事一说就是无稽之谈了!
并且,姬衍在梅林行宫的那番举动果然是有意为之,他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皇后在他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被人害了!李清回宫是为了只会陈娇配合姬衍来演这出戏,而姬衍从头至尾都只不过是为了帮李清挡刀而已……
姬衍、李清合起伙来做了一出戏,还把这顶大帽子扣到了颖和宫的头上,并且还能全身而退将锅甩给同样对太后怀恨在心的逸王爷姬冲头上……
而这一切,都只是需要让陈娇配合着撒一个小小的谎。
一箭三雕不过如此。
既能绝了太后今后想要往帝宫里塞女人的念想,还能让太后背上伤害皇嗣的罪名,顺便能让逸王跟太后正面对上……此招甚妙。
只是姬冲……可真是可怜。
…… ……
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的姬冲,真是……百口莫辩!
出现在梅林行宫里的那些信件让他误以为他能够跟李清联手杀掉太后,却没想到竟然是引火烧身!从始至终自己都是人家局里的一枚棋子,当真是……好……好得很!
他将拳握的极紧,忽猛地往身前的桌案上砸去。
“既然宫内没有追究殿下的责任,殿下可有想过,也许……他们乐见其成呢?”
“乐见其成……”姬冲眯着眼睛声音忽然拔高:“可是本王安插在宫里的人可都被颖和宫那个贱人给拔除干净了!”
“除掉了可以再插,殿下太心急了。”阳青声音忽的严肃,“此次的消息,殿下连我都未曾告知就贸然行事,实在是有欠考虑。”
“本王只是没想到李清竟然敢如此!”
而此时的颖和宫内,情形相比逸王府,更加糟糕。
宫门里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宫门外的院子里,两个宫女连同一个太监被打的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行刑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悄声说了一句。
太后拨弄着茶盖的手指顿住,眼风冷冷往殿外浑身血迹的三名奴才一瞟,咽了口茶,语气淡淡:“不招便不招吧。”
活了这么些年,能在后宫呆到如今的位置,又怎能看不清楚现下的处境?
只是如今形势,已是由不得她现在再说什么了,也罢。
但是也断不能叫自己平百受了这些委屈。
她轻轻一笑,朱红的唇在瓷白的杯口印下一抹晃眼的颜色,她点了点手指,对着下面跪着复命的行刑太监道:“都杖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