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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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搁置一碗肉,用油炸过后再水煮,显得格外诱人。

  杜仲提起筷子,落下时看向对面回避的脸色,咳嗽一声收了筷。

  红彤彤的辣椒面,被她一股脑的洒在肉上,筷子搅动金色肉块转眼红似晚霞。李相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筷子在碗中戳戳,气氛沉默而尴尬。

  “相月,敲碗呢是个不太好的习惯。”杜仲侧身不经意拉近与她的距离,歪头哂笑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

  自打那天他说了几句,李相月便再没有理他,想与她说话也总是被她冷冷略过。

  “你不要总想着法子侮辱我师父!”李相月收了筷,面色更是不悦,眉头紧锁与他是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杜仲手不自觉的抚上耳朵,故作语调轻松的夹起一块肉放进嘴中。入口的瞬间,眼睛发红,勉力吞下去,嘴唇微微肿胀。

  他思考着一言不发的盯着李相月的怒容,想究竟是他说云苓让她生气了,还是当日话说得太过直白惹人害羞。几番思索,他仍是决定再吃一块肉,筷子夹起艰难的往口中送。

  另一双竹筷格下他的筷子,肉啪叽掉在石板上。

  “这么辣别吃了,”李相月瞥见他通红的嘴唇,难以言说的情绪上涌,她夺过碗默默的重新做了份。“吃这个,我没放辣椒。”

  “其实你做菜挺好吃的,”杜仲时刻观察她的表情,脑海中回忆起雷驰说的一句话,女孩子嘛都喜欢人夸。他目光一转,手指在石板上轻叩。“就挺质朴,也比较用心,这一点你师父教的不错。”

  李相月抬头,与他四目相接说道:“师父不会做饭,这是我爹爹教我的。”

  “……”杜仲哽塞,手不知放在何处,好在他瞥见李相月缝了一半的护膝,拿起放在手中把玩说:“针脚细腻,足以见功夫。”

  他翻来覆去,想再找两句表扬的话,但这护膝一没绣花,二又是用的竹签缝制,实在谈不上精致美丽。他犹豫之际,手上不禁使上力气,好好的护膝成了两半。

  杜仲说:“……”

  “……哼!”李相月再次端起碗大步离去,今天这饭谁也别想吃。

  杜仲伸出的手架在半空,懊恼的狠狠打了下自己的嘴,真是一张坏事的嘴啊。

  气温一降再降,谷底下了场大雨,树枝挂起冰棱。李相月双手合十吹口气,搓了下放到耳垂上揉了揉。最近耳朵冻的痒,昨个她没注意用力大了点,挠破了皮。

  杜仲背手走进屋子,斜眼望她,见她毫无反应又咳嗽一声,来回踱步叹气连连。

  李相月放下手中快要完成的护膝,扭头盯着他,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样。

  “尝尝?”杜仲说的是碗中肉,色泽金黄,淋上蜂蜜香甜四溢。

  他这番显摆就是又要再提她厨艺不佳的事了?李相月脸色瞬间垮下,转身继续缝着护膝。

  杜仲大概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表情僵硬手托着下巴,指尖对着鼻尖一时没有对策。

  “哎,”他抽出筷子,向桌上一点。夹起其中一块肉,放入嘴中夸张的咀嚼,伴随瞬息万变的面色,吐了出来。“没熟!”

  “哈哈哈。”李相月捧腹,杏眼笑成弯月亮,点缀克制不住的泪花,让杜仲看的失神。“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杜仲挽唇一笑,大挥长袖靠着窗说:“论武功,你与我没得比。但论厨艺,确实略胜一筹,再下认输,姑娘能否赐教一二?”

  能让倚月楼护法不耻下问,李相月骄傲顿生,免不了喜色迎面,指着他那碗肉说道:“肉块切得太厚,现在天气这么冷,一时半会儿根本煮不透。再说这炸的功夫,火候大了外表是炸的酥脆,可里面还冷着呢。”

  “说的极为在理,这些确实需要与你多相切磋。”他摸了摸嘴唇上不存在的胡须,笑得肆意。

  “杜仲!”李相月瞧他这幅模样,心中已是清明。“你故意的吧,你就是故意的!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么?总是说些疯疯癫癫的话,让我、让我以为……”

  杜仲眉头松开,站前一步,与她对视低沉着嗓音问:“让你以为什么?”

  李相月缩回脖子,眼神闪躲,手指死死绞住衣角。

  “嗯?”杜仲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一步一步将她逼入角落。“我说的什么话?那一句?是说你关心我的那一句么?”

  李相月脸颊绯红,牙齿咬住下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逼的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没事。”杜仲退后两步,不忍心再说下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

  李相月快步从他身侧走过,杜仲喊住她说道:“别走,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因为是你做的,怎么样都很好吃。”

  “我这是在夸你,”杜仲扯开嘴角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在夸你。”

  他解下腰间酒壶,倒光剩余美酒,装上热水放在她手心。

  “抱着,会暖和一点。”

  李相月抱住酒壶,暖意缓缓从瓶身透来,指尖的寒意驱逐。她瞟他脸上的笑容,小声说:“你笑得真傻。”

  杜仲挑眉,手抚上嘴角,看向她离开的背影,问自己:“很傻?管他呢。”

  李相月坐到池边,手里抱着酒壶,低头看湖中的自己。湖面已结冰,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冰面,头发长了,束发的发簪险些挽不住,几根垂在耳畔。

  她摸上自己面色的绯红,淡淡的颜色仿佛天边的霞,轻柔的落在她脸颊,更添动人姿色。她无疑是美的,像她的名字从来不是太阳般耀眼,却似月光般柔情,温婉可人。

  李相月眼中的欣喜快意一点点消磨,她嘴角由翘起变得有些下垂。借着冰面的反光,她看见盯着自己笑的温柔的杜仲,如她所说很傻。

  她一掌打破冰面,水面扭曲再看不清两人面容。她心中无处而起,没处可去的烦闷并没有随冰面破碎而消散,就在她心底某个角落,等待某刻突然地爆发。

  本来应该十一月就下的雪,迟迟未到。两人对于落雪的事,只字不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日子倒过得平静顺畅。

  这天李相月在池边练剑,云梦剑法第五重已练的炉火纯青,第六重卡在瓶颈处,有处招式怎么也无法连贯。

  “燕子沾水这招不妨加上残阳照雪,自然能接的过来。”杜仲指点。

  李相月照样使了一招,确实较之前顺畅许多,不禁松开紧皱的眉头,她不解:“你是如何将这两招想到一起的?”燕子沾水是云梦剑法,残阳照雪则是江湖人人都会的武功招式,可在任何兵器铺买到招式分解。

  “一个是剑法,另一个则用斧更好,风马牛不相及。”

  杜仲挑眉,摇头反问:“学习武功的意义何在?是为了好看?还是为了将一门兵器展现的淋漓尽致?”

  “是为了克敌,大敌当前就是一根树枝也能杀人,与兵器何干?过分强调兵器,或是正统而忽略武学真正奥妙,只会越学越窄,固步自封。”杜仲拾起一根树枝,仿着她挥剑的模样来了一段,招式飘逸,剑气冲过冰面,断开整齐的裂痕。

  李相月知道他武学造诣极高,但与他动手几次,他都未尽全力,今日方知自己与他有天壤之别,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匹敌。

  杜仲昂着头冲她一笑,眼神充满希冀。却见她一脸沮丧,握剑的手捏的青白。

  “嘶。”树枝落地,他倒在池边,手按住膝盖。

  “你怎么了?”李相月丢下剑将他扶起,关切的问。

  杜仲锤了两下腿,无奈地说:“穴道封的太久,这膝盖有点使不上力,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东西。”李相月扶他坐在石板上,进屋又出来将护膝绑在他膝盖。“天气冷,膝盖不能冻着,你中了毒更应该注意才是。”

  杜仲没想她缝了几月的护膝是给自己的,心下喜悦不能用言语表达,千言万语划在嘴边终究是一句谢谢。

  棕色的护膝是她一针一线拼凑出来的,每天坐在池边映着池水仔细地将线头埋进毛发里,用手摸上丝毫没有起伏。

  一片白色的落花飘至护膝上,片刻后化成一滩稍深的雪渍。李相月抬头,天空簌簌落下白色的花。

  她用手接住,累成手心中的水洼。杜仲发丝间染了霜,他低头盯着地面突然出现的白色飘絮,静静的似被定住。

  李相月嘴角上扬,她抬手接住更多的雪花,兴奋地对杜仲说道:“杜仲,下雪了。”

  等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下,白色雾气一点点伴着雪花尘埃落定。渐渐浓密的白雾消散,他们要寻的路正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眼睛刺的发疼,李相月的兴奋慢慢冷却,她喃喃道:“真的下雪了啊。”

  “是啊,真的下雪了啊。”杜仲苦笑,有种恐惧担忧害怕牢牢抓住他,有那么一刻他想如果一辈子不下雪该多好啊。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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