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荣景辰朝贴身随从点了点头,当下便有人移开后堂的屏风,露出后面一道珠帘。帘后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身影。

  荣景辰道:“太后就在此处,孙大人,开审吧。”

  蔡雍心里猛地一沉,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荣景辰疯了!怪不得这两日遍寻不见荣国林和荣太后,想必是早已被荣景辰控制了。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更不要说自己了。蔡雍跌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孙渺想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称呼萧元瑾。

  似是看出孙渺窘迫,萧元瑾上前一步,道:“草民林玉瑾,今日上公堂乃为母伸冤。去岁,草民曾就此事敲过这大理寺的登闻鼓,只后来出了岔子,未能继续下去。今日再次前来,已找到人证,还请大人容此人上堂。”

  林玉瑾自称草民,便是应了当年楚和帝将他逐出皇族,贬为庶民一事。而此案若得昭雪,林玉瑾自然就会成为萧元瑾。

  孙渺悄悄松了口气,道:“带人证上堂!”

  来人是敏国公看押多年的那个吴家小厮,名唤吴诚,与吴墨石年岁相当。六年囚禁生涯,早已将一个人的精气神磨光。吴诚形销骨立,佝偻着身子,满眼疲态。站在吴墨石身旁,一如明月,一如尘埃。

  吴诚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他原本是小富之家,只因其父好赌,败光家财,又日日有人上门催讨,其母一气之下撞了门柱,又无钱收敛。那时吴诚还小,无本事傍身。没奈何下,他自卖其身入了吴家。吴墨石见他机灵,便叫吴忠带带他,日后也能跟着跑跑生意。那时还替他改了名字,叫诚。

  只可惜,他愧对了这个‘诚’字。

  说起来,无非是利欲夺人心志。他无奈之下成了奴籍,后世子孙则无翻身之地,此事平日不显,可每到夜深人静,总觉人生灰暗,渐渐的也在心里埋了根刺。

  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那人,以为事成之后,得一笔财富,便可远离是非之地,择一处地方做些小买卖,重新开始。

  只是想不到,那人利用他之后,竟想在狱中将他除去,幸好他命大,被人换了出去。可惜不过是从一个监牢换到另一处监牢罢了。

  六年了,他终于重见天日了,也见到了少爷。

  吴诚这几年一直在敏国公府的暗牢里,闲极无聊时,总要将往事翻来覆去的咀嚼一遍。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做伪证,是不是就能和少爷回到江南去。哪怕家逢动荡,依少爷心智,总会熬过去的。

  人生最无奈之事便在于没有如果。吴诚自嘲的笑着,心说人啊果真做不得坏事。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这一笔笔的账,老天爷都记着呢。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哪怕他位高权重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吴诚看着蔡雍,蔡雍也看着吴诚。

  “堂下何人!”孙渺再拍惊堂木,例行问话。

  吴诚朝孙渺一拜,道:“小人乃江南吴氏长子吴墨石的亲随,名唤吴诚。”

  孙渺捻了捻胡须,仔细朝堂下瞅了眼,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六年前可是你作证,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有染?”

  当年孙渺只是刑部衙门一个小吏,那么大的案子他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不过是过堂时,远远瞧见过吴诚一眼。后来整理卷宗时,将其所言证词誊抄,自然记得吴诚这个名字。当时他还在心里偷偷骂这背主小人来着。

  吴诚点头应道:“正是小人。”

  “那你今又为何翻供?”

  吴诚道:“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对方给出高价,只叫小人证明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曾与林皇后多次见面。林皇后早产,加上时间又对得上,所以九皇子殿下才被认定为非皇室血脉。对方承诺事成后送我离京,可他们却在狱中动手,想要杀我。小人迷途知返,愿意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清白。”

  “好,那本官现在问你,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与林皇后可有私下见面?”

  吴诚忙摇头,解释道:“兴和十三年,少爷入京为官,又与林晏将军之妹议了亲。后圣旨一下,召林小姐入宫。少爷恐留在京中会有麻烦,便辞官回了江南。之后与林皇后便再无联系。”

  “直到兴和十四年,因生意上的事情,少爷不得已来到京城。但为避嫌,少爷连林府都不曾去过,只叫小人带上些江州特产送给林夫人尝鲜。因事情棘手,少爷在京城呆了几个月,过了秋才回江南去。林皇后身居后宫,少爷只是一介布衣,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与林皇后见面的。”

  蔡雍哼了一声,道:“当年楚和帝对林皇后也算宠爱,偶尔准她出宫回林府探望。林晏党羽众多,想要瞒过众人,叫妹子与情人私会也未尝不可。单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况且,此事干系皇室血脉,容不得半分差错。楚和帝可是叫人当众滴血认亲的。林玉瑾与吴墨石滴血相融,大家伙可都看见的。”

  他指着在座的各位,其中确有亲眼见证过的。

  傅辞这时上前朝孙渺拱了拱手,道:“大人,时隔久远,既吴诚翻供,为公平起见,不如再次滴血认亲。”

  敏国公应声道:“吴少爷与林玉瑾都在,此法可行。”

  荣景辰吩咐亲随去取水来。

  蔡雍阴鸷的瞪着傅辞,心思百转千回。既已无靠山,便只能靠自己。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此事锤死了不能认,绝不能叫九皇子认祖归宗。

  那碗清水得到一众官员的验证,确定是一碗日常饮用的清水,亲随这才将水递给了傅辞。

  衙役呈上匕首,林玉瑾毫不犹豫的划破手指,将鲜红的血滴入水中。与此同时,吴墨石也迅速割破手指。两滴血落入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各自凝成团,等了片刻,仍不见血融的迹象。

  蔡雍并不怎么吃惊,只半垂着头低低思索着,而后他道:“六年前九皇子便已死在后宫,此时冒出来个林玉瑾冒充九皇子,这血自然不会相融。”

  傅辞像是知道他这般说一样,朝孙渺又拱了拱手道:“大人,此案还牵扯一件盗尸案。盗的是京郊林皇后的尸。”

  蔡雍脑袋‘轰’的一下如遭雷击。围观百姓吃惊不已,就连在场不知情的官员亦是惊的不行。

  后堂屏风后微微有珠帘的响动。荣景辰稍撇了下眼,面上依旧平静,缩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狠攥起拳头,青筋暴露。

  孙渺忙道:“可有人证?”

  “有。”

  他看了眼荣景辰,荣景辰朝他微微点头,孙渺道:“带证人上堂!”

  这人证自然就是那夜盗尸的黑衣人,对盗尸一案也供认不讳。另有皇宫禁卫腰牌为证,证实确系荣太后所派之人。

  傅辞道:“既然蔡大人有疑,那好。我们请林皇后尸骨。”

  百姓闻言,皆悄声退开,露出一条过道。宗正海上前迎接,棺木横陈公堂之上,一众官员匆忙起身,肃穆而立。

  沉默片刻,林玉瑾道:“盗尸时,幸得草民及时赶到,未曾叫母亲尸身受辱。这些人亦是当场抓获,他们可以证明这具尸身确系为林皇后。”

  盗尸人点头承认。

  傅辞推开棺木一角,并未叫全部尸身露出,从中取出一块骸骨,呈与众人面前。

  官员们无不唏嘘。堂堂一国皇后,死后不得入皇陵,竟连尸身都难以保存,只剩下这一堆白骨,实在叫人心酸。

  孙渺又传仵作上堂,仵作对众人解释道:“令这位少爷就身刺一两点血,滴于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此乃滴骨验亲之法,流传几世,足可验证。”

  衙役又将匕首递上,林玉瑾接过后,沉默着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骸骨之上。只见血入骨中。

  仵作道:“这位少爷和这具骸骨之间乃血亲。”

  孙渺又传太医院太医上公堂,这位老太医资历深厚,医术超群,当年便是这位替林皇后调养身子,只是年事已高,林皇后生产之后,便辞官归隐了。

  傅辞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老太医找了回来。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站在公堂上,苍老的声音似能将人拉回到那个时候。

  他说:“皇后娘娘常忧思过重,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老臣时常劝慰皇后要豁达乐观些,免叫胎儿受累。可惜皇后娘娘未能听劝,这胎养的不易,胎儿还未足月,便有生产迹象,当时可谓凶险。”

  孙渺问:“按老太医所言,胎儿早产有多久时间?”

  老太医略一沉吟,道:“胎儿八月生,早产一月半。”

  再用倒推法一算,确实与吴墨石在京的时间相吻合。只不过,老太医退隐后,无人能替林皇后作证,证明胎儿是早产。那时情况紧急,楚和帝手段雷霆,也根本顾不上去找老太医。荣太后也早早买通太医院,将林皇后生产时的卷宗替换,坐实了九皇子乃足月胎儿,污了林皇后清白。

  事后,等老太医听闻朝堂上的风雨时,已是萧元珅登基后许久了。老太医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今有幸替林皇后洗刷冤屈,却是了了此生夙愿。

  骸骨证实是林皇后的,林玉瑾验血与骸骨相融,则林玉瑾为林皇后之子。而林玉瑾之血与吴墨石之血不相融,则此二人之间并无血亲关系。再加之老太医证词,林皇后私通吴墨石一事,实乃冤枉。

  荣景辰盯着蔡雍:“你还有何话要说?锦山皇陵朕已派人去过,楚和帝的棺椁现下已经入京,若你还有异议,大可重开楚和帝棺椁,再行认亲。”

  蔡雍说不出话了,当年九皇子和吴墨石之所以会血液相融,自然是使了手段的。只是他不知道,今日血液不相融,傅辞亦是使了手段的。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荣景辰又朝屏风后说道:“太后还有何话辩驳?”

  珠帘未动,无人言语。

  荣景辰转回头,朝孙渺微微点了下头。

  孙渺再将惊堂木一拍,道:“此案林皇后冤枉,林玉瑾乃楚和帝第九子,证据确凿。”

  萧元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见此案落听,便要起身,却被萧元瑛按下。

  萧元理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他抬头看向傅辞,傅辞朝他微微摇头。

  他以为另有安排,便没有继续,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敏国公这时又站起身,公堂外百姓越聚越多,人头攒动如黑蚁,黑压压一片,连点缝隙都没有。两旁高楼之上的围栏后,也站了不少人,就连别家屋顶上都不放过。

  连续了结两桩案子,百姓的热情已经空前高涨。

  天子脚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安稳,他们或许未必能感同身受,无法了解到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不知道林晏将军在那些百姓心里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但林晏将军将门世家,身份尊贵,在京中权贵之中却是一股清流。御下甚严,从不允林府中人做欺压百姓之事。又是南楚的大英雄,百姓自然对林将军推崇备至。

  除了京城百姓,围在公堂外的大多都是从各地听闻消息前来的。有如刘三娘那样的义气之辈,有切实得到林晏将军恩惠的报恩者,有边陲之地特意赶来京城为林晏将军平反的百姓。

  他们各个目光殷切的看着敏国公,他们知道,期盼已久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又一个素衣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朝荣景辰遥遥一拜。荣景辰点头会意,道:“请楚和帝棺椁入堂。”

  楚和帝已下葬皇陵,一代帝王,死后却被后人将棺椁又抬了回来,还是抬到公堂之上,若是楚和帝有灵,必会气的掀翻棺材盖。

  本以为事情若棘手,早晚是要打开棺椁行认亲一事,既那事已无疑问,倒是不必开棺了。只是总要叫他亲眼看着,看着他的儿子,是如何替母伸冤,替母族平反的。

  哪怕楚和帝已驾崩多年,但他犯的罪孽却不可饶恕。他必须要接受当年的过错,接受天下人的审判!

  蔡雍退至一旁,不再言语。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早早就安排布置好的。想必此时,京中曾参与当年旧案的官员们都已被京畿守军控制了。

  傅辞瞧了眼公堂外,低声对林玉致说道:“公堂上的事已传了出去,于弘文欲逃,被怀骋就地擒获。怀骋已尾随押送楚和帝的队伍入了京。所过之处,百姓尽皆相让,未曾有过相争。”

  虽然蒋副将被策反,但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不能全然相信蒋副将。只能利用民愤,使李怀骋三万亲军顺利进京,以防不测。

  自楚和帝棺椁被抬入公堂后,百姓鸦雀无声。直到队伍最后头有些骚乱,众人才回过神儿来。只听后面有人喊道:“荣夫人要上堂呈冤,快快让开。”

  这位荣夫人乃荣国林正室夫人,敏国公独女。当年也是京中一朵娇花,只可惜被荣国林摘了去。那之后,这位荣夫人便日日吃斋念佛,鲜少露面。

  今日她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由其子荣景和扶着,款步走向公堂。

  按说荣景辰既已登基称帝,这位荣夫人才该是正八经儿的太后。只不知为何,荣太后依旧霸占后宫。也未曾听荣景辰提及给其母一个封号,连其父荣国林亦是如此。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实在叫人琢磨不明白。

  “不知荣夫人有何冤情?”

  荣夫人朝孙渺微微颔首,凤眸在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转过身体,面对百姓,盈盈而立。

  她目光决然,双手交叠于胸前,朝百姓深深一拜。

  百姓们不明所以,纷纷侧让了身子,不敢受此一拜。

  荣夫人抬起头来,神色坦荡。

  “本夫人今日呈冤,呈的不是自己的冤,而是天下人的冤!”

  百姓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出声惊扰。就连蔡雍都下意识的闭紧嘴巴。

  “自楚和帝以来,民间灾祸不断,兴和五年,江南大水,官员贪渎,相互包庇,使河堤未能及时修补,最终酿成大祸,民众死伤万余人。楚和帝命人彻查,最终却只叫一个城守顶了罪。兴和八年,山东大旱,依旧如此。南楚官员贪墨成性,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间怨声载道。奸臣祸国,皇帝充耳不闻。”

  “兴和十年,又起兵灾。两夷进犯边陲,北秦兵临城下。林晏将军率林家军四方征战,终将战乱平息,救万民于水火。”

  “兴和十三年,边疆安定,林晏将军为民之生计,四处奔波,联合一众朝臣拟定安民之法,这才使灾祸不断的南楚得以喘息。也由此,楚和帝心生不满,更觊觎林晏将军兵权。为打压林晏将军,楚和帝大力扶持荣蔡两党,任其横征暴敛,使百姓再陷困苦。”

  这些话不止积压在荣夫人心中,更是在座朝臣们心中的一根刺,亦是千万南楚百姓心里的痛。

  荣夫人字字泣血,叫围观百姓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看着周围的人,深吸了口气,咬着牙继续说道:“兴和十八年,林晏将军上书斥荣蔡两党逞凶肆虐,附庸者城狐社鼠,侵占百姓良田,淫□□女,倚仗权势,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荣贵妃正当宠,楚和帝虽勒令严查,却高抬轻放,荣家依旧得盛宠。荣蔡两党忌惮林晏将军,虽暂时收敛,背地里却依旧我行我素。”

  “林晏将军清正,不似贼人狡诈。不曾想此事已被荣蔡两党嫉恨。兴和二十年,蔡雍上书称江南吴氏与林晏将军串谋,意图谋反。吴氏坐拥万贯家财,富可敌国。林晏将军掌天下之兵,声势浩大。楚和帝本就心存忌讳,此事一经告发,立刻受到楚和帝关注。”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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