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二月初三,众人返回灵州,于查查湖岸与率军迎接的李怀骋碰上。短短几个月功夫,他便训练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跟在车队后面,威风凛凛。

  抵达灵州已是二月中旬,砚舟也带回了江南方面的消息:李奇峰已被抓捕,现下关在吴墨石住处,听候发落。

  三月初一,一艘商船自渭水北岸出发,船上几人在江州码头下船后,被秘密接入江州城内一座民宅。

  吴墨石亲自相迎。

  “拜见九殿下。”

  秘密渡江前来的自然是林玉瑾,由崔严冯安保护左右。

  林玉瑾忙上前将他扶起:“吴先生莫要多礼,此处没有外人,权当是自家人相处便是。”

  吴墨石慈爱的笑了笑。他瞧林玉瑾脸色有些苍白,知他定是又晕船了,忙叫下人温了汤来给他暖暖胃。

  “殿下一路劳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殿下先去歇歇吧,其他的事待殿下休养好再说不迟。”

  林玉瑾摆摆手:“无妨,如今情况如何了?”

  吴墨石道:“李崔两家已是强弩之末,其余几大世家在我的运作下,也接连遭受重创。尤其是去年屯粮一事,各家都受了不小的损失,一时间还缓不过劲儿来。下面一些小家族趁势做大,江南商场怕是要乱上一阵子。不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殿下大可放心。”

  “有吴叔叔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小手一抬,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世家大族即便被重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不过江南商业格局经这次之后必然是要重新洗牌的。”

  吴墨石道:“江南腐朽的太久了,若不从根源解决,将来必成祸患。不过经此一事,江南方面元气大伤,甚至未来三年内,江南税收都要受到严重影响,国库也势必空虚。”

  江南自古便是税收重地,国库大半的收入都来自江南。江南商业之发达也不是其他州府可以比的,一旦江南乱,不止国库,就连京畿,江北各地也都会受到波及。这也是为何南楚历代帝王不敢轻易动摇江南根基的原因。

  但林玉瑾却不怕。

  他在江北经营大半年之久,开通西戎东夷通商口,又放宽东关行商政策,江北商业也渐渐显露出繁荣的态势。

  加上海岛上拿到的大批金银财宝,自然不惧江南税收空虚。只可惜江南若不景气,百姓日子便会艰难许多。

  但若从长远眼光去看待,熬过这三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真有那眼光卓越的商人,必会抓住江南商场洗牌的时机,顺势而为,说不得还能在日后的江南商场中站稳脚跟呢。

  就比如那个跑东跑西的钱串子,像是长了一只狗鼻子,隔着一条渭水呢,就闻到江南的铜臭味儿了。这不是早两日便与林老爹辞行,将灵州的粮种铺子交给本家侄子打理,自己收拾了细软,孤身登船,往江州城来了。

  还是林老爹与林玉瑾叨咕了一句,说商场险恶,若钱串子遇到性命之忧,还望他能拉一把,甭叫他丢了性命。

  “是困难,也是机遇。”

  吴家在江南盘踞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饶是吴墨石也不自觉的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翌日清晨,吴墨石带着仆人阿忠招摇过市,直奔江州城守府衙门去了。

  那些打着哈欠出来开市的小商贩们看见熟悉的人影,一个个都以为是在梦中。

  刘三娘喊着催着叫汉子赶紧开门摆摊,见汉子仍无反应,刘三娘当即气冲冲的叉腰过来。再一瞧汉子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还当是大清早看见美人了,抬头去看,待看清走过来的两人容貌时,毫无意外的楞在了原地。

  “这,这这这这人不是吴大少爷么?”

  “……诶,那老不死的是忠叔啊!”

  刘三娘的老爹曾在吴家手底下干过,吴家出事后,底下人也都散了。老爹忠厚,却又求救无门,心里便落下一桩事。虽是另起炉灶做了点儿小买卖养家糊口,但终日忧心忡忡,到底没活过这几年。

  这刘三娘未嫁人时常往铺子里头给她爹送饭,一来二去的,自然识得阿忠,偶尔也见过几次吴大少爷。听说吴家押送进京的路上遇到匪寇,无一活口,她还可惜来着。心道吴大少爷那么个贵公子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岭,实在叫人不落忍。

  她拧了把身边的汉子:“没看错吧,真是吴大少爷!”

  不过六年时间,吴墨石虽比从前成熟许多,但总归样貌上并无太大变化。况吴家百年世家,在这江州城,谁不认识吴大少爷。

  这一惊一乍之下,两旁商贩闻声也都探出头来看,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跟着吴大少爷后头走,想瞧瞧这人是要做什么去。

  各大家族出来采买的小厮一出门,只见街上商铺竟然没开,还有些诧异,再见身旁人都疯了似的往前冲,一边还嚷嚷着:“吴大少爷回来啦!”

  小厮当下一惊,也忙跟着人群往前跑,在江州城守衙门门前停下,定睛一瞧,还真是吴墨石。小厮登时吓的三魂七魄差点儿升了天,连滚带爬往家跑,赶去通知家主。

  咚咚咚几声鼓响,府衙大门随之开放。吴墨石信步踏入大堂,堂上只一个中年官员坐在一旁。衙役们还一脸懵,互相指责是谁开的门,这人击鼓鸣冤,要先禀报方大人才是。

  堂上一阵混乱,竟无人理会吴墨石。

  城守姓方,听闻衙门外有人击鼓,不耐烦的伸了个懒腰:“这才过完年,就来催命来了。”

  丫鬟服侍方大人穿戴好,正在这时,一个衙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在门口禀道:“大人,击鼓鸣冤的是吴家吴墨石,郑大人叫人开了府衙大门,此时吴墨石已在堂上,围观百姓都聚在府衙外,就等大人开堂了!”

  方大人一惊,险些栽倒。

  “你再说一遍,谁?谁击的鼓?”

  衙役急道:“吴墨石,吴大少爷!”

  “他不是死了吗?!”

  “哎呀说的就是,可小的看了好几眼,没错!人群里头我还瞧见吴忠了呐!”

  方大人一把推开丫鬟,自个匆匆系好腰带,一手拿过官帽,边走边往头上戴。奈何手抖得厉害,官帽戴的歪歪扭扭,还是衙役看不下去,在临近大堂时,给他正了正。

  方大人入堂,当先看向堂下站着的吴墨石,差点儿屁股坐空摔倒在地。

  郑姓官员清了清嗓子,方大人才勉强找回点神识来。惊堂木一拍,他吼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吴墨石拱拱手道:“某原系江州吴氏长子吴墨石。”

  郑大人附和道:“方大人贵人多忘事,这吴少爷乃是兴和十八年进士,虽因涉某事而被抄家,但皇帝仁慈,可没有剥夺其进士身份,是以,吴少爷上堂不用跪。”

  方大人气结,啪啪拍响惊堂木。

  “都革职抄家了,便是罪官!”

  郑大人又说了:“吴少爷今日前来便是要翻当年之案,大人且听他说一说。”

  方大人道:“兴和年间的案子早已了解,如今是承德年间,吴少爷可懂?”

  方大人心里也是不解,去年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个九皇子,堂而皇之的去京城敲了登闻鼓,状告荣家。今年又冒出个吴墨石,击鼓鸣冤要翻当年之案。

  一个个难道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眼下荣家当道,你们却来告发荣家,这是何道理!荣家是有多傻,会命人受理此案。他不耐烦的想要将人轰出去,若叫上头知道他接了这么个案子,乌纱不保啊!

  吴墨石笑道:“不管是承德还是兴和,不都是南楚么?我亦是南楚人,那么击鼓鸣冤,有何不妥。”

  方大人怒道:“兴和二十年,吴家上下早已在押解进京途中被匪寇杀死,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吴墨石道:“某来此,正是对兴和二十年一事上告,某要告江州崔氏,李氏□□!”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当年匪寇之事是吴墨石安排的不假,但李崔两家动手也是真,吴墨石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方大人又急又怒:“胡言乱语,来呀,把这冒充吴少爷的人给本官拖下去!”

  郑大人一摆手,从袖袋里取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方大人眉头一皱,打开信一看,当即大惊。他将郑大人请到后堂,低吼道:“这怎么可能。”

  他颤着手指着信中内容:“皇上怎么会同意重审当年之案!”

  郑大人道:“民间对六年前一案一直心存疑惑,尤其是去年九皇子出现之后。你也知道民间对皇上登基之事颇有微词,只是碍于权势,不敢多言罢了。但九皇子自领江北后,人心归附,更有不少人才前往江北。皇上唯恐江北坐大,今时叫你接下这桩旧案,便是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当年之案楚和帝所判无误。以此来证明荣家清白。”

  方大人被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他朝京城方向拱了拱:“原来皇上想的如此深远,我等望尘莫及啊。”

  郑大人呵呵一笑:“既然这样,大人快去审案吧。”

  方大人眉头一皱:“可这证据从哪儿来呀?吴墨石信誓旦旦,想必手里有李崔两家把柄,再加之李崔两家如今境况十分不好,只怕难办。”

  郑大人又道:“这有何难,此案牵连甚广,早已非一城城守能够处理的,大人只需将此案依着吴墨石所言立上卷宗,再命人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便是。自有刑部管着,与大人无尤啊。”

  “至于吴墨石手里的证据,他们说是假那便是假。而自证清白的证据,相信皇上早有定夺,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只需按皇上所示乖乖办事便成了。”

  方大人一听,顿觉通泰:“郑大人言之有理,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那就这么定了。”

  事情解决,方大人喜上眉梢,一撩袍子往大堂去了。郑大人登时收起笑脸,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回到大堂,方大人挺直了腰板,再拍惊堂木,喝道:“吴墨石,你既有冤情,本官则容你喊冤。你且细细说来,若无充足证据,本官可要依例处罚的。”

  吴墨石拱手道:“某有崔管家为证。”

  “传崔管家上堂!”

  这位崔管家便是当初在随州城被拿下的那位,如今崔家换了家主,生意上又是一片惨淡,他跟的主子败了,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

  对于当年李崔两家买凶之事,他非但知道,还是个出谋划策的人。沈鸿严刑拷打了几天,将崔管家打服了,这才悉数招来,写了罪状画了押。

  吴墨石连同罪状一并呈上,方大人就罪状所陈述事实审问崔管家,崔管家一一承认。还道此事李家也有参与,当日便是李崔两家家主定好的,钱也是两家各出一半,买的是江湖一个杀手组织。

  原崔家主被夺家主之位后,疯疯癫癫,年前腊月里掉河里淹死了。倒是留了两张收据,一张是买通杀手的票据,还有一张是与李家分账的票据。

  崔家主之所以留着,便是以此要挟李家。不出意外,李家定然也留着分账的票据辖制崔家。如此一来,两家都互有把柄,合作才能更长远。

  只是没想到,这票据最终还是落到了吴墨石手里。

  方大人‘啧’了一声,道:“李崔两家□□之事可容后在说,你适才说要翻当年之案,又有何证据?”

  “有,户部天官李奇峰!”

  方大人心口一跳:“你说什么!”

  “李奇峰受蔡雍指使,伪造林吴两家私自屯兵来往账册,而事实上,真正屯私兵的是蔡雍,背后出钱的是李家。有账册为证。”

  吴墨石呈上账册,方大人速速过了一遍,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若非有郑大人先前那番话,他定然要想办法毁了这账册的。

  六年前他只是江州城守衙门的小吏,因前任涉吴家事,被革了职,他才在蔡雍的安排下当了城守。那时的机密事项他虽不完全知晓,但大体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吴家确实是冤,吴墨石账册上所列事项,早期有几个还是他亲自参与的。足以说明这账册为真。

  他只是想不明白,皇上会用什么办法将此事抹平了去。

  “咳嗯。”吴墨石咳了一声:“大人可还有异议?”

  方大人道:“此案牵扯朝廷大员,非本官职能所辖,既然你有证据呈上,本官会写折子送进京,并将涉案人员一并押解入京,吴少爷就请走一趟京城吧。”

  方大人说着,在卷宗上盖了江州府衙的章,又命人将崔管家暂时收押。至于李家,因涉户部官员。在京城未有明确指示前,只能将人就地看守。待有旨意再行押解。

  郑大人这时从后堂转出身来,小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将一干人等俱都押解进京。”

  方大人有些犹豫不决。

  “崔家倒了,李家还能支撑,若将两家人都锁拿了,蔡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啊。”

  “蔡大人能越过皇上去?这可是皇上密令。”

  方大人惦记着头上乌纱,听他一忽悠,忙又差人去锁了李家主。退堂后,方大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不对。

  吴墨石出现的猝不及防,连他都吃了一惊,皇上是如何知道吴墨石会在今天出现?而那郑大人又如此巧合的在此时拿出了皇上密旨。

  他没有认错,那的确是皇上密旨。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怀疑,但更深的疑惑却在心里扎根,闹的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为防夜长梦多,押解人犯进京的队伍翌日一早便由江州城出发了。

  百姓们纷纷出来相送。

  吴墨石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朝百姓们挥手。

  刘三娘喊道:“吴少爷,老天眷顾叫您活着回来,此去京城,必有神明庇佑,叫那坏心肝的李崔两家人不得好死!”

  “吴少爷快些回来,回来了咱还跟着吴家干!”

  直到出城很远,马车只剩下一个小点,人群仍未散去。

  刘三娘低声对她汉子说道:“如今是荣家坐天下,李家和崔家有蔡家人护着,吴少爷此去,会不会又像六年前那样……”

  陈大也有些忧心忡忡:“好不容易活了命,若再经那么一遭,哎!婆娘,咱店不开了,跟着吴少爷上京去。虽然咱无权无势,但也要给吴少爷壮胆,闹他一闹。”

  “成,老娘果然没看错你。我爹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还有林晏将军,那样的好人没落得好下场,实在叫人心寒。既然要干,咱就干场大的。”

  夫妻二人商量完,当时便回家收拾细软准备出城。却不想出门时,门口聚了几个过去一起在吴家手底下做工的小掌柜,见他夫妻二人要上京,也纷纷表示一道去。

  刘三娘道:“此事非同小可,轻则丢了性命,重则抄家灭族。各位都是有家有口的,我夫妻二人上无老下无小,豁得此命也无甚牵挂。诸位听我劝,有这份心思便足矣,快快回家去,莫叫城守府衙门的衙役瞧见了,又生祸事。”

  当时便有个小衙役挤了进来,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们衙役也不全是姓方的走狗,你们没在衙门呆过,不懂里面的道道,这又要远行,一路上恐有为难之处。我与你们同去吧,早两年我去过京城,好给你们带路,也省得人生地不熟的,被人诓骗了。”

  “是啊是啊,叫小五跟着吧,他会些拳脚功夫,多少有个照应。”那人说着掏出两张银票来:“一点心意,路上寻些好地方落脚,莫为难自己。剩下的,待到了京城,帮着吴少爷打点打点门路,哪哪儿都要银钱,莫与我推辞。”

  之后其他几位也纷纷掏了银票出来:“既不叫我们上京,钱总要收着的。”

  刘三娘一一谢过:“各位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吴墨石在江州城守府衙这么一现身,江州城各大茶楼日日人满为患,都开始说起六年前那宗案子。

  “去年九皇子突然现身京城,便有人提起那茬了。林晏将军征战多年,林家军所过之处,不犯百姓秋毫,保我南楚边境这么多年,忠君爱国。反倒那荣蔡两家,恶事做尽,却说林家谋反,打死我都不信。”

  “嘿,这些话私下里说说就是了,你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不怕那位治你的罪啊。”

  “治罪?治什么罪?那天升堂你们不都瞧见了么,吴少爷有证据的!林吴两家从未勾结养私兵。”

  “但如今毕竟是荣家当道,就算你知道那是一场冤案,你越的过荣家去?”

  那人一脸嫌弃的指着他说道:“你还真是糊涂。九皇子都占了整个江北了,去年江南各大商家闹的那事儿你不知道?我可是看出来了,九皇子早晚要渡渭水,杀回京城去。荣家能坐到哪天还不一定呢。”

  “可九皇子的身份不是还没确定么。”

  “哎呀呀,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去年九皇子独闯京城,就当众言明要滴骨验亲,是荣家不允。后又于天牢刺杀九皇子,想要毁尸灭迹,若不是心虚,何苦要做这样的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街上关于六年前旧案的言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就连城守府衙的衙役们都参与其中。

  方大人又惊又怒,听着下人禀报街上的谣言,他一个激灵惊坐而起,终于想明白他先前忽略了什么——

  九皇子!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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