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算计开始

  柳均宜因为四年前被太后有心与谢饶平“捆绑”,多少还是受到些连累,比如眼下,他汉州长史一职届满,然而因为刘渡开释,汉州灾乱一案总得有人承担负责,造成谢饶平功过是非悬而未解,柳均宜也只好在家中暂时闲散下去,没有这么快授任新职。

  当然,归去汉州绝无可能,是以白姬与柳瑾都随后返京。

  当年那个刁蛮跋扈的柳小妹如今也已满了七岁,四年调教,心性已经被白姬彻底扭转,虽然不如十一娘早慧才华,可也乖巧懂礼,如今也能诵读千字文,正在学习切韵,可谓脱胎换骨一般。

  之于从前与十一娘的嫌隙,柳小妹已经彻底忘却,这回返京,好容易盼得十一娘从上清观归家,立即主动粘缠废尽心思请教指点画艺,称赞讨好不断:“十一姐,阿瑾还在汉州时,便听闻不少闺秀议论十一姐才华不输当年蒹葭伊,此时也是画值千金,汉州闺秀提起十一姐都是满面羡佩,便连我也跟着沾光,好容易与庶母回京,总算见到十一姐,十一姐可得指点一二,这是我往常描摩画作,也晓得粗陋,不足之处还望十一姐尽数指出,如何改进也望十一姐废心指点。”

  说完仰着小脸,两眼发亮直盯十一娘。

  一边九娘忍不住打趣:“瑾瑾眼下可算乖巧,不记得当年对十一妹拳打脚踢动辄喝骂了?”

  那时柳瑾才三岁出头,当然不记得了,这时惊惶失措:“九姐可别哄我,我哪敢对姐姐不敬以幼犯长。”

  九娘本不怀恶意,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十一娘当然更不可能对柳瑾记仇,当真指点起她描摩技法来,姐妹在一处说笑一阵,十一娘归去旭晓堂,却见碧奴靠在壁角怔怔发呆,连她入内都没察觉,险些没害青奴咳破喉咙才从迷怔中清醒,连忙上前。

  “发生什么事?”十一娘问道:“早先不是去见你阿舅,怎么,难道有甚烦难,不妨直说。”

  原来十一娘自从手中有了产业钱银,第一件事便是托人打听到碧奴远在蒲州的亲人,得知当年姜姬嘱人将碧奴幼弟送至蒲州,碧奴舅父倒还慈爱,听说妹妹妹夫双双身亡,碧奴卖身,痛哭了一场,二话不说将外甥收养,一直视为亲出。

  然而碧奴舅父家境贫寒,养活几个子女已是不易,当然没有余力再让孩子们识字知书。

  十一娘便将碧奴幼弟接了来京,自然不会当作奴役使唤,而是交给田庄管事抚养,授习稼穑等务是一方面,闲时也容碧奴常常与弟弟见面,姐弟俩不至于分离两地。

  而碧奴的舅父为了充裕家境,也常随商队跑腿赚些奔波钱,得知碧奴在长安柳府,也来探望过几回,虽过活不易,然而并未因甥女如今寄身大户便打秋风,回回来访还不忘捎带土仪,的确也是个实诚人。

  碧奴每回与舅父见面之后都甚为欢喜,可今日却发起愁来,十一娘便猜测应是她舅父遇见什么难关,逼于无奈才告知碧奴。

  果然便听碧奴说道:“婢子舅父走投无路,怕是也只好逃亡了。”

  “这是怎么说?”十一娘蹙眉。

  “朝廷按人丁征税,然则早在好几朝前,人丁授田就远远不到百亩,我舅父当年迁居蒲州,才得二十亩耕地,辛苦劳作,除去租庸徭役一家总还能得温饱,然而近些年来,不少逃亡之户,衙门征收不齐税款,按律要分摊在邻里头上,征税日益增多,舅父也是逼不得已才将耕作之事交予舅母表兄等操劳,自己要么打些散工,要么随行商赚几个奔波钱才能维持家计,如今连这也入不敷出,只好也跟着逃亡。”碧奴满面愁容。

  自耕农因为授田不足、官府压榨及豪霸兼并破产屡生逃亡并不是这几年才萌芽的事,弊端实在肃宗一朝就已造成,十一娘前世就听兄长及杜涛李渔们论政时提起过,也明白几分。

  大周对于城禁虽然规定甚严,不允人口随意迁徙流动,离开本县必须要有官衙开具过所,比如碧奴舅父这般,替行商打杂,一来要有行商替之开具过所,二来要有家人邻里作保,一旦本人不及交税服役或者失踪逃亡,家人邻里便要受其牵连待其交税服役,可是因为官制腐坏,地方官衙吏员不少伪造过所私卖,逃亡屡禁不止,有的阖家逃亡,邻里便只好遭殃,于是又会造成更多自耕农破产逃亡。

  当然逃户抛家弃田无依无靠,虽有的落草为寇,毕竟少数,大多都是卖身富户为奴,或者为佃客,或者为部曲,有的甚至连田带人一并“投卖”,虽然律令严禁收容逃丁,不过富户显贵们完全将之视为空文,根本不惧官府追察,官府也鲜少当真追察过。

  土地兼并造成逃亡,逃亡渐多又助长土地兼并,这简直就是恶性循还。

  德宗朝因为税收不足,造成国库空虚,德宗自己用钱都捉襟见肘起来,一怒之下倒下令过严察逃户,勒令地方官员补齐亏空,官员见压榨百姓难以交差,只好与地方富豪“商议”,富豪们为了省事,倒也舍得以小利赢长利,官员们及时交差,德宗自己有了钱用,也没再追究。

  但这甚至不算治标,更莫说治本,大周税制已经急需革新,当年裴相数回谏言却都被德宗驳回,便连不少朝臣也极其反对——也是当然,新税制一旦实施,必然会损及贵族利益。

  直到如今,农户逃亡之事愈演愈剧,简直就成了稀松平常之事。

  十一娘不知天子贺衍是否明白这些隐患弊端,地方官员及政事堂众多相国有没真正考虑改善,还有太后,是否感觉到内库渐空已经不够皇族挥霍。

  “倘若借钱予你舅家周转,是否能解燃眉之急?”十一娘问道。

  “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不能保证长久。”碧奴长吁短叹:“我表兄已满十八,授田才十余亩,赋税却一点不曾减轻,依然是按百亩丁税征收。”

  十一娘:……

  感情儿子成年授田都已经成为平民百姓负担?!

  “那就逃亡罢。”十一娘干脆说道:“我名下田庄仍需佃农,为周全计,也别让你舅父变卖蒲州耕地了,仔细追察起来反而落下踪迹,过所掩示由我来操办。”

  碧奴大惊失色:“若是追察到小娘子身上……”

  “放心,凭我们家这时地位,收容户把逃丁还无人敢究,再者也没有强逼兼并,你舅父耕地在蒲州,只要人一离境,官府自然会重新分派,多半又会中饱私囊,就算朝廷追究,也有人会舍利求全,眼下逃亡众多,除非彻底改革税制,单纯清察逃户势必无济于事。”十一娘说完又问:“你舅父在京都还能盘桓几日?”

  “说是十余日……”

  “足够了,过所一事我来想法,这回便让你舅父带着归去,待过了年,就举家迁离罢。”

  碧奴自是千恩万谢,忽又想到一事:“小娘子,婢子打听得,前两日姚姬那处又有异动,似乎打听得娘子与郎君争执,装扮得花姿招展往郎君书房服侍,被驱骂了出来……”

  自从柳均宜往汉州赴任,姚姬彻底断了念想,这四年来倒无比老实,以致于十一娘险些将这么个人抛之脑后。

  “阿耶与母亲为何争执?”十一娘关心的倒是这个重点。

  “听岂曰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争执,仿佛是七娘对郎君哭诉不愿早嫁,郎君心下不忍,便劝说娘子暂缓两年,可连婚期都已议定,哪能无故反悔,娘子非但没答应,还数落了郎君一番,郎君有些郁怀,却不知姚姬怎么打探知道了,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十一娘微微颔首,姚姬在柳府完全没有倚仗,这几年元贤妃也好,及恩侯也罢,也都顾不上她,再兼柳均宜这个主角都不在,姚姬自然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却没想到,这女人隐忍数载,倒悄悄培养了耳目,否则也不会这么快打听得知柳均宜与萧氏夫妻小有矛盾。

  虽然姚姬不关要紧,可十一娘仍然记仇。

  真正的十一娘与其生母姜姬,可是被姚姬一个直接,一个间接害死,她既然借十一娘身体重生,就必须要为母女两报仇雪恨。

  只是萧氏决非狠毒心肠,姚姬又完全不是威胁,依萧氏心性气度,不可能将姚姬斩草除根。

  除非……让姚姬离开柳府。

  十一娘想到贺湛随口一提之事,计上心头。

  她笑着嘱令碧奴:“打听出来,眼下谁是姚姬心腹。”

  第194章十一娘“训奴”

  “婢子愚笨,实在无能为力。”

  三日之后,碧奴低垂着脸,十分愧疚到十一娘跟前复令:“小娘子叮嘱婢子万万不可让旁人察觉,婢子只好暗中摸察,姚姬身边依然还是娘子从前安排那几个仆妪,为娘子心腹,按理万万不至于贪图小利而被姚姬收买。”

  十一娘也没怪罪碧奴,但想到今后随着环境事态进一步复杂,需要碧奴进行更加困难的任务,只靠着与仆役交好套话的手段再不能满足斗争需要,必须要强化提高碧奴心智,有心启发磨练,于是并没有直接为心腹婢女出谋划策,只是逐步引导:“那么以你推测,是哪处仆妪出了问题?”

  “虽然娘子掌家以来,对仆妪拘束甚严,然则毕竟难免有些贪图私利之人……”碧奴说道:“婢子从前私下留心,对内宅仆婢各自性情多少有些掌握,只要将那些可能贪利背主者一一排察却大不容易,需要小娘子再宽限时日。”

  “这法子太笨了,并且容易露出端倪。”十一娘摇了摇头:“你首先应当琢磨,姚姬可能收买者范限。”

  “应当不是各位管事,姚姬给不出让管事们动心之利益。”碧奴受了提醒,这才有了些方向:“也不可能是外院仆役,一来姚姬因身份限制接触不易,再者外院仆也不大可能及时得知娘子与郎君争执矛盾之事,也不可能是郎君身边仆从,因为郎君返京不久,姚姬没有时间说服收买,同理,白姬与瑾小娘子身边仆婢也能排除在外。”

  十一娘这才颔首,笑着鼓励道:“那么,还有哪些人最为可疑?”

  “便只余娘子身边仆婢了。”碧奴却再度蹙眉:“好比岂曰等贴身侍候都是娘子信任器重,怎么可能背主?便连二等仆婢,娘子也是经过精挑细选至少品性不差,或许会是杂役婢女,虽不能近身,或许是听人闲谈,或许是瞧见郎君郁怒离开,才会找姚姬报讯?”

  “方向虽然对了,可你依然有所疏忽。”十一娘提醒道:“人心莫测,要堪破并不容易,或许这人以往并未表现出贪利,也或许本不贪心,只是有一二把柄差谬被姚姬拿捏要胁,再或许……是遇见什么烦难,多得姚姬援助因而心生感激,说到底,姚姬不过是让这人暗下留意阿耶与母亲关系行为,以期争得一二宠爱,并非为什么祸害之事,贪图小利也好,受迫报恩也罢,总之不会让人产生太多惧避心理。”

  碧奴长叹一声:“小娘子这么一分析,婢子又毫无头绪了。”

  “姚姬身边仆婢既然确定为母亲耳目,那么姚姬与谁时常碰面才不会引起耳目怀疑呢?”十一娘又再点拨。

  碧奴先是呆怔,转而如醍醐灌顶:“婢子明白了,应当是无衣苑中跑腿传话或者送交衣币之婢。”

  一般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萧氏身边如萧媪岂曰一类心腹不会亲自去跑腿传话,大约都是交待给三等仆婢,而柳府一贯规定,众姬妾衣裳脂粉月钱等耗用由各房主母分派,也有专门仆婢负责支领送交,对于这一类人,略微有些头脑的姬妾都明白要恩络交好,打赏闲谈就成了正常自然,日子长了,偶尔避开旁人说上两句悄悄话的机会在所难免,不至于引生怀疑。

  “经小娘子这么一框定,嫌疑人也就是那么三、四个。”碧奴喜笑颜开。

  “三、四个,还是太多了,我需要是确定一人。”

  “婢子这就去暗察几人当中有谁最近遇见烦难,或有心神不宁者。”碧奴说着就要起身。

  “碧奴,你又用笨法子。”十一娘连忙将人叫住:“既然有了目标,范围大大缩小,便能有所针对引蛇出洞。”

  碧奴忙问:“怎么引蛇出洞?”

  “你且想想姚姬除了关注阿耶,还会关注谁?”十一娘笑道。

  碧奴重重击掌:“瑾小娘子!”

  于是婢女转着眼珠子盘算一番后,非但没有急着往外走,反而凑近小主人跟前:“小娘子,婢子想到一个法子,但需要小娘子配合……”

  ——

  接下来的几日,柳小妹十分心花怒放,因为她的十一姐主动来居处督促指点摩画,有了十一娘指点,柳瑾描摩而成的新作比从前大有进步,为此甚至受到韦太夫人奖赏,十一娘又亲许了她另一件好事作为鼓励,柳小妹这日也顾不得对嫡母萧氏的敬畏了,到旭晓堂请好问安后,拉着十一娘就往无衣苑去。

  不多久,便见柳瑾与十一娘喜笑颜开出来,前者扭着后者胳膊,欢声笑语一路。

  碧奴存心落后一步,与岂曰说了几句闲话,留意见目标之一名唤青篱的婢女站在不远直往这边窥睨,一双耳朵险些没有直直竖起。

  因着碧奴这些年有意交好一众仆婢,众人大多以为她和气爽朗,兼之十一娘虽是庶女,可自从四年前返京,先是受到萧氏不少惜重,后又被太夫人接去身边亲自教抚,再到后来,甚至拜入莹阳真人门下,风头盖过几位嫡出小娘子,水涨船高,十一娘身边婢女当然也成为一众仆婢争相讨好的对象,碧奴本身又平易近人,受欢迎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而岂曰做为萧氏心腹,性格多少有些类近主人,虽不颐指气使,然而严肃时多,青篱有心打探隐情,在岂曰与碧奴两人中,选择后者就成了理所当然。

  她眼看碧奴与岂曰告辞,便快步迎了上去,笑着行礼:“姐姐。”

  碧奴自是与青篱客气寒喧,七、八句话后,便听青篱问道正题:“早先远远看着,两位小娘子今日倒比往常欢喜,十一娘不提,连瑾小娘子也不似往日小心谨慎,在无衣苑,可没见过瑾小娘子这般雀跃。”

  “今日瑾小娘子描摩画作受了太夫人赞许,因是十一娘指导才有长进,太夫人连带着将十一娘也夸赞一番,说姐妹之间正应如此相互扶助和睦共处,十一娘因为沾了光,便答应领瑾小娘子去上清观拜会莹阳真人,瑾小娘子欢喜不禁,这位也是个画痴,早就期望能见莹阳真人一面,这不,早先连娘子也允了瑾小娘子往上清观,才这般雀跃。”

  青篱打听出来这事,也觉是好事一桩,待告辞碧奴后,立即寻了个借口往姚姬居处,声称是姚姬早些日子托她做一双绣鞋,可鞋面花样还要问姚姬喜好,姚姬情知是这好容易恩笼的婢女又有消息告诉,打发了身边耳目,问得柳瑾将去上清观,立即就盘算起来。

  青篱完全没有察觉她来寻姚姬时,碧奴远远随在身后。

  这下,才真正可以复命了。

  又说柳瑾,因为年小时就被萧氏交托白姬抚养教导,起初严令姚姬不得接近,日子长了,柳瑾逐渐便与生母疏远,后来干脆随白姬去了汉州,姚姬更是鞭长莫及,四年时间,柳瑾反而与待她亲切慈爱的白姬有若亲生母女,虽然回京之后,萧氏见柳瑾这时性情已经扭转过来,没再禁止姚姬与她接触,不过柳瑾每回面见生母,都是听她诽谤不断,不是埋怨嫡母萧氏狠辣,就是斥骂白姬不怀好心,挑唆她们母女失和,教唆柳瑾认贼为母。

  柳瑾心下早已极度不耐,不过拘于白姬往日教导礼矩,才没有驳斥姚姬。

  这日十一娘才答应领她拜会莹阳真人,柳瑾正欣喜若狂,虽说还要待三日之后才能前往上清观,却迫不及待挑选那日要着的衣裙,小姑娘爱美,更何况是见崇拜已久的偶像,只恨不能将自己装扮得优雅大方,博得莹阳真人好感。

  姚姬便遣人来请柳瑾,说是有话交待。

  然而当柳瑾去见,姚姬又将她领往内宅一处僻静无人亭阁,打发身边仆婢站在数十步外。

  “这里这般冷清,庶母……”

  柳瑾话未说完,便被姚姬打断:“听说柳伊水那贱人要领你往上清观?”

第193章算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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