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世子夫人

  玲珑小榭,临之碧潭,两隔围青萝,四垂冰丝幔,微风拂水近,檐角响铜铃,居中自凉惬,不感日气炎。

  水晶碗里果浆色艳,尚浮冰屑,这么一盏下去,更是暑意全消。

  又有婢女捧来清泠、香粉,净面净手后,赵氏总算神清气爽,可姚姬的殷勤却并非仅此,她又莞尔交待婢女捧来妆奁,竟不顾赵氏的诚惶诚恐,亲自为其描眉涂腮,终于妆成,再递上一面手柄镶着红宝的铜镜,赵氏一看镜中人,竟是翠眉斜飞唇若点樱,眉眼容貌竟如陌生,是她从未曾在自己脸上看过的妩丽明艳。

  姚姬当年在元家,可是受过不少妆容衣着的“专业”训练,这一手妆扮技巧哪是赵氏这等小家碧玉比得,这时小露一手,随即便让姿容普通的赵氏有若焕然一新。

  眼见着赵氏拿着铜镜只顾发呆,姚姬又再莞尔:“身为女子,最重便是姿容,可天生丽质能有多少?其实都是依赖后天妆扮,夫人更是宗室妇,何等尊贵?日后还是需得在衣着妆容上多多用心。”

  赵氏自觉惭愧:“庶母提醒得是。”

  她家境本就普通,又摊上了一个厉害继母,从来未经娇生惯养,一手女红针凿甚是出色,之于着装妆扮却笨拙得很,寻常为了礼仪,也不过描眉涂粉而已,妆容并未让平凡的外貌增添多少靓丽,从来没有想过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妆扮技法,自己也可以如此生动秀雅。

  姚姬见赵氏依然谨小慎微,不提主动请教,便也转开话题:“早前见夫人那番狼狈形状,可是又受了王妃惩斥,夫人若信得过我,不妨细诉,或许我能指明错谬,夫人改过,将来也可避免受责。”

  这话正中赵氏心头委屈,又兼姚姬和颜悦色,以赵氏脾性,是万万不会辜负好心的,便说起今日这桩事故:“阿家听闻世子最近新买一个伶人,嗓音甚美,令我将她唤来唱曲助兴,可那……那伶人最近正受世子宠爱,任性得很,声称她是世子之婢,而非王妃之婢,这话我怎敢直禀阿家?只好谎称伶人染疾,阿家不信,另嘱仆妇去唤,仆妇去时,只见伶人正在玩乐……阿家责我不孝违逆,我只好解释,阿家虽知我并非故意违逆,却恼我不能束下……”

  姚姬叹道:“难怪王妃责罚,夫人确不应该,不过一介倡优,竟敢怫逆不敬,夫人本该狠狠责罚。”

  “可若是如此,世子归来也会责怨妾身犯妒。”赵氏说着又红了眼圈。

  姚姬道:“夫人也莫瞒我,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将许多事看在眼里,世子哪会为了一个伶人埋怨夫人?只不过世子与王妃历来不和,倘若夫人为王妃嘱令责罚伶人,世子自然不喜。”长叹一声:“王妃也不是真要为难夫人,只不过世子诸多顶撞不敬,王妃也是迁怒而已,一句话说穿,夫人是受了夹板气,怎么做都落不着好。”

  这话正中赵氏心病,难免对姚姬更加感念,可因她一贯懦弱,这时也不敢埋怨,只哽咽道:“这也是妾身运数。”

  “难道夫人就甘心独自委屈,一生都没有出头之日?”姚姬大觉不平:“我早为夫人报屈,虽然夫人并非名门闺秀,却也是正经媒聘之嫡长媳,世子理应善待……夫人也莫急着为世子辩解,我可不是要挑唆你们夫妻失和,只我有肺腑之言,或能助夫人摆脱困境,夫人若不嫌我多事,我才好细细告诉。”

  赵氏又哪会嫌弃,礼敬道:“庶母有心指教,妾身之幸。”

  “其实这根结,还是在世子身上,倘若夫人居中斡旋,能让王妃与世子母子之间嫌弃尽消,王妃自然不会再埋怨夫人。”

  这话说来简单,对赵氏而言却难比登天,她要是能劝服世子孝敬继母,也不会连个才刚入府的伶人都敢给她气受了。

  姚姬却笑:“夫人可以为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世子与王妃嫌隙已深,当然不能轻易化解,是以夫人如今……还是要先得世子心意,你们夫妻日渐恩爱,世子才有可能听夫人劝导,即便心里不是真与王妃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在意夫人在王妃面前处境,表面上礼敬几分却不难做到。”

  姚姬这话说得颇为露骨,让遁规蹈矩的赵氏飞红了脸,嗫嚅道:“妾身愚笨,无才无貌,又怎能得世子如此惜重。”

  姚姬大叹,实在恨铁不成钢:“可见夫人并未将我之提醒放在心上,多少人是天生仙女?无非是着装打扮罢了,夫人便是不善于此,今后我也会多加指点……夫人并非小巧玲珑,可身材高而丰腴,只不过夫人一贯穿着守旧,瞧上去倒显得粗壮了,若是换一身诃子长裙,外罩袒领纱衣,便能尽现丰腴优势,眼下男子,可不是尽爱那些瘦骨嶙峋。”

  也不顾赵氏羞涩尴尬,姚姬自顾“倾囊相授”她那些媚惑之术,直将赵氏说得连脖子都红成一片,可眼看着姚姬的妩媚妖娆,想到这位庶母如此得翁爹宠爱,便连阿家都奈何不了,心中却又信服。

  “姿容是一方面,投其所好也甚关键,别看世子寡言少语,却最不喜过于温懦,夫人何等尊贵?倘若在侍婢、伶人面前都要忍声吞气,岂不自甘轻贱,世子当然不悦,故夫人不可过于软弱,但即便斥责院中仆婢,也要强调是自己主张,在这时千万莫说是受令王妃……世子生母出身名门,故世子应当崇尚风雅,夫人也是诗书门第闺秀,与世子谈论诗词歌赋想必不难,若是自己也能作诗,那便更加有利……另外就是,世子与其外家十分亲近,夫人对杜家几个舅母尤其世子外王母之生辰要牢记在心,主动备下礼信贺寿,世子岂不喜欢?”

  一番主意出来,赵氏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就此与姚姬时常走动起来,着装打扮鲜亮不少,别说,赵氏这么诸多改变,的确赢得了几分贺淘关注,夫妻两人之间倒确实亲近许多,只不过赵氏实诚,世子与她略微交心,她便将姚姬“招供”出来,自是说不尽的好话,一不留神,居然泄露了姚姬让她居中斡旋,促成世子与郡王妃母子和睦的口风。

  贺淘一听便知姚姬不安好心,大概是要拉拢自己为她所用,说不定还盘算着坐收渔翁之利,却也没有警醒单纯质朴的赵氏,由得她与姚姬来往,甚至还假作中计,在赵氏的劝导下,偶尔也会主动省安,甚至许多回,小韦氏随口一提,贺淘居然就留下用膳。

  在小韦氏跟前,大显与赵氏夫妻恩爱情深意长。

  小韦氏只觉胸闷刺眼,恶血沸腾,越发看赵氏不顺眼,奈何她每当斥责赵氏,贺淘都会跟着跪叩求情,碍着义川郡王,小韦氏还不能对贺淘过于苛厉,胸中那口郁气越积越厚,而凭她在王府的耳聪目明,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姚姬在后挑弄,只不过姚姬并没有唆使赵氏对她不敬,小韦氏也没有借口惩治,只把自己憋屈得死去活来,对姚姬逐渐恨之入骨。

  郡王府内宅的这番风起云涌,十一娘这个推手却一无所知,只暗暗讷罕着这些时日以来小韦氏竟然没有入宫烦缠,怕是忙着与姚姬斗法,只靠推测,却也能够判断计划进行顺利,就是不知小韦氏还能忍耐多久,什么时候才摁捺不住爆发出来。

  五月中旬的一天,十一娘照常在篷莱殿当值,却忽听宫人禀报,说是柳四娘请见。

  原来当年太后假称犯厄强逼柳蓁于禁内祷福,事后为了表示“谢意”,特赐柳蓁请见之权,只不过这些年过去,柳蓁从未使用这一特权罢了,不想今日突然请见,莫说十一娘,便连太后都别外吃惊,直允入见,才知柳蓁这回入宫是为了与十一娘见面。

  第422章 新“同事”

  丝帐垂隔,苇编卷舒,偏殿里西向这个空间不算宽敞,便显出牡丹屏下那个玉沁冰瓮仿佛特别硕大,太后惧热,立夏以来,便将日常办公之处换移到此避阳之地,这时她斜倚龙头凭几,视线似乎落在冰瓮浑圆的敞口,这样似乎更觉凉爽几分。

  隔间静谧,蕉扇落下无声,只带动丝帐微起悄伏,唯有太后口诉敕诏的语音,轻而明晰。

  韦缃在一旁奋笔疾书,自然不是单纯记录太后语述。

  敕令颁行,需以骈俪文体,莫说太后,便是许多帝王其实都没有书诏这一文体的文才,故而才需中书舍人一类官员依据口诏拟写,几经修订后方得颁行天下,故而历朝历代,虽难免不学无术者占据高官,但执笔拟诏者,必定不能胸无点墨,这也是行科举以来,凡拟诏官员,多数都是进士出身的重要原因。

  十一娘悄悄入帐之时,已见韦缃书成,轻声诵知,太后微微颔首,示意韦缃可将草诏交予窦辅安,由这心腹再交中书省官员修订。

  也是直到这时,太后才留意见十一娘返回,伸手招了一招,让她跽坐近前。

  “瞧你这满面凝肃,可是四娘也有什么为难事?”

  因着王七郎的缘故,柳蓁唯有对十一娘这堂妹亲近几分,这事太后一直清楚,当年王十五娘遇险,柳蓁岂不就是央告了十一娘入宫打探?那么今日请见,其实不算奇异,若柳蓁毫无动静,事情才显得有些诡异了。

  原来太后初闻柳蓁请见时的别外吃惊,其实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反而十一娘起初是当真震惊,只不过在见过柳蓁之后,才感“原来如此”。

  这时听她这样回应——

  “四姐是为三哥之事,满怀担忧……世父才刚调任江南道,三哥不知为何便求转调征军,四姐苦劝,三哥仍旧坚持,眼看着无法挽回,四姐无可奈何之际,才冒昧请见,是让我再尽努力,看看能否劝解三哥回心转意。”

  历来戍守边军,都是多多益善,只因戍军不比禁军,寻常苦累不提,也更多可能会奉令出征,一旦上了战场,生死便不能保证,危险更甚,因此虽戍军也不会鲁莽征用不明底细者,但如柳彦这样的世家子弟禁军士勇,倘若自愿调任戍防,朝廷当然是持鼓励态度,更别说柳彦这回是要转调征军,直接请命上战场。

  又有柳信宜、柳均宜两个叔父鼎力支持,为他奔走请调,这事更加十拿九稳。

  要说柳彦转调征军如此容易,为何拖延至今?

  难处就在他是京兆柳子弟,并且还是嫡宗承嗣长孙。

  战场多风险,更兼大周从英宗以来,就有重文轻武的迹象,即使取得战功,也不如文官尊荣,世家子弟对从军的热情不高,更不说承嗣长孙对显望门第而言何等重要,家长又怎能许他任性犯险。

  柳誉宜若是对独子从征一事不闻不问,太后必生疑心。

  但这时柳誉宜已经调任江南鞭长莫及,太夫人借这机会利用柳均宜这个师长鼓动一腔热血的柳彦远赴战场,让他置身险境才是恰当时机。

  更不说因为最近动用储备财粮继续支援新厥征蛮一事,政事堂与宗政堂因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太后于朝议时慷慨结词,为诸蛮屡屡劫掠疆城,导致民不聊生家破人亡甚至被掳蛮部而痛心疾首,坚称是为平息边乱庇护国民,才必须支持已经示诚效忠的新厥统一诸蛮,立意之仁德,眼光之广远,又在中书省主书徐修能带领下,不少士人以诗赋赞扬,对军政一无所知却空有满腔热血的百姓无不崇颂太后胸怀,居然不少壮士受舆论鼓动而自愿从军甘往战场,可谓群情激昂,在如此大势下,柳彦被亲长鼓动请调从征岂不情理之中?

  柳彦从征一事,不可避免会惊动韦元平,更别说职责为监视百官的窦辅安了,消息早就传到太后耳中,也断定是太夫人“釜底抽薪”的意图,太后甚至交待了韦元平提醒柳彦莫要中计,奈何柳彦“中毒已深”,根本不为所动,也难怪身为长姐的柳蓁病急乱投医,居然寄望于十一娘这个堂妹身上。

  “四姐既然都无功而返,更何况我?”十一娘苦笑道:“但四姐既然不惜请见相求,还望太后允准,许儿一日沐假。”

  其实要阻止柳彦前往疆场,还有一个办法便是下令所属卫部不准请调,太后猜测柳蓁这回请见也许怀有这层心思,但十一娘不可能作此不情之请,眼下太后分明主张征服诸蛮,这一主张又甚得民心,朝廷既然鼓励从军出征,若是为柳彦一人闹出什么不利民心的风波,那岂不是节外生枝?太后任是多想拉拢十一娘,也不可能为此有损大局之事。

  因而这时十一娘只求准假,太后倒甚觉安慰,再一次暗赞丫头懂得进退。

  “一日太短,干脆我便许你十日假期。”太后如此慷慨,再度让十一娘铭感肺腑。

  “十四郎离京两月余,莹阳孤身一人未免寂寞,这十日你便好好陪一陪她,也算安慰。”太后又道:“三郎热血果敢,果是我大周好男儿,只四娘到底是他长姐,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如此,伊伊不妨转告四娘,就说我会交待下去,三郎若往征场,虽说难免与蛮人交战,军中也有照顾,若能争得战功,朝廷定会褒赏,如此四娘也能安心一些。”

  太后既然答应要将柳彦“纳入羽翼”,风险自然又会减少许多,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十一娘自然不会推拒,谢恩之后,却是一叹:“这十日要累缃姐姐劳忙了。”

  这话音才落,却有宫人入禀,道是徐主书已在殿外候见,太后道一声“允见”,却破天荒对十一娘多说了两句:“我欲授徐郎起居舍人之职,今后敕诏又有一人就近草拟,放心,累不着缃儿。”

  十一娘心中一动,但当然不会显露出任何情绪来。

  其实起居舍人本身职责与起居郎类近,并无草拟敕诏之责,然而因为长伴御驾,甚得信重,故交令拟诏也是常有之事,甚至时常会受天子垂询政务,与之商议国政,如今贺洱年幼,是太后临朝听制,故起居舍人与起居郎之职并未设置,这倒不是因为太后身为女子必须避嫌,完全是因太后不愿一言一行皆落旁人耳目,说到底,太后并无足够信赖之人授予此职。

  贺湛多年努力,陆离也在新帝登基一事上立下功劳,可都不足以让太后委以此等近身之职。

  不想徐修能却脱颖而出,他不过是因晋安长公主大力举荐,甚至与如今的长官韦元平都并不亲近,却偏偏就能赢得这般信重,可见其心智非同一般,也难怪这两、三年屡屡行事都能中正太后下怀。

  其实韦太后这时倒不是对贺湛与陆离两个新起之秀戒备怀疑,只不过贺湛与韦元平过于交近,太后暂时还不想让他参涉更多机密,之于陆离,太后更加知道他虽然才华出众处事稳重,但颇有士子风骨,有些阴暗事不便让陆离知悉,一句话总结,对陆离虽然可以重用,但仅限光明堂皇之事,这点与十一娘倒类近,太后不愿让两人察觉她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唯有徐修能,圆滑多诡,行事不拘正道,又无家世凭借,可野心甚大,并不甘长居人下,倒颇得太后亲睐。

  不妨给他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中不中用还要经过验证。

  自从临朝以来,太后实受人才匮乏之困,旧日党徒已经不足授用,必须得发展一批真正的才能之士,方能满足各种需要。

  这时,又再提点十一娘一句:“将来伊伊与修能理应好生配合,你们可算我左膀右臂。”

  十一娘从这句话里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不由将疑惑显现面上:“那缃姐姐……”

  “缃儿年岁已大,婚事不能再耽搁了。”太后只说这一句,便对十一娘笑道:“先与同安道别,今日你便出宫罢,记得好生安慰四娘,只是……劝解三郎之事最好莫让你祖母知道。”

  几乎点明了这事背后,是韦太夫人“不怀好意”。

  十一娘稍红了脸,仿佛心感羞惭:“多谢太后提点。”

  当离开篷莱殿,十一娘脸上神色凝肃。

  但愿是她想多了,太后当日不过随口一提打趣韦缃而已,不是真要作媒,撮合韦缃与邵广……

  算来,十四郎如若诸事顺利,这时也已经处理好岭南那桩公案,准备带着邵广启程回京了。

第421章 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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