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倒是会逃!”褚赤涛啪地一巴掌拍在周衣宵缠满绷带的肩上,疼得后者口中的果子都含不住,一脚将他踹下卧榻。

  “褚公子……还是有些分寸吧!”御医大约是看几人毫无负担地嬉闹,心里也有些怵。褚赤涛更是挑着周衣宵的伤口打,不带留情的。

  周衣宵在围猎里争功伤了肩膀,气血有些虚,脸色也比平常白上几分,这是正啃着寻常人家享受不到的时令水果,左手搁在榻中央的小方桌上让御医看。

  “也无大碍,只是殿下不必寻着猛虎,心放些,眉间郁结之气自然少了。”御医又再叮嘱几句,眼见郑家公子和他老师进来,收拾了方桌上的瓶瓶罐罐腾出位子。

  郑骥归作揖,孙迟羽送御医出了帐篷,转身回来听见卸了包袱的周衣宵直叫唤。

  “声大,无碍。”郑骥归淡淡道,揭穿了发小的把戏。

  “怎的这样说?还是不是朋友了?”周衣宵象征性地让外头的人知道他受了伤,又精细,果然逃过了接下来的比试。

  “你这样可不厚道,你与三殿下之间的比斗让我们来争这个头也就算了,有您那么折腾自己的?”

  最后一个还用上了敬语。

  褚赤涛虽是这样说,却大大咧咧没有拒绝的意思。几人心中都清楚二皇子麾下在场的武力最强便只能算一个褚赤涛了。

  “褚兄是埋怨我拿你们当挡箭牌?不折腾自己还折腾你们?我不折腾以后折腾得更惨!”周衣宵一巴掌拍在褚赤涛身上,嘴里吐出一个“去”,二人便拿着珍贵的果子比划起来。

  近日正是春秋围猎,二位皇子到了十五岁,也学了骑射,皇上又心血来潮弄一个青年才俊之间的比试,不长于武力的周衣宵硬着头皮上,与郑骥归二人倒腾了一只猛虎。

  而只是为了救左相家的独子,义薄云天的二皇子光荣负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用花力气在马上颠簸了。

  在这件事上皇帝的反应反倒耐人寻味,周衣宵带着几分郁闷道:“他本就无所谓我的出色与否,倒不如说他更倾向于提拔才俊。”

  这的确是一件怪事,皇帝对左相独子的关注度反倒高于众人眼中注定的太子。

  孙迟羽思忖了一会儿,盯着一脸无所谓地与褚赤涛侃天侃地的周衣宵,半晌无奈地“呵”了一声。

  “骥归?”

  “先生。”郑骥归喜静,对两个发小的幼稚游戏并不感冒。

  孙迟羽扬了下下巴示意出去说,他顺从地跟着出去,两人越过重重士兵,站在了围场的一处高台上,鸟瞰这偌大的围场。

  “接下来三皇子可能会有行动,民心丢得已经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他立刻板了脸道:“兵。”

  太尉家的两位公子都与三皇子交好,剩下一位不长进的是庶出的纨绔,在太尉家也不受待见,还有护军都尉家的,兵这一路明面上看就是靠了三皇子的。

  可是皇帝既然想培养三皇子成为二皇子的利刃,现阶段自然不会让他接触除了武术之外的兵法,他还默许了褚赤涛这个好苗子从军,这么一来,衣宵的路还是留着的。

  “兵好说,也不好说。”褚赤涛身为御史一脉的异类,打算走的就是和他三哥一样的路——从军。

  只是孙迟羽并未打算将所有宝压在褚家一家身上。

  “皇帝将选妃一事提上了日程,骥归你看与谁联姻较好?”孙迟羽转头提起另一个话题。

  这一点郑骥归不是没有想过,衣宵也到了这个年纪,联姻最好的人家当然是太尉家,可太尉家并无直系闺女,护军都尉家的还未到年龄,这么想要么从下头的将军里挑一些,要么转向三公中最后的一位,丞相。

  只是丞相对比御史大夫和太尉都是高了的,这块饼有些大。

  为此,郑大人还专门找了周衣宵谈话。

  还有就是衣宵的意愿。

  他摇头道:“此事还得他自己定夺。”

  孙迟羽对他这个回答看上去很满意,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谈起当年围猎场他受伤的事情。

  这件事情也是他第一次正视孙迟羽不同之处。

  “先生有线索?”当年这事弄到一半就不了了之,御史大夫也没法子。

  “红尘百丈,寰宇泱泱,众生都被蒙了眼,还当自己是众人皆醉里独醒的一个。”孙迟羽这几句话没头没脑,听着恼人。

  骥归也是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就对了,我也是。”

  郑骥归:“……”

  孙迟羽大笑,最后还是废话了一句:“反正也逃不过那位‘仁君’。”这话里的仁君是他们私下调侃周食昃的,三皇子在民众之中声望极高,孙迟羽便开了个头称对方仁君。可暴君的对立面可不就是仁君吗?而且这红尘里醒的真当是仁君?

  二人眼瞧着天黑下去,风也吹得旌旗越发吵闹,踩着鼓声回了营帐,远远瞧见赤涛急匆匆地跟着一名太监出去,见了他二人连个招呼都未打。

  撩开帘子,二人见衣宵招呼他们凑到火盆旁边,便走过去。

  他瞧见衣宵的眼神也有些疲倦,仪态也有些不整,看上去颇为倦怠。

  想来是最近马上受累的缘故。

  孙迟羽主动为周衣宵找好了理由,越想自己越信,边主动开口提示道:“二殿下,仪容不整可不行。”

  “发髻松了一边。”

  郑骥归想得与孙迟羽差些,只觉发小有些草木皆兵,怕什么似的。

  三人围着火炉聊起了方才说的那些事,最后还是提到了联姻一事。周衣宵沉默良久,那脸色,火光都照不亮他脸上的阴影。

  “我也想过……再说吧,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孙迟羽倒是很乐见衣宵这样的回答,道:“殿下自己决定就好,无论如何后头都不会乱。”

  衣宵含糊地点了点头,拿木棍在柴火堆里乱戳。

  “诸事不顺诸事不顺,怎么风大成这样?!”说着几人中最糙汉子的一个挂着满身草屑回来了,还未等孙迟羽出声,就有人调侃道:“贵族子弟的礼仪呢,褚兄?”

  周衣宵嘲笑发小时就会这么称呼,到后来只要一出现这个词,都不用脏话,就知道衣宵又要集火赤涛了。

  “褚兄是在哪里滚了一遭?还能滚出个仙女不成,这样用力?”说归说,还是接过发小脱下的轻裘,帮忙拍了拍叠在一旁。

  “去你爹门前的金草垛里滚了一遭。”

  接着褚赤涛便告诉他们一年后便要去绀县走马上任的消息,因他是二皇子的伴读,在三皇子势力下较难谋生,便被特意叫过去提点了两句。

  “皇上不是没有发现三殿下的动作。”褚赤涛总结到。

  这是当然的,一只老狐狸能在皇位上稳坐二十来年还没有兄弟敢反抗也是有对应的能力的。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皇上着力培养二殿下,却不肯放弃三殿下?”

  孙迟羽这句话算是将沉浸在混沌里的几个少年拉上岸,直面岸上的大怪物。

  这不是傻乎乎的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皇位交给谁的问题。“天下”两个字,在一个稳坐皇位二十年的老狐狸眼中当然不会是玩具,甚至可能沉重得多。

  孙迟羽设了个问来引导小孩走出圈子,接着慢慢抛出问题可能的答案:“第一,他要的继承人不会提前夺了他的权。”所以自小培养、适度的竞争会让小孩子更安心。

  不用他接,郑骥归接上一条:“第二,二殿下的母家身份更拿的出手?”朝中支持力度会更大,恪守支持力度这事,朝中当然是二皇子大,可民间更亲近三皇子。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一段日子皇帝会适当给三皇子甜头来警醒周衣宵。

  “还有第三,二殿下在美人和江山之间会选择江山。”

  孙迟羽这句话一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周衣宵家庭关系淡漠,对情之一字不抱希望,而他看问题比郑骥归不好多少,都是从利益角度着手。

  “这是事实。”周衣宵也算是他孙迟羽教大的半个,还有骥归这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朋友。

  上辈子的周衣宵也不是傻的,要不然也不会除了司家这个靶子。

  只是等他从美人怀里反应过来时,司家早已把朝廷渗漏了个彻底,补也补不上了。

  “先生,我不会放弃兄弟。”

  火光映在少年的下半边的脸上,显得特别郑重。

  “当然,在尘埃落定前谁也不能说皇帝的心思一定是偏着你的。”孙迟羽可有可无地补了一句,骥归确是把这句记在心里。

  这一夜的风有些喧嚣,三名少年就没有睡得好的,孙迟羽半夜起来忽然见了骥归秉了烛在夜读,孙迟羽笑道:“难不成书里有破局的方法?”

  “自然有。”少年的目光坚定得让他不忍戳破。

  “书里有至理名言,有做人的道理,独独没有你们三个的人生,自己写。”

  “先生还真是先生。”总喜欢说些有道理却莫名其妙没大用的。

  若他知道现代的词汇,便懂得他家先生喜欢煲鸡汤。

  不过少年算是扬了下嘴角,心情好了些。

  孙迟羽披上大氅出去散心,一出门大风就往脸上砸,他顶着风同巡逻的士兵说了声,在外头逛了圈,果然二皇子和御史丞的帐子都点着一盏小油灯,他最后都没进去来个秉烛夜谈,只在门口站了会儿,叹口气便回去了。

  在围猎这种时候乱窜帐篷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他紧了紧大氅往回走,却听见脚下一步就是两道沙沙声,风声有些大,他停下理了理仪容,也正是这时候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沙沙声——绝对不是军队步行而过的沙沙声,倒像是刺客连续踩了草叶的声音。

  有情况。

  “415,往什么方向?”

  “东南三十度,护军都尉。”

  慕大人?

  仇家?

  他打消了这个可能。

  周衣宵的人手在做些什么他都清楚,那么便是三皇子和第三方势力。现代思维影响下,他第一想到的是为了保守起见,三个小的必须聚在一起,互相作证。

  他神态自若,转身换了个方向,摸进衣宵的帐篷,少年还披了衣裳在写字,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先生?”

  “我家公子请二殿下前往帐篷一叙。”

  孙迟羽什么时候这么正经地对他们说过这话,衣宵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也不拿烛台,摸黑跟着他出去,二人顺路去御史丞的帐篷提溜了已经酝酿好睡意的褚赤涛,三个人浩浩荡荡进了御史大夫的帐篷,正沉迷词句的郑骥归手中书简直接翻倒在地面上。

  孙迟羽简单说了自己瞧见的情状,三人沉默。

  “慕大人同御史丞一样态度暧昧,倒也不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骥归谨慎道。

  只是为何挑着围猎下手?

  这时候偏偏是皇帝最谨慎的时候,按理周食昃不会那么急于求成。在周衣宵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要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周食昃迟早要完。

  周衣宵忽然皱了眉道:“如果是皇宫里有消息呢?”

  “周食昃不是个傻的。”不会跳这么明显的坑。

  孙迟羽已经有了思量,同三人说一声后出帐篷继续“散心”。

  郑骥归思忖一会儿,撩起帘子隔间,这些动静弄下来他爹也该醒了,便扯了两个小伙伴同郑御史讨教儒学。

  且说孙迟羽出了帐篷先同巡逻的卫士令打了个招呼,在空地上站着看月亮,不消多时便听见护军都尉的帐篷传来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士兵都称呼她“大小姐”。

  慕家的女儿慕起月。

  孙迟羽倒是没想到她会来,周衣宵前世的皇后。护军都尉家有一子一女,慕起尘是三皇子的伴读,慕起月则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慕起月挎着篮子出来。

  “小姐。”那士兵行个礼,上前来几个兵守在一旁,打算护着她回去。

  孙迟羽往前走几步,想要靠近看看,抬头却瞥见慕起月后头几个黑影闪过,他心里一惊,忙问系统黑影的动向。

  “不是冲着慕起尘去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心!”

  卫士令听见此处动静也过来检查,皱了眉查一圈并未发现有人,刚要开口斥责却听见一声“小心”伴随破空声冲过来,箭呼啸而过,一声惊叫,他的后头砰的摔了一个黑衣人在那儿。

  “全体戒严!”

  卫士令吼道,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先生!”听见动静的几个小子凑上来,衣宵手中还拿了一柄长弓,肩上和左手手腕的伤口又裂开来,不断渗血。

  这时所有帐篷都亮了。

  黑衣人显然对这种场面还是有所准备的,只是似乎没有想到周衣宵会同其它几人在一起,还伤了肩膀,血流不止。

  “他们是冲着慕起月来的。”孙迟羽压低声音道,三个小子心领神会,虚地围在慕起月四周。

  几人都习武,这时候好歹会些,也能反手砍下一二个敌人。

  慕起尘这个时候也出了帐篷,见二皇子的三人组将自家妹子围在中央,对形式已有所猜测,取下猎弓护在妹子身边。

  那黑衣人也的确是冲着慕起月来的,无人改变他们的命令自然也就遵守下去。他们还特意对着衣宵虚打,虚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有鬼。

  孙迟羽挑了挑眉毛,在这个无魔的世界,与他人比起来,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得亏郑骥归闲暇时护他一把。

  这一批黑衣人显然人数众多,兵力又分散在各个大人处,皇帝那里这时候也出来了,三皇子一脸惊慌失措。

  孙迟羽顺手将郑骥归拉到自己身边,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抬手挡住敌人的刀子,而那边褚赤涛就惊叫起来:“衣宵!!!”

  周衣宵中刀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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