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往南走一段距离就是南境的裂谷,纵深万丈的深渊横岔在大陆之上,将世界分为了光明纵横之地与黑暗蛰伏之地,在这个世界,裂谷是比万丈深渊更加黑暗的存在,那是世界新与旧割裂的地方,就在世界的对岸,聚集着使劲儿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魔”,他们是诸神的恶念,是诸神的残渣,在安提利亚创造新世界之后仍然不知疲倦地诅咒着这个世界。

  而这次本应该成为先锋部队的南境冲锋军却是突然成了东南西北之中最为安静的一支。

  “他们不担心南边。是因为南边的防守一向是四境嘴强力的,没人认为魔族会傻了一样向上撞。但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罗耶尔的白马踩碎枯叶,树林里除了鸟鸣松涛,就是罗耶尔没有打算停下的嘴。

  贾斯特作为罗耶尔的资深迷弟,在这个时候也有种想要断绝兄弟关系的念头。

  “你是为了平民?”贾斯特怎么也不肯直接称呼罗耶尔的名字,也不叫哥,只是含糊暧昧地叫“你”。

  罗耶尔再怎么闲得慌,也不至于计较这样细节的时,最后只是随贾斯特的念法去了。

  行走在裂谷谷底并没有一种浑浑噩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低于酸爽感,反而,两人一直绷着神经。

  “你觉得在这个环境下可以缺少对周围事物的警惕?”贾斯特嘲讽地反问,罗耶尔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转头笑笑:“贾斯特不是很喜欢听故事吗?”

  “那是几岁?你现在又是几岁?”贾斯特漫不经心道。

  罗耶尔像是没有听见这里面的笑话意味似的:“安提利亚曾有一位心上人,传说那位心上人被诸神的自私害得深陷世界最初的混沌之中,遭受永生永世的磨难。身为小战神的安提利亚自然不会愿意看见自己心属的人被世界遗弃,于是他选择了遗弃世界。”这不就是教廷的创世故事?每年这个故事的演绎都会受到成千上万少女的追捧,顺带一提,当年的罗耶尔也是话剧中年轻的安提利亚扮演人,只不过是在演出的半途中受到刺激把整个演出搞砸了。

  罗耶尔并没有讲完:“史/书上没有记载,在世界诞生之前,诸神与安提利亚的冲突中,森林之神,安提利雅的挚友,为了拯救挚友背叛了诸神阵营,诸神处死了森林之神。”

  这里,贾斯特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在偷听。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神话,在他耳朵里却有别样的质感。

  “那位森林之神并没有名字,但安提利亚的各种举止都表现出了两人之间的良好关系。”

  是哪些举止就不得而知了。

  “安提利亚深陷日月之神的诅咒,陷于无休止的狂热之中,而安提利亚最终为能从狂热之中醒来,是受挚友之死的影响。他化身战神,屠尽诸神的时候,一直是清醒的。最后,就是书中所写,安提利亚在原世界已经回归混沌的废墟上重建了这个世界。”

  其实这只是将心上人换成了挚友,不外乎是在人离去之后才发现谁是自己的最爱。“这不像是个神话。”贾斯特拒绝用这种幼稚的神话污染他的耳朵。

  “这的确不像是个神话,倒是有些像哪家少女写的男神和男神的故事。”罗耶尔也忍不住抵着嘴笑,“你这么认真干嘛?”

  贾斯特梗着脖子,对罗耶尔在这本就无聊的旅途上讲这么无聊的故事表示十分不满,他赶着□□的马快了一些。

  “但这就是真实的故事啊,贾斯特。”

  贾斯特突然听见罗耶尔感叹,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的神态和当时罗耶尔反问“加斯要求我去南境和我想去南境有什么关系?”一模一样——你在闹些什么?

  他们都一样,都是无理取闹的人,但好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可以让他们无理取闹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罗耶尔解释:“大教皇守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而杰威尔诺曾经是真的想把我培养成他的继承人。”

  贾斯特若有所思。

  “而且,森林之神的本体是一株雪松。”

  贾斯特愣神时被一旁的树枝勾了一下,重心一时不稳,差点蹿下马去。罗耶尔叹一口气,伸手接住贾斯特,将人带到了地上。

  他伸手拍了一下白马,两匹马咴鸣过后撒开蹄子消失在密林深处。

  二人改了步行。

  “你之前和加斯的一场战斗消耗不少,你不能没有自己的身体。”

  贾斯特没有说话。

  “我动用了禁术,但也只能为你凝结出一个魔法产品,不然,你一定是能与加斯战斗到两败俱伤的。”罗耶尔解释。

  贾斯特并没有因此相信罗耶尔所说:“即便是这样,你也无法凭空创造出一个人来。”

  他不相信罗耶尔只是为了寻求禁术的完全解决方法才来的,罗耶尔从来是一个不愿意冒险的人,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是总有人可以。”他笑到,贾斯特这时候才回神——自己已经处在一个魔力极其充沛的世界了,因为魔力渐变的影响,他一直没有发现异状。

  “前面是什么?”贾斯特警惕道,即便他明白自己就是警惕也不会对罗耶尔下手。

  前面?

  前面的魔力充沛得可以让人窒息,前面的世界带着远古的威压穿越时间而来。

  比紊乱之境的外围还要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以为紊乱之境是这个世界魔力最充沛的地方,但与这里的魔力相比,真的不是……呵,”罗耶尔嘲讽一笑,“安提利亚对这位神的宠爱真的是……”

  “是那位神的领域?”

  “不是,是遗体。”

  贾斯特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近那里。

  “但却是承受了整个教廷黑暗的遗体。”罗耶尔补充到,他的脸上极其难得地出现了严肃的神色。

  “什么意思?”贾斯特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

  “反正不会是让你去用他的身体的意思。”罗耶尔深深看贾斯特一眼,但也很快转开,快到贾斯特来不及追究,这里面的意思。

  不管是以前的罗耶尔,还是现在的罗耶尔,哪一个都不会让贾斯特弄清他眼神的意思。

  “回去吧?”贾斯特提议,这里面传来的压力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身上甚至开始发散红色和蓝色的灵力。

  罗耶尔伸手拉住在贾斯特手腕,在那一瞬间刻下了他的保护罩。

  贾斯特抬手看,绿色的荧光在手腕表面浮了浅浅一层:“荣光、生机,你怎恶魔会被当成是安提利亚的子嗣?明明是森林之神和安提利亚的后代才对。”

  罗耶尔好笑地拍了把贾斯特的肩膀:“你倒是替他们圆了没有在一起的遗憾,就是完全义务,走了,你不是愿意没有回报的人。”

  其实他想说的就是“走了”两个字,贾斯特听了这么一长段没有幽默细胞的发言,挑眉不答。

  “在教皇的宝座底下,有一个城堡那么大的神庙,就在神庙中央,供奉着安提利亚的水晶,那代表了他的生命,而现在,它就是暗的。”

  “这意味着安提利亚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以这么说,但教皇更相信的说法,是安提利亚转世了。”

  贾斯特停下来与罗耶尔对视。

  “是你?”

  “不是。”罗耶尔不假思索。

  但是贾斯特看着罗耶尔的笑脸越发不信他。

  这个罗耶尔从来是一个会骗人的人,就像五年以前的罗耶尔能骗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我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接受这个身份才会得到更多的优待。”罗耶尔说得很有道理,但他现在这张脸不能让人相信。

  “你不会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贾斯特说。他对罗耶尔的信心比对自己的和家人不一样。

  离开裂谷的路虽然曲折,却也不耗费太多时间。

  罗耶尔远远就看见了出口处张望的几个随从,他们来回走动,看上去有些焦躁,走近一看,他们脸上的不安就更加无法掩饰。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走上前问。

  为首的骑士不顾同伴的阻拦,上前一步禀告:“那边来了人。”

  “那边?”贾斯特不解。

  罗耶尔上一刻还是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但并没有急着问他们这么着急的原因,而是耐心地解释了“那边”:“在裂谷的南边,必须有人守住极南之地,否则通过极南极北的通道,就有可能完成从极北的突袭。”

  “所以这是极北出现异象的原因?也是那边的‘人’?”贾斯特对“人”加了重音,果然,罗耶尔点了点头。

  侍从走在前头,要引二人回到暂时落脚的教堂,罗耶尔乘着没人注意凑近了贾斯特低声说到:“也不完全是,只是有人有心让我们以为紊乱之境已经坏了。”

  他用的是“坏了”,贾斯特心中疑窦丛生,一般人都是将紊乱之境作为安提利亚的失败品不屑于提起的,也是将它作为监狱处置的。

  而罗耶尔用的是“坏了”,这是将紊乱之际作为自己的器物,或者说工具。

  北边的戒严显然没有影响南边的情况,教堂中还是有平民出入,甚至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贾斯特和罗耶尔穿着黑袍子穿过教堂里出入的人们,那位“那边来的”正坐在第一排认真地聆听安提利亚的教诲。

  “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之事,安提利亚也从不相信永恒。”

  贾斯特以为罗耶尔是在和自己说话,转头去看,却瞥见第一排的那个黑帽人转过头。

  黑帽人看上去有些激动,但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罗耶尔并没有反驳,只是伸手将帽子摘下,在黑帽人身边坐下。

  他伸手招贾斯特过去,贾斯特明显感觉到黑帽人落在自己身上那快要杀人的目光。

  “你知道紊乱之境的诞生吗?”

  贾斯特很想说这个时候能不能不扯别的事情,但跌入罗耶尔碧绿的双眼,他忘记了反抗,就这么被罗耶尔牵着走。

  “安提利亚不相信永恒,他也不相信有不灭的灵魂,于是他将诸神困在了裂谷以南,而自己带着森林之神的灵魂进了紊乱之境,在那里,他做到了真正的瞬间即永恒。”

  这个答案听上去有些骇人,选择将自己和爱人的灵魂永远置于无休止的空间时间乱流中,承受着那与碎尸万段毫无差别的酷刑,就是爱?

  安提利亚痴情种子的形象一下子破裂,连带着记忆里罗耶尔当年穿着的安提利亚戏服都变得血/腥/恐/怖。

  罗耶尔像是看出了贾斯特所想,追加道:“那边有独立的空间,开辟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来储藏两个人也不难。”

  一个想法划过贾斯特脑中:“你的意思是,那空间就是囚禁索菲斯的地方?”

  这倒是有些好笑,好不容易造出来用来实现永恒的地方却变成了子民永远流放的圣地。

  “所以索菲斯并不是没有占到好处,至少连神都无法实现的永恒被她得到了。”

  贾斯特并不是很认同,这样的永恒,还不如死亡。

  安提利亚简直是个疯子。

  “你不是说安提利亚的水晶在宝座底下?”贾斯特突然想起这件事,罗耶尔所知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继承者应该知道的,比如安提利亚的疯狂行径,这不会是一个侍奉安提利亚的教皇会告知的。

  “那是安提利亚骗人的。”罗耶尔哈哈笑到,“魔力一用光,自然就不会发光了。”

  贾斯特还没有提出质疑,黑帽人就像是默认了罗耶尔所说。

  “您请不要这样说。”黑帽人蹙眉,似有不满却不能发泄,“父神既然能创造紊乱空间,他一定能想出破解的方法。”他说话时也不会直视罗耶尔的眼镜,而是略微低头看着一侧的地面,但并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狂热。

  就像是一个狂教徒。

  “你们对安提利亚已经是盲目的……”贾斯特说,但却被黑帽人抢了话:“即便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件事!”

  罗耶尔的笑僵在脸上,而贾斯特看了一眼黑帽人。

  气氛的僵持只在一瞬间,下一刻陡然拔高的吟诵声剥夺了这一角的清净,黑帽人的注意力也被歌颂安提利亚的诗吸引过去:“真是优美的诗啊!”

  罗耶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也看着低头做礼拜的人们,笑到:“真是没想到安提利亚会这样受子民热爱,不过……你们的安提利亚怕是也不知道你们对他的能力相信到这样的盲目,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你们一清二楚?嗯?”

  黑帽人这才有些惶恐地解释:“为了父神镇守极南是修爵斯家族永远的荣光!”

  贾斯特这才看见他一直有些发抖的下巴。

  “结果就是北境的沦陷?”罗耶尔下了论断,当然北境在这个时候还远没有沦陷,他只是根据现有事实做出了合理假设,但黑帽人就是被这个假设吓到了,吓得没有一点抵抗的念头就软了膝盖。

  这是多傻的一个家族?

  贾斯特不屑,这是当时的他见到的最傻的家族。他翻了翻手里安提利亚的传说,果然没有一个字是有关于森林之神的。

  那么,罗耶尔真的没有骗人吗?

  “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吧?剥开外面王国的外衣后。”罗耶尔平淡地扔下一颗深水□□,黑帽人终于抵挡不住,近乎哀嚎到:“父神!救救您的子民吧!”

  贾斯特的脑袋里也有无数炎弹炸响,热烘烘一篇,而也就在那么一瞬间,罗耶尔以最快的速度结下了屏障,对他的“子民”怒道:“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

  “逊先生,王请你前去。”

  孙迟羽按了按眉心,炽热的温度在他眉框上方灼烧他的神经,眼眶下的浓黑摆明了他正处于无法掩饰的焦虑之中。

  可以说,安列特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脆弱的神经。

  他来到北境两个月,丢了学生也有一个月,这期间紊乱之境没有任何动作不说,任务的进度倒是不涨反降,一时间连415的叽哩哇啦都没有缓解他的焦虑。

  他火上心头:“不去!”

  来请人的修女吃了个闭门羹,回去禀告的时候都直不起背,整个人缩着,看上去十分狼狈。

  安列特知道之后冷哼一声,森斯本想上前去劝说不要招惹身份来历成谜的孙迟羽,却看见加斯也一脸愤慨,看上去有种要让孙迟羽跪地求饶的志在必得。

  森斯默默往后退一步,心中对安列特和森斯的好感再掉了一层。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却感回绝大人物的孙迟羽会是什么普通人吗?

  当然,这个问题孙迟羽会拒绝回答,而安列特会忘记回答,至于加斯,如果森斯了解真正的他的话,会知道这个人会不屑于回答。

  加斯需要的就是他人的“愚蠢”和“卑鄙”来显示自己的高大。

  “罗耶尔去了南境。”说话时森斯还看了眼加斯的反应。

  加斯愣了一会儿,而这个表现也理所当然地被安列特解读为担心罗耶尔。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如果你没事做,就让下面的人盯着南边一点。”安列特不耐烦地打发了森斯,“无所事事”的骑士团长马上就有了事情去完成,属下也递上来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可以说是忙得连轴转的。

  森斯接过行程表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疼,但他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就遭遇了更加致命的临时打击——“森斯大人,威尔城的城主府突然叛变,临近的三城都已经沦陷!”

  与此同时,远在南边的罗耶尔也正好和黑帽人说了一句话:“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吧?剥开外面王国的外衣后。”

  北境,早就是魔族的了。

  威尔城临近三城的戏真的,做得不错。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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