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我需要重新和你认识一下,我叫谢至,言身寸,半云土。”

  孙迟羽上来时正好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房间中窗门已经关闭,隔绝了对面窥视的眼睛,他抬手结了个阵,将偷听的耳朵也闭上。

  风声只幽幽传过去一句“好好做个人不行吗?”

  好好做个人不行吗?

  偏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要当什么圣人,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做完了自我介绍,接下来说说怎么回事吧?”孙迟羽推门进去,目光没有任何游移,直接落在闻海声头上,“你是怎么得到记忆和那些术法的?”

  闻海声没有丝毫犹豫:“上辈子死后被人拉到了这个世界之外,是他给我的。”他只依稀记得上辈子死后被人拉扯到了一个空间,迷迷糊糊之间只能看见自己面对着一个球,那个球上蓝色绿色白色各种交杂,且白色的部分飞速转动。

  “你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云在后退,是时光倒流,”孙迟羽解释,“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样子吗?”

  “与他见过的仙人应该是同一个。”闻海声指的是风听。

  “是阁主。”风听应和。

  “阁主没有说什么?”

  “他似乎不是很想说。”闻海声捏着下巴思考,那时候那个仙人的确是没有说更多的东西。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问风听:“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风听不是很想讨论到这个话题,却还是老实回答了:“被天雷击中。”

  “我呢?”

  “被连枝……掐死。”他艰难地说,闻海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称呼——连枝。

  “你还在留恋她?哪怕她上辈子从小开始就准备谋害你?”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闪过,将风听震在原地。

  孙迟羽打圆场:“他不记得上辈子死前到底说了什么才会翻脸。”

  闻海声闻言看了孙迟羽一眼,酝酿了一会儿之后对风听继续说到:“你上辈子死前想起的事情就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

  风听真的没有一点概念,他只是摇头。

  “海边,是为了溺死你。山谷,是利用狼虎杀你。悬崖,是为了推你下去。”

  闻海声所言和小时候每次转身时凤连枝不自然的笑脸重叠起来,这一辈子凤连枝每每看见他开始的不屑也重新浮上来。

  孙迟羽抓住了最后几个字,把风听从迷茫之中拽出来:“你跌下悬崖之前不是已经把所有人都清理干净了?只有凤连枝在悬崖边?”

  “她昏迷了,我说过。”话虽是这么说,风听的内心也是不愿意相信凤连枝的。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的内心就只是想将凤连枝控制起来,而从来没有想过放任她。他曾经以为这是一种扭曲的爱,毕竟这就是家中的那些侍女们最喜欢的戏码。他试着控制自己内心的想法,让自己对凤连枝的好感更多一些,多到不愿意伤害她……

  “二十八宿是怎么回事?”闻海声突然打破沉默,把话题扯回傍晚的事情。

  风听恢复得很快,思考片刻后解释道:“二十八宿的牵涉面是魔族之中最广的,可以破坏比较多的组织的手脚。而且他们也是最喜欢扶桑花的组织。”做的事情越是黑暗,越是向往太阳。这里的魔族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并不奇怪,因为称为魔族,实际上还是人。

  “你们没有方向?”

  “不是所有故事都是有引子的。”孙迟羽回答。

  “那么目的呢?比如说,为什么盯上的目标都是神兽血脉的。”

  “你知道什么?”

  闻海声看着风听的眼睛:“你和我们不一样,对吗?”

  风听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血脉,是前世,是气息。

  一头石兽怎么会有血脉?

  “我不重要。”

  “重要的反而是你,”这个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你的存在,他们少捏造了一个神兽。”

  “但我不是神兽。”风听回答。

  神兽,风听见过不少,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在人族有足够强的实力抗衡神兽之前,天君是不会放出那些祸害去破坏三千世界的平衡的。

  这三千世界,讲的,还是平衡二字。

  “修者不足以抵抗神兽,我见过天君关上兽世的出入口,而每隔一段时间,也只放出几只神兽到有强大修者的世界去,即约束修者的过分壮大而残害其他精怪,也防止神兽脱离了笼子之后酿成大祸。”

  “听上去真的是对两方面都无情。”

  “但这就是天道需要做的。”风听回答。

  “天道?”

  “天道。”

  关于神兽的话题到这里就没有了继续的需要,风听肯定的声音已经给了闻海声疑问的答案——“这个世界现在是脱离天道的控制的?为什么?”

  风听转头看孙迟羽,接下来就是孙迟羽的司职范围。、

  “此三千非彼三千,所有世界都是主神的创物,而你们的世界,是主神不完全的造物,是按着既定轨迹行走的世界。”

  主神对天道的理解,就是安排一个人的命运,就像是写出无数剧本,然后将一个一个提线木偶放到这个舞台上演出给别人看。

  因为主神以前就是这些提线木偶中的一个,这是他自己的理解,也是一个错误的理解,才诞生了这么多错误的世界。

  “那么……没有提线木偶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没有提线木偶的世界?”孙迟羽说到这句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为什么?”

  “因为人心是天道唯一无法把控的东西,因为世界属于人们,人们才会将人心的差错赖到天道头上。”

  “闻道长,我就问一句,被创造的你,有没有怨恨过天道?”

  ·

  曾经怨恨过,但恨来恨去,为什么不恨把自己生下来的父母呢?

  仇恨本来就是一件无解的事,因为你发现你其实可以恨遍整个世界,恨到最后,最恨的是自己。

  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为什么要出生呢?

  闻海声早晨从榻上醒来时没有动,也没有转动眼珠,只是看着床顶。

  他什么都没有梦到,修者本没有睡眠,难得睡了一觉,睡前又想了很多,包括闻家那些欢快的抑或不悦的时光,却没有梦见这些时光的任何有关的事。

  风听在各自回房时还问了一句血脉到底是怎植入的,闻海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记忆。

  “无论如何,你还是不要去试的好。”风听眼里总有种奇怪的情绪,是闻海声无法解读的,也是令人感觉不安的。

  风听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件事听进去,只说了声晚安,就关上了门。

  次日狩猎还是要继续,几人出了风家的门,正好遇上了等在门外的几人,包括。凤连枝、李舜予在内,都对风听有不少兴趣的。

  抢在所有人面前,闻海声先介绍了他们:“就是那对无名师兄弟。”

  “师兄,无名不会真的是无名吧?”冯春不知为何,眼神怪异地看着风听,又看看闻海声。

  “谢至,言身寸、半云土,谢至。”风听抢先介绍,又见孙迟羽过来,顺口道:“我师兄,孙羽,子小孙、双习羽。”他的介绍和本人一样寡淡,这么一来,让所有人的兴趣减了不少,毕竟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略过,孙迟羽和他人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先行离开,风听对他人解释:“我师侄下落不明,他每天都会去找一下。”但毕竟不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实际上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

  剩下的几人很快开始分配任务,此次众多门派聚集在此处是得到了潜伏于魔道的卧底的线报,得知了此次魔道将有一次重大行动,在目的未知、兵力未知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借一次试炼为名,到此处“寻宝除魔”,而他们常说的“狩猎”,明面上更多的是指拔除人心中的杂念和魔气滋养的养料,而实际上,就是猎魔无误了。

  风听作为一个将二十八宿全歼的人,自然是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欢迎,一个人出去猎魔的念头也被现实无情地打破,风听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天澈门的小队,只觉得对方一定会阻碍他暗中探查二十八宿背后组织,这样一来,他的行动只会更加缓慢。

  加之近年来记忆恢复缓慢,前前世为何而死、而又为何落入此地,都是未知数。

  他更是不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只能暂时猎魔排遣一下内心的郁闷。

  进度太缓慢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走在他身侧的李舜予不解地看他,只觉得这个谢至和自己认识的风听大不一样,除了性格以外,还有那不可思议的杀伤力。

  风听在猎魔时出的贡献确是实打实的,背后一条水龙基本上是闭着眼睛杀魔,一口下去就是端了一个魔窟,比起小队更有效率。

  李舜予真的有种自己拖了后腿的感觉。

  他握了握腰间的储物袋,拿不定主意是否把星辰直接交给对方,万一,不是呢?

  “风兄!”李舜予喊道,他看见“谢至”走路的姿势僵硬一瞬。

  他这下有了把握,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储物袋递给了风听:“你是风听,对吧?”

  风听看了一眼四周,丢下一个隔音阵:“怎么了?”

  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问出风听的身份,李舜予一时间有些呆愣,直到风听摇了下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如果风道友无所谓的,为何还有隐瞒身份?”

  “麻烦比较多。”而现在看来,隐瞒了反而麻烦更多,每个人都要试探一遍。

  “那么风道友就是天君的弟子了?”李舜予忽然说,风听本想点头,但听清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君?”风听装傻,但李舜予已经从他语气的生硬转折推断出了现在的风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李舜予没有给风听再拒绝的机会,将手中的储物袋塞到风听手里,风听推拒了几次没有成功,面上略带不悦道:“李道友,请问这里面是什么?”

  “问辰长老说,您打开了就知道了。”

  又是这样的卖关子,风听却没有急着打开,只是把这个储物袋收在怀中,道了一声谢,并没有多少真诚。

  李舜予见他收下,才笑出来,揽过他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但想叙的旧还没出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正好看见冯春死死盯着自己搭在风听肩膀上的手。

  ·

  “海言,我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闻海言将手中的鞭子从魔物的身上松开,回头看了一眼她哥,郑重道:“三十年前。哥,是不是因为冯春说的叫‘风听’的?”

  “不是,我说的是我被赶出来之前开始怪异的时候。”闻海声从墙头上跳下来,闻海言一愣,皱眉,看上去有些担心:“四十三年前,怎么了?”

  “你知道凤连枝是和我一样的,对吗?”

  闻海言点头,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容忍凤连枝的原因之一。

  “那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很多?”

  闻海言只知道当年被赶出闻家的时候以闻家老太爷为首的老人们是对哥哥又是怜惜又是恐惧的,好像病怏怏的哥哥会带来什么灾难。再到后来被春山派掌门捡到、收养,这些事就像是过眼云烟一样飘过去了,直到后来被追杀,兄妹俩才从春山派安逸的梦中醒来,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与身后野兽拼脚力的生活。

  闻海声回忆了一下四十三年前还是小孩的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除了一日三餐以外的生活中又有什么意外。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十岁生辰的时候去了一趟星海,在那里捞到了一条不大却特别亮的鱼。

  所谓的星海不过是一个不大的湖泊,在天澈门的附近,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实际上是遍布碎屑的,这些碎屑不大、能发亮,拥有一定的灵力却不能被生灵消化。而后来天澈门的一位掌门将各地的碎屑收集以后填入门派附近的一个湖,也就形成了湖中净是“星星”的奇景。对当时的小闻海声来说,还真的是极大的诱惑。

  “但凤连枝又是如何得到凤凰血脉的?”闻海声喃喃自语,说话时正好被闻海言听见。

  闻海言收了手中的长鞭,准备离开这个院子去下一个魔修的窝点。

  “哥,冯春说的是真的吗?”

  “冯春说了什么?”闻海声停下思考,被闻海言的问题吸引过去。

  冯春说的话里面没有几句好听的,但往往能打中七寸。

  “他说,你不待见凤连枝是因为风听,你喜欢风听,对吗?”闻海言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并不是很愿意哥哥走上这条没有出路的路。“你喜欢也不是不可以,但把谢道友当成替身不行,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希望哥哥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闻海声的动作僵住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抽出剑直接去杀了从来没有说过人话的二师弟:“海言,你少和冯春混一起,如果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冯春,你会怎么觉得?”闻海言抬头看他,有些不可思议。

  闻海声自觉也是为了妹妹的健康成长耗费了不少心思的,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对你们纯洁关系的侮辱,那么风听和我,也是一样的。”

  “你真的喜欢风听?和我一样?!”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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