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山派本名春江,合了“春江花月夜”的“春江”,原与“花月”一支同脉双生,后花月一派覆灭,也就成了孤儿。至于改名,实则是移了门派地址,不靠着大江了。于是实实在在的春江派掌门大手一挥,将“江”改为了“山”。之后的各种联想就完全是个悲伤的故事了。

  春山派从诞生之初,除了与“花月派”合在一起时是个不错的门派,后来就一直是籍籍无名的,到了闻海声的师父这一辈,才成了“三流”之中的一滴小水珠。

  这就是春山派在这个世界大概的位置,至于这个位置的好处,大概就是门中上下一心这一点是很容易达成的成就——这一点还是风听无意间看见闻海声用原形趴在屋顶晒太阳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他身边的弟子惊得手中的剑都掉了。

  站在一边得而冯春习以为常:“这是件好事,说明你大师兄已经敢丑媳妇儿见公婆了。”说完就被某神兽来了个泰山压顶,被碾压在地上。

  闻海声变回了人形依旧叫对方知道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风听看完了这一出戏,一脚踢起地上的剑,对那弟子冷声道:“你就是打算用这样的姿势在万宗会上向敌人投降?”弟子险险接住了剑,那里还敢走神。

  闻海声见状也上来指点了一两下,至于冯春,就不在二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一会儿,小童来报,风听便对闻海声说:“此处有我,你且去看看。”但还没等闻海声作答,小童又朝着风听鞠了一躬:“掌门说了,如果风客卿也在,就把客卿也叫上。”

  风听是以客卿的身份暂居于此的,平日里教一下弟子而已。他听了笑道:“为何?还有什么需要我一小小客卿帮忙的?”

  小童只摇头道不知。

  撇开那头冯春将自己在闻海声那里受的气作弄到了小童身上,风听和闻海声对视一眼,又叮嘱了那弟子一些小细节,二人一道去了掌门的洞府。

  春山派的这一届掌门身体不是大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羸弱,故而平常也不出面,只由掌门师弟——这门派中唯二的一位长老代为处理。那位长老,名为柏修春,俗家姓名已经忘记,随前任掌门姓了柏。门中平日便称他为修春长老,对外提起,就是柏长老了。

  修春长老此时正立在洞府之前,一双半眯眼睛看见了闻海声和风听双双落地,忽然精神起来。还没等二人收了剑,就抬手唤他们过去。

  “修春长老。”

  “师叔。”

  二人双双拜见修春长老,长老此时精神看上去比前几日所见好了些许:“风小友既然已经见了我春山派的面貌,可有决定了?”

  风听上前一步,拱手道:“长老多虑,我风听为人爽直,求得,只不过二三知心好友。”

  这话听上去有些大言不惭,但在这样一位为了门派殚精竭虑的老人家面前,话说得再好听都不为过。老人家果然捋了捋胡子,笑道:“风小友果然实诚。”这话倒倒像是长辈调侃晚辈,还带了些老人家固有的口音。

  “去,去看看闻小子的师父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完,用拂尘在二人身上一甩,直接推进了洞府。

  洞府中掌门已经睁开了眼,修道者的双目都变得精神起来,看上去好了不少。

  “掌门。”二人齐齐道。

  掌门吴方春俗姓吴,赐了字为方春,以后也就没人记得他的俗家名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万宗会了?”掌门的声音有些慢,把一句话拖长了,说完之时总让人觉得是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

  闻海声应是,掌门忽而往着洞府顶端冲进来的些许光唔了半天,才对闻海声说:“海声,你还没赐字,对吧?”闻海声心中一疙瘩,除了天生孤儿被捡来的那些,赐字都是在门派传承之时的。

  风听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门道,在谢至的世界中,道号都是三界闻名的人才有的,字辈什么的更是不大在意,有时候老人更是胡诌了事。他只能低头不语,又支着一只耳朵将掌门和闻海声所有的话都落进肚子里。

  “这不妥!”

  “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还真的想在万宗大会上另寻高就?”掌门的声音陡然拔高,这里面的威胁和无赖听得风听都不由心悸。

  闻海声“这”了半天都没有个下文,接着掌门又咳嗽了几声,吐在地上的是带着灵力的血。闻海声瞳孔一缩,咬牙上前:“是,徒儿全听师父的。”

  接着吴春山又看着风听,有气无力道:“风客卿与我春山结缘不深,吴某不好多拦。只是吴某这逆徒一身气运全系于风客卿身上,还希望风客卿能够提携一二。”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就是乡野村夫,都能明白这位掌门毫不掩饰的“占便宜”的想法。若是放在平常,这话听上去简直是笑话,但这是一位前辈在交代后事。

  所有世界中,能够预知未来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骗子,混迹于人群之中,靠人心吃饭;另一种是窥视天道的人,他们不过是通过天道法则推演未来最有可能的发展方向;最后一种是将死之人,当他们顿悟了天道法则之时,就可以推演未来。

  风听试着调动全身的肌肉放松自己的警惕状态,奈何他就是个石头,做不到像人类那样自如地改变自身的状态。见风听忽然这样警惕,吴方春不由得好笑,也有种欲哭无泪的意思。

  “好,我尽量。”风听说不来谎,把这个请求当成照看一下闻海声,也就成了照看后辈一样的任务,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这两件简单的事情,掌门又询问了一些万宗会的细节和弟子的准备状况,问完,就是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这次大会过后,也不知门中尚能留下几人。”万宗会上出现挖墙脚的事情再是正常不过,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派,更本没有反击的力量和留住弟子的实力。

  闻海声听见这声叹息,忽然想到微意所说剧情,不由得开口提了一句:“此次离去,门中上下实力薄弱,还希望师父能保重自己。”

  “我知道了,你们一旦离开,我们就去后山禁区闭关修炼。”实力是一回事,老弱病残这几个字又是另一回事,保险起见,他们长老和这些年轻弟子也都不能不为了门派的传承躲在老祖宗的羽翼下。

  说完,又叮嘱了一两句万宗会注意事项,吴掌门挥挥手就让风听和闻海声下去了。

  接着,门外的修春长老知会了声就进来,看见床榻上咳得震天动地的吴方春,上前几步用衣袖给师兄擦了床榻周围的血迹,埋怨道:“掌门何苦说那样重的话,气坏了两个小的,还弄得自己一塌糊涂?”

  掌门不乐意了,竖眉道:“他与我春山派的缘,就在此一劫了,若是你我过不了,以后春山荣辱兴衰,又与他何干?!与其养你一个一样的掌门人,还不如造一个反/叛/分子。”可见是气极了。

  柏修春闭口不言。

  风听还没开口,闻海声却先回忆似的倒出了他小时候的事:“在我记忆中离开闻家之前,春山派也曾兴盛过一段时间,当时的掌门也带着他的弟子,也就是师父和修春、矣春,去过我家,当时的人还不少。”

  “后来少了?为何?”

  “也是万宗会,不过那次好像出了些事情,八十一道天雷忽然从天而降,夺了大会中最为出色的几名弟子的性命。经过多方调查和争辩之后,最终定下的结论是天道所为。”

  风听最清楚天道是做什么的:“这不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知道真相,这些天之骄子往往最容易牵扯到利益。”闻海声解释,他出身高贵,对这些事情就算是不屑一顾,也是略知一二的。“无论结果如何,之后的世家势力和门派实力就进行了一场小小的重排,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春山派中一时间少了不少有潜力的弟子,师父都不知道到最后他们去了哪个门派,早上起来,身边少一个人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风听摇头:“如果真的是正常,你就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闻海声点头:“你也发现了,这些人的去向可以以有很多,其中包括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中最常见的一条。”

  风听没有搭茬,接着问:“接下来呢?”

  “是师父把我从魔族的追杀中救出来的,当时距那场天雷万宗会不过两年,而我受化形之苦已有七年。”风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早,毕竟闻家世家公子的名声还是传出来了。

  “是师父帮我隐瞒了六年,之后师爷去了才忘记了继续。”然后就一下子暴露出来。

  闻海声的秘密在春山派不算个秘密这一件事也就得到了解释。

  “兽族现在在各个小世界算不上奇珍,闻家为何如此仇恨?”

  闻海声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暂时也答不上来。“现在想想,师父和师爷那时候的态度本来就是有些奇怪的,没有追问血脉的来源,也没有告诉闻家人,而是选择了藏起来。”

  巧合多了,有时候就像是一场阴谋。

  “多想无益。”风听拍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宽慰。

  闻海声点头,忽又问道:“孙师兄呢?”二人走得近了之后,师兄师弟也就混着叫了,门中上下不清楚的还以为孙迟羽也是门中一员,才是大师兄。

  三日后,闻海声带着一众春山派弟子出发。

  只是,在清点人数的时候,不见了凤连枝。闻海声询问门中弟子,弟子摇头:“凤师叔是去了卧狮山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去卧狮山作何?”闻海声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说是……找什么灵药?”一群弟子还叽叽喳喳地辩论了一遭,殊不知知道内情的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浅的担忧。

  ·

  空山中有鸟鸣不止,潮湿的空气中满是真菌孢子的活力。凤连枝吸一口空气就觉得自己吸进了不少有活力的种子,稍稍有点罪恶感。

  凤连枝已经不会对人产生罪恶感,她最后的良知恐怕是留给所有的弱者的。当然,一草一木在人面前也能是弱者。

  凤连枝的身体完全契合着大地的形状,伤口上挂了不少蹭下来的苔藓,如果一动,可能会压死不少蚂蚁苔藓。标榜为“对弱者仁慈”的凤连枝可不敢这样做,或者说,她懒得这么做……

  她的思维好像又跑偏了?

  当凤连枝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那个借口来为自己懒得翻身找借口,才猛地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翻身起来。然后又呛了一口充满苔藓腥气的空气。

  她像前前世一样被与她争抢灵药的魔修杀到坠入谷中,然后,按照剧情,遇见魔族的那个男人,遇见万霄,帮助万霄夺权,然后回到正道之时,春山派已经被灭门,而她,只要追随大师兄进入天澈门就行了。

  如果没有谢至这个碍事的石头就行了。

  凤连枝眼中的残忍一闪而过,她闭了闭眼之后忽然捕捉到意思动静。

  她抬头,睁眼,正看见太阳光从雨林上端艰难地照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圆斑。太阳照过的地方好像有丝丝的蒸汽声,然后被人一踩,刚好没了声息。

  凤连枝的目光从踩在太阳上的那只脚上往上移,果然是那位俊朗的男子。

  魔域之主,魔尊。

  除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谢至,这个世界的轨迹果然都是走在天道的预言中的。

  她咳嗽了几声:“是你救的我?”

  魔尊看着她笑了笑,忽然俯身靠近:“你们正道的思维都是这样的吗?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救你的人?”凤连枝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思维的确是这样被困住的。

  于是她用冷笑掩饰了自己的窘迫:“‘你们正道’?看来一定不是你救的我。”

  魔尊起身,直了背,道:“想用我的思维套我?让我猜猜,如果我问‘你们正道之人当真无趣,如何从正邪判定一个人的品性?’你一定会嗤笑,说‘那又如何?为人一世活得不过快意自在,管他设呢么正邪,只要是我的敌人,杀尽便是!’然后我就会表达‘有趣、有趣!’是也——不是?”魔尊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忽而转身,将扇子对准凤连枝。

  虽然这种思维模式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

  完全合了凤连枝的计谋。

  但魔尊这副面貌完全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

  凤连枝的喉咙动了动,盯着男人的双眼中不自觉地有一点心虚。

  “呵,阁下可真是自以为是!”

  她冷笑,却听男人一反常态地应到:“诶!这话我喜欢听。”

  “聒噪!真当聒噪!”凤连枝骂道,前前世对魔尊的印象只有最后死在王座上如痴如狂的疯子形象,她以为那是魔尊受了刺激,哪想他平日就是这么癫狂?!

  “俏皮,真当俏皮!”男人却笑着接道。

  这和凤连枝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扇子一晃而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又冲出来,凤连枝瞄了眼男人手中的折扇,确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字迹。传闻中的归一阁阁主向来是手执题字折扇,素不离手。

  凤连枝闻声冷笑:“阁主耍了我一次不够,还想耍我第二次吗?”

  男人笑了:“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是哪阁的阁主?不知这日常收成能分我几分?”惊讶不见多少,语气里头的嘲讽反倒是更加浓烈,听上去总有种“你觉得你很聪明”的讽刺感。凤连枝反倒不是那么确定了,她所知的“闻海声”的确是有点不着调,却不至于是一个神经病,还在这里陪她闲扯。

  “那么,现在你还认为我是魔道?”男人冷笑,站在凤连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还想勾引我吗?”

  凤连枝闭了嘴不说话,只见男人拍拍手,从雨林之中窜出几名侍女,手中抬一白色担架,在凤连枝面前停下。男人凑近了担架上的凤连枝,用扇子点了点唇:“凤道友,小心祸从口出,也小心自己的嘴巴一不小心给自己贴个‘自以为是’的标签。”男人笑了,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然后丢下凤连枝一个人在那边忐忑猜测。

  之后的几天中,和前前世一样,男人再也没有过来见过凤连枝,就像是捡了只小狗,然后一股脑把它忘了。

  而被捡到的狗,只能在一边独自憎恶着将它捡回来的人。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就像是不喜欢猫狗还要去买一样。

  不得不说,这样一遭之后,凤连枝对身旁的人的确是抱了几分警惕,也渐渐让她察觉出了一两分不对劲——魔界的人的确是变了不少,只是改变都是细节上的。她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改变了这里的人。

  直到,她在这里的第七天,见到了与万霄并肩而来的微意。

  微意看见她盯着自己,也转头笑了。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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