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当成下棋的那个人。

  风听从山上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孙迟羽还在对着那只手中的密信研究,见了风听来,招手叫他坐下:“你觉得,是哪个?”

  风听接过两枚刻着扶桑花的密信,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了第三枚。

  只不过第三枚是苜蓿。

  “从笔画判断不出来。”

  “但我直觉不一样,”孙迟羽解释,“就比如说……你最近一次去红南阁是什么时候?”

  这两者之间似乎没有“比如”的关系?风听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三年前?”他是不大喜欢去那里,每次必定惹得一身腥臊。

  “那你知不知道那边的头牌还是同一个,但是换了名字?”

  人还是同一个人,但前后换了名字?

  此时,闻海言正敲门进来,春山派有名无实之后,不少弟子都已经离开,另寻高就,早就没了一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报仇的样子。而闻海言,此时是为一名弟子来辞行的。

  “郝归?”风听笑问,“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和柳唐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个。”

  “就是他。”闻海言道,“他觉得郝贵没有气势,被对面的池塘压下去了,就换了个归。”

  “名字还能换来换去的?”风听觉得好笑,但说着说着笑容就僵在脸上,忽然敲了下桌子,整个人都从混沌之中醒来。他急忙转头问孙迟羽:“师兄,你是说二十八宿换过主人?”

  “不然呢?他们前后追踪的风格差很多。”的确是差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之前有多狂妄,后来就有多收敛。

  答案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摆在桌子的边缘由一个小孩去抓,红南阁给的消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

  “他们一直在耍着我们玩。”

  风听抬头,难得看见孙迟羽咬牙的样子,却觉得浑身一晃,眼前的画面都被拖出去,只留下孙迟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风听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晃着,晃着晃着就要掉出框外边去。

  孙迟羽最终把他摇醒了。他们正在一辆马车上,外面的人掀起帘子检查,孙迟羽示意他低下头、不要出声,自己出去应付。这些事情的经验风听向来不如孙迟羽,只能乖乖听话。

  他低下头,干脆将自己往里面掖了掖,却被一个人推了下肩膀。风听这才发现,藏在车子里边的,不止他一个。

  外面检查的人掀起了帘子,闻海声只能一把将风听拉近,近到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巡查的守城士兵扫了一眼,并未发现异样,这才放下了帘子,车子里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等车马再次动起来的时候,闻海声才探了一下风听的脑袋:“没发烧?你刚才说什么胡话?”

  “没事,我只是梦见了几天前的事情。”

  “你还在担忧对错?”闻海声总是容易一针见血,风听的性格也好、谢至的性格也好,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名叫“果决”的性格存在。

  “这次无论如何,都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险,”闻海声安慰道,“不管对错,这苟合的正邪道必须处理掉。”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被谢至羡慕的“果敢”,所以谢至也觉得和闻海声相处很舒适。

  马车上晃来晃去对人是一种折磨,风听不得不强制自己闭目休息,半眯着也就到了魔族的城墙下,一来二去,风听连自己怎么被架进客栈的都不是很清楚,醒来的时候,只有闻海声在身边看着一眼。

  “你晕马车?”

  风听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门外孙迟羽敲门进来,对他们说到:“先说一个好消息,矣春长老的线索断在东地望海,没有被人追杀的痕迹。”

  “看来是躲起来了,如果以后能平安地隐居,那倒也不错。”

  风听也附和了这个想法。

  “那坏消息呢?”

  孙迟羽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神色略暗:“坏消息就是……天澈门的大弟子杀回了山门,质问问辰长老有何居心,被当场抓获。”

  “他……还是放不下?”

  “李道友是个较真的人。”说完两人当时竟也是一时无话,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一件事关春山生死的事:“他供出了我们的地址没有?”

  孙迟羽看了一眼两个迟钝到一起去的人,叹一口气:“并未。当然,只是理论上。”

  理论上,李舜予不是那样的人。

  “我还是把春山的人转移了,不愿意走的那些也都给了保命灵器遣散了。”

  闻海声闻言愧疚:“劳孙师兄破费。”

  孙迟羽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刚好这时闻海言也从门口进来,反手掩上门,又搭了个隔音阵,凑近三人道:“我们已经打听出魔尊做法事的地方,魔域的人不知从何处盗得獬豸血脉,现在只差了狻猊。”说罢看了闻海声一眼。

  闻海声握住妹妹的手表示安慰。

  “正道里的筛子眼不少,正常。”只是不知道这是他们劫走理顺与之前取的,还是之后。

  “无论如何,海声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中,闻师弟就暂居幕后,如何?”

  孙迟羽的这个提议一出,闻海言与风听都看着他。闻海声难得脸上没有绷着:“听你们的。”

  三道质疑的目光都投向闻海声,最后是闻海言最先移开了视线。

  “应该是真的。”闻海言清楚自己哥哥的性格,虽然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人,却是有分寸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这男主,还真当不像是男主。”

  “何意?”

  “如果男主是你这样的,恐怕凤连枝早就被人抢走了。”

  闻海声闻言笑出眼泪:“凤连枝善于给自己下套,她这人,不抢,不是你的,抢了,也不会是你的。”

  孙迟羽感慨:“你倒是看得通透。”说罢,又看了眼窗外:“好了,无论如何,你们的因果,就好好断一断。”

  断因果?

  不是毁了伪天道吗?

  孙迟羽察觉到了三人的疑惑,用下巴抬了一下,示意他们看着天空。

  上古天道崩坏之后,洪荒之时流传下来的体系全部被重建,而现在这些个一眼望去只见疮痍的天道,就是人们自以为是的产物。只是,疮痍虽多,多不过修补天道的众仙。

  “天塌不下来,伪天道气虚,想要了它性命的,又何止我们一个?”

  魔界最不缺的,就是黑云压城、血海翻腾,一眼望去,恶心的黑色土壤之上,赤红的鲜血和灼热的岩浆是除此以外的唯二增色之物。

  而其中,又以魔都的附属火山为甚,其名视炎,正是魔尊所言“一看上去就很热”。

  这名字起的,也和魔尊一样稀奇古怪。

  当然,那位魔尊神出鬼没,在扇飞了凤连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性得像是小学生去春游。好像每一个念头都是心血来潮,但到最后,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魔尊的时候,这位魔尊又挑衅一笑,拍拍屁股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开始那一世的魔尊是这样的吗?

  当然,有这样一位主子,说起来,还是微意的“荣幸”,好让他可以不用那么机关算尽,开怼就是。

  想到这里,站在视炎山火山口边的微意突然有些想要体会那位主子任意妄为的快感了。比如,现在就从火山口跳下去。

  微意这么做了,当然,结果只是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卷起身后涛涛热浪。

  苜蓿的下属艰难地防御住自家主子玩闹的恶果,好不容易在边上撑到了微意没了兴趣,化为人形过来。

  “万霄呢?”微意有些兴致缺缺。

  “回主上,万将军已经告老归乡。”

  苜蓿的护法之一上前一步,她是个身材婀娜的女子,说话时也如黄莺啼啭,婉转婀娜。这样一个美人说话本该是最激不起人的怒火的,偏偏微意就是火了,怒气来得莫名其妙。

  “告老归乡?他怎么不直接上个奏折呢?”

  当戏剧中的第一个人退场的时候,剩下的人还能唱独角戏到多久。恐怕微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自己能够坚持那么久,就为了对凤连枝的偏执。

  眼前是他的那一世凤连枝与他初遇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凤连枝救下了即将成为魔尊祭品的微意。两个魔尊手下的蝼蚁在魔界仓皇逃窜、相依为命,每日都害怕新的一日到来,也害怕新的一天会遇到山崩地裂,太阳即是噩耗。

  微意觉得太阳穴之上有些酸痛,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的疲惫和褶皱始终无法冲刷。

  “提前开始吧,再这么玩下去,我就该写遗书了。”

  身后的人应下,山顶的风又带起数十丈高的岩浆热浪,从这边搭了一座桥到那边。对,就像是一座桥,有去无回的桥。

  而他口中的万霄,此时甩开了跟踪的人,翻进了一间客栈,在客栈里修炼的闻海声一抬头就看见敌人,想也不想,剑已出鞘,好在孙迟羽正在此时打开了门,抬头看见万霄就奇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了这里吗?”

  “你先让闻海声放下剑。”万霄瞥一眼处于警惕状态的闻海声,闻海声收了剑,但目光没有从万霄身上移开。

  “我不知道微意会叛变。”万霄随口一说,像是解释,也像是坦诚自己在这里面的无辜。

  万霄的想法和闻海声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比闻海声更为难得,因为他曾经的确是喜欢过凤连枝。

  “他在等你们自己上门去。”

  “让我自投罗网?”闻海声的语气有些嘲讽。

  万霄看一眼闻海声,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不要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孙迟羽看见过的被这个词毁掉的人数不胜数,几乎所有人都是把这个世界当成围绕自己转的,虽然,大部分人的确是有这个实力。

  “他想怎么做?”孙迟羽替几位后辈问到。

  但是万霄不可能窥知微意的想法,孙迟羽有些丧气。

  万霄忽然又说道:“闻道友是不是快要突破了?”

  “什么意思?”

  “是的,怎么了?”

  两人的视线都投到万霄身上。

  “如果能够压一压,最好,如果不能,尽量遮蔽天机。到时候天雷一来,他身上狻猊的气息恐怕是遮盖不住的。”还有站在凤连枝那一边的伪天道,在闻海声突破时,伪天道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整死“叛徒”的好机会。

  说到天机,孙迟羽忽然又想起闻海声描述中前世悬崖边上的那场战斗:“凤连枝呢?”

  “在万霄的地牢里。”

  他们还以为万霄会和凤连枝来个什么plsy,神经病的思维真的无法揣测。

  “主神……也就是你们说的伪天道,不会放任它的主角被害死,微意恐怕也逃不过。”

  但是万霄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想理睬微意的样子。

  万霄和孙迟羽去串通消息的时候,闻海声在房间里也失去了继续修炼下去的心思,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扶桑匕首之后,将匕首按在了桌上,留下一张“暂出”的纸条之后就通过窗户跳了出去。

  元婴期的御剑已是日行万里,不需要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故事开始的那座小山村。山村已成山城,只是有些人还是那一副模样。

  闻海声果然在风家的门前找到了风听,他站在风家的不远处看着风悦的妻子抱着一个稚童坐在门口晒太阳,逗着逗着,那拨浪鼓反倒是要将她自己催眠了。

  “他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闻海声只记得他们上一次见到风家夫妻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这时候来,小孩就都三四岁了?

  风听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他的出现。

  “是捡来的。”风听说。

  闻海声顺着风听的话去看,才发现这个孩子看上去比一般的孩子要呆滞。

  额头上也有不少伤痕。

  “这大概是风家的传统。”风听低笑一声,却带了一些许苦涩。

  “这是个优良的传统。”闻海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风听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太阳又往西边斜了一些的时候,这家的男人总算是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风悦说了一天的书,回到家第一件事也不是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而是抱起孩子逗了好半天,然后又对妻子嘘寒问暖。站在远处的闻海声也感慨这人间的乐趣大抵如此,风听没有附和,只是看着风家门口的人。

  风家的老太太和老头子出来了,一家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然后进去。等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风家媳妇才出来挂上红色的灯笼。

  夜色下,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摆动,风听还是站在那里,不愿意挪动。

  闻海声轻声催了一下,风听的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像是认命一般:“只是,懒得动。”

  懒得挪动,好像改变一下子就是对自己人生的一大破坏。

  闻海声看见风听眼里的光芒都坠落下去,沉入无尽的深海里。

  “你……还有你师父。”闻海声最后说出的话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风听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海声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闻海声一个“我”字出口后就僵在那里,他对上风听不解的眼神,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他大概是错觉了,即是最近的风听不再称呼他为道友,也不能让他变回前世的风听。

  “看看?”现在的风听的性格越来越偏离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风家大少爷,连后来那个软糯的书呆子也没有几分像的。

  “看看凤家。”他道。

  两个人的视线也就同时投向了风家隔壁的凤家,大门紧闭的凤家。

  凤家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才能诞生一个拥有凤凰之血的凤连枝?

  凤家老爷和老妇人对凤连枝的没有音讯是习以为常的,本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却忽然收到春山派灭门,而自家女儿被批为叛徒之时,老爷和老妇人双双晕过去,如果不是凤家少爷已经到了支起凤家的时候,凤家,恐怕就要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二人远远看见凤连翼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身边没有留下一个侍候的人。明明是一位风华正茂的贵公子,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在这浊世里摸爬滚打,就这么一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凤家的现状引不起二人的兴趣,他们只是看了一眼院子里各有疲态、百种不同的人们,然后翻身进了凤连枝的房间。

  凤连枝的房间积了一层薄灰,在二老伤了身之后,凤连枝的房间就没有人再来打扫了。至于凤连翼,他与姐姐不合不是一日两日,不派人来打扫反倒是正常的。

  二人此时像个强盗一般翻找,除了桌上的一枚,不多时便把此处翻得一塌糊涂。

  “小时候的凤连枝是个喜欢皮猴子一样跳的人。”

  闻海声抬头,不知为何,风听突然用怀念的语气说起以前的事。

  “你根本没有看清楚她。”

  “这你没有说错,我根本没有发现她早就在偷偷训练。在恢复记忆之后也是。”

  “你看你的记忆……像是什么样的?”

  风听沉默。

  “不怎么样,我认不出那是我。”风听又把话题扯回去,“所以她救个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难道不是她一开始毫无戒备心吗?”闻海声说完,天空突然被炸成红色,冲天而起的岩浆喷泉带来了这场对话的尾声。

  闻海声转头说了一句:“改日再续。”说完,冲着岩浆升起的地方而去。而风听,则是在他离开之后才睁开眼睛,对着黑洞洞的屋子吼了一句:“滚出来!”

  浓烟散尽后,只见一道剑光冲着敌人脆弱的脖颈而去。

  手起刀落,头颅咕噜噜滚下,诧异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闭上。

  风听擦去剑上的血,风刮过他们支起的窗户,黑暗最终爬到了他的身上。

  “你觉得我们这个时候还需要情报吗?”风听对尸体喃喃自语。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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