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浮世

　　乔久是在哭泣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眼睛疼得厉害，周围是一片白色，他转头，看到了床头的紫色桔梗。

　　门被猛的推开，他看到了满脸憔悴的李沉舟，他想起很久之前的李沉舟，总是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做什么事情都不慌不忙，可最近几个月，好像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这么想着，乔久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心里也有些发涨。

　　李沉舟站在门口，死死的盯着乔久，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乔久抿了抿嘴，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李沉舟几步并做一步，跑到乔久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乔久被熟悉的温度包裹着，忍不住又落下了泪来。

　　李沉舟感受到肩上的湿意，把乔久抱得更紧。

　　...

　　乔久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从他昏迷过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九个月，那个时候还是丹桂飘香，现在已是骄阳似火的六月。

　　又是一年夏。

　　乔久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充沛的阳光，阳光透过树梢，像利剑一样，直直的射到地上，天色明亮，是那种即使在房间里也能看出来的热度。

　　他回忆着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刚刚高考结束，李沉舟就告了白，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乔久是被宠着长大的，柯清羽女士对他是溺爱，而乔先生从来都很尊重他的看法，乔久答应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他们会不会遭到来自家庭的反对，只是想着回去和乔先生商量一下就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乔久到现在都还有点恍惚。他还没和家里摊牌，柯清羽女士就直接告知乔久她和乔先生离婚然后又和李固领了证的事情，他们领证的那天，就是乔久高考的那天，乔久想起高考第一天只看到了乔先生和李沉舟，他们还告诉他柯清羽女士有事情不能到场。仔细想起来，他们那个时候脸色的确不是很好，但即将进考场的乔久哪有空去注意这些。

　　知道考完之后不久迎来当头一棒。

　　柯清羽女士还满脸幸福的要乔久和他们一起生活，乔久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原话：“你李叔叔一直很喜欢你，你不是也很喜欢沉舟吗?”

　　乔久回头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李沉舟，灯光很暗，乔久看不清他的脸色，那一刻的震惊和愤恨都快淡去，乔久只觉得自己心里下了一场雨，整个心脏变得泥泞潮湿，有小小的毒蘑菇从心窝里长出来。

　　尤其是在乔先生出事之后。

　　乔久不明白柯清羽是怎么做到的，即使他从来没有爱过乔先生，可总归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乔先生去世之后她竟然只露了一面。那场丧事是乔久一个人负责操办的，他做的很好，李沉舟全程跟在乔久后面，最终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成长总是在一瞬间，原本懒散娇气的乔久在那几天变化格外明显，看上去坚韧又沉静，还很青涩的脸上在一瞬间附上了风霜。

　　乔先生丧事结束之后不久，乔久拿到了自己的通知书，他发挥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考上了李沉舟所在的那所大学，柯清羽很开心，招呼着给乔久开几桌庆祝一下，被乔久拒绝了。不复乔先生刚去世那几天的歇斯底里，乔久现在连话都不想和柯清羽说了，他甚至不想和李沉舟说话，他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想做，通知书就在离他手不远的地上。

　　他的阳光被挡住了，腐烂的泥土上长出了鲜艳的蘑菇，即将破土而出。

　　柯清羽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朋友圈一条又一条的发，乔久在下面看到了很多评论，句句针对柯清羽，但乔久心里却并没有好受一点。他们家和李沉舟家里人际重合面一直很大，谁不知道啊，乔久刚没了妈，又没了爸，他妈还在他爸尸骨未凉的时候整天发自己和新丈夫的照片。

　　乔久真惨啊。

　　他低下头，没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躲在一个小旅馆里面，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前几天还会叫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整个房间很安静，就连他的心跳都平静而缓慢，这好像是这个房间的状态，又好像是整个世界的状态，或者，这只是乔久心里的模样。

　　他忘了柯清羽，忘了李固，忘了李沉舟，甚至忘了乔先生。只有无边无际的空白。

　　是李沉舟找到乔久的，乔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反正再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他不是很愿意看到李沉舟，每次看到李沉舟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傻，他想起自己那时候在心里盘算着以后和李沉舟在一起的话自己岂不是要叫李固爸爸，李沉舟要叫柯清羽妈妈。

　　他的抵触很明显，李沉舟自然也看出来了，于是他减少了出现在乔久眼前的频率，但乔久能感觉到，李沉舟就在门口，有时候半夜醒来，也能感受到李沉舟就坐在自己床边。他醒了，可却紧闭着眼，李沉舟也知道他醒了，但依然没有叫醒他。

　　心照不宣，或许不是乔久一个人不知道怎么面对。

　　柯清羽也来过，她来的时候李沉舟不在，她面带委屈的在乔久面前坐下：“沉舟不让我见你...”

　　那个时候乔久的意识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了，他仔细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想不通那些男人到底喜欢她什么，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和那些故作娇柔的春悲秋伤，她还会别的吗?

　　在某些程度上，乔久和柯清羽很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被宠着的。

　　只可惜乔久的幸福戛然而止，而柯清羽在还没出事之前就已经找好了下家，乔久甚至觉得，自己遭遇的一切悲伤都是由这个满脸小女儿神态的女人造成的。

　　她被保护的太好了，小时候是视她如珠如宝的父母，接着是乔先生，到现在又换成了李固。她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他有一个即将成年的儿子，这个儿子十岁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哄过他，十岁之后，自诩为小男子汉的宝宝就已经知道要保护妈妈了，那之后的乔久，与其说是她的儿子，还不如说是她的一个玩具。

　　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导致他看到住院的儿子之后第一句不熟关心儿子身体，而是叙述自己最近遇到的委屈。

　　乔久其实已经不难过了，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会安慰她呢?

　　“久久，”女人见乔久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有些不虞：“妈妈跟你说话呢。”

　　“啊?”乔久说：“抱歉。”

　　“你不用和妈妈说抱歉，”柯清羽神色温柔：“你要记住，妈妈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哦，”乔久听到自己心脏处有淙淙的水流声：“是吗?”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怪不怪你呢?”

　　乔久的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乔先生在他面前出了事，他一闭上眼，就是那乔先生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幕，重物撞击的声音，浓烈的血腥味，乔久甚至还尝到了那铁锈一样的咸涩味，是血吧，乔久不知道。

　　他想起最后，乔先生回过头来看他的那一幕，乔先生脸上都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把他看得再清楚一点。他嘴角带着笑，乔久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能看清他的嘴型。

　　“儿子...”乔先生只说出了那三个字。

　　乔久看得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乔久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乔久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一天乔先生打电话约自己见面是为了什么了。

　　乔先生那句儿子，轻如蚊呐，却如同一朵烟花，在乔久耳边猛地炸开，激得他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脊上瞬间冒出冷汗。

　　面前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柯清雨，看着他这样子，乔久竟然有种诡异的快感。

　　他想放声大笑，可惜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乔久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现在回想起来他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看到的别人脸上的表情，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疼痛，甚至连那个时候自己脑海里浮现的模糊光影，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穿越到不同的世界，遇到的那些事情，其实只是乔久做的一个有一个梦而已。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做过更多梦了，他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

　　梦中的乔久不再是那个乔久，没有李沉舟，没有乔先生，没有柯清羽和李固，也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伤害与痛苦。

　　这很好不是吗?

　　乔久在梦里，或者自己想要的生活，普普通通，乏善可陈，真实到察觉不出来这一切都是虚幻，如果不出意外，乔久将会在梦里过完他的一生，再也不在现实里醒来。

　　可是没有如果，不管经历多少个世界，总会有个尖锐的声音叫嚣着让乔久去死，那声音对乔久的影响很大，每个世界乔久都会在他的叫声中死去，然后在现实中醒过来。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那是乔久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啊。

　　他不愿意去死，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想离开这个世界，这就是他内心丑陋又让人作呕的想法。

　　他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一个一个世界，一次一次的死去，再加上每次都是死在自己手上，让原本就很脆弱的乔久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过程全在乔久脑海里进行，他又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导致李沉舟他们很久才发现一件事情。

　　随之而来的就是外界强势介入，有了系统先生和窗窗出现。

　　有目标有引导的在一个世界活动，总比乔久之前那样好。

　　之前的世界太过平静，让乔久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固有的认知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破，乔久受到的伤害也就越来越多。

　　系统要做的，只有一点，让乔久意识到这是一个虚拟世界，防止乔久沉溺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只有几章，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