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身份

  尘土渐散,一场大战后城东街道一片狼藉, 云瑾想要伸手去挽住纳兰清, 却抓了个空。她想说别追了, 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拉, 可还是没能来得及留住她。

  又一次这样忽然走开, 云瑾觉得她来去自如,走得很洒脱, 也可以很决绝,现在想来, 除了纳兰清会这般, 还有谁能如此呢?这天下不会有第二个纳兰清,阑清不过是她的化身而已。

  城外五里处乌子坡, 从山顶可俯瞰冀都风华,修罗门一干人等被救至此地。

  “敢问这位兄弟,是何门何派?”凌犀询问一持剑男子, 那人面无表情,不作声, 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双瞳平静,目视前方。

  “这位兄台, 我们王爷在问你话呢?”鹰眼见这些人恍若木头一般,淡漠生硬,忍不住加问了一句。

  可这十几个人站姿凛冽,青衫舞动, 身姿笔挺,依旧不予理睬。他们握剑在手,始终呈剑阵模式巡望四周。

  “别浪费唇舌了,他们只听我的。”只见凌钰声音远远传来,却不见其身,仿佛千里传音。

  半晌,那白色身影才缓缓飞来,落至众人眼前。只见青衫弟子毕恭毕敬,撑剑落地,单膝下跪,“参见阁主!”

  凌钰轻挥衣袖,众人起身。她的目光射向充满好奇和惊讶的凌犀身上,原本平和的目光变得锐利,她举步上前,甩手忽然一记掌掴,落在凌犀脸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乌子破,湮灭在寒风中。

  “你!”穹眼刚想上前维护却被鹰眼拦下,她望着凌钰的眼神充满敬意,好似已经认出她的身份。

  凌犀被打得莫名其妙,他错愕地望着凌钰,说不出话,甚至忘记发怒。

  “你真是一点不长进,年岁长了,却不长脑子!”凌钰一声叱责,那凌厉的双眼,那熟悉的语气,让凌犀顿时泪如泉涌,“你,你是....”

  凌钰抬手轻轻揭开遮住上半边脸的面具,那是一张怎样风华绝代的脸,柳叶细眉下,是一双魅惑的美眸,只是原本该充满诱惑的双瞳,如今却只剩下深邃和漠然。曾经被誉为羽国第一美女的她,即使鬓角染白,也并未影响她的惊世容貌,反而有种锦上添花之妙,让她沉淀出岁月之美。

  那几缕白发,也是她与这尘世割不断的羁绊,鲜有人知,大战期间因为羽国一次屠城,她心痛百姓,内疚难当,罚跪自责后已鬓角发白,亡国之时,她立于城墙之巅,半头青丝染白,于风中悲泣。可叹她只有二十七年华,却已然经历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皇姐!”凌犀抓着她的衣襟,双腿沉重下跪,当即泪如雨下。

  “真的是门主!”鹰眼作为第一杀手,此刻也红了双眼,更别说穹眼天眼等人早已双膝跪拜,更有甚至暗自啜泣。

  “我又没死,你们哭什么!”凌钰离开三年,威严毫不弱从前,修罗门这几年像是没有方向的浮萍,胡乱漂浮,不知何处为根,看到自己主子好似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们以为门主你...”鹰眼有些喜极而泣,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泪,可真的见到旧主,那种心情难以言喻,仿佛又有了一种依托感。

  可现在的凌钰,比起当年更加冷然,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恍若千年雪山,永远不会融化。站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毫不违和,加之她那一袭飘逸的白衣,竟让这乌子坡更显萧瑟。

  山顶的枫叶,染红了半山,一道身影倏然闪过,纳兰清毫无征兆地出现。

  穿云追月本就像瞬身术一般,速度快得惊人,这世间也只有纳兰清这等轻功能够追得上凌钰。

  她轻抚胸口,嘴角又流出一抹血红,“几年未见,你就这样待老朋友?”

  纳兰清半嗔怪地瞪着凌钰。

  “不这样,云瑾怎么会心疼你,怎么能识破你身份?”凌钰唇角略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其实她本想挟持云瑾,找个地方与她谈判,没曾想纳兰清会在,便临时改了注意。她知道五年前四国会晤,纳兰清对云瑾一见倾心,如今见她易容在此,自然明白这其中缘由。

  “身份 ?”纳兰清捏向喉处,这才想起自己的气散了,所以刚刚她与云瑾说话已经暴露了自己声音?

  纳兰清双目微闭,深深呼出一口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凌钰忽然闯出来,会拆穿自己的身份。

  “那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拆穿身份?也不知她如今是不是勃然大怒等我回去。”每一句话都牵扯着内脏痛,这是纳兰清受过最重的一次内伤,竟是被自己好友打的,关键是她还没有理由去生对方的气,因为凌钰这一下,让一切看起来都很意外,又那般顺理成章。

  “你坐下,我为你调息。”凌钰语气轻柔时,有种撩人的美,令人沉醉。

  “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席地而坐,盘膝相对,以天苍阁内功心法,辅以凌钰独创凌云内功,为纳兰清疗伤。四周一片安静,修罗门人等很默契般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敢惊扰这二人。

  “你以本门心法每日调息,半月便会好。”凌钰唯有与纳兰清说话时,尚能感觉到她是个有情绪之人,平时的冷若冰霜,从来感觉不到任何语气,在凌云阁的日子,她甚至不愿与人说话,闭关练武的日子,她最久半年没有开过口。

  曾经,她差点以为自己失语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激起她心中的波澜,而这次是为亲弟凌犀而来。

  “这一掌之仇,我暂且给你记着。”她站起身,翩然风姿,毫不逊色于凌钰,只是因为她心中有爱,周身多了一丝柔美之气,而凌钰除了冷意,还有一种刚毅,恍若无坚不摧的遁甲裹住了她的心房。

  修罗门之乱后,冀都出动了半城巡卫在方圆十里进行搜索,云瑾在护佑之下回到了皇宫。可她却没有回云栖宫,而是直接去了纳兰清居住的后院。

  房间素雅整洁,一尘不染,安静得只有窗外呼呼而过的风声。云瑾表情微冷,心思不得而知,几名太监宫女屈身跟在身后等她召唤。

  “给我仔细搜,不许弄乱任何地方。”她要眼见为实,她要见到一切能够发现她身份的证据。

  元熙紧张得不知所措,可也不敢方寸大乱,纳兰家主这次身手已是惊艳四座,武功惊世骇俗,身份再难隐藏,尤其最后忽然声音骤变,露出本音,被太后听到,这可如何是好。

  云瑾一言不发,只是沉静地坐在一旁,幽深的瞳孔不知所想。矛盾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心疼又伴着气愤同时而来。

  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时刻,露出破绽?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命都不要地挡在自己跟前,永远呈保护之姿护在左右,给与了诸多温暖,到头来连身份都在欺骗自己!顶着一张假脸,每天笑面于她,云瑾觉得实在可笑!

  太监和宫女仔细小心地搜索,最后在床榻的枕芯里面发现一个方形木盒。

  “太后,找到了这个,请您过目。”宫女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奉上。

  这个精致的木盒看来是檀木所雕刻,纹路考究,取材精致,根本不是宫中之物,也非一般宫人能够拥有。云瑾翻开盒底,发现角落一个不明显的地方印着“纳兰”二字。

  纳兰家出土的所有奇珍异宝都会有其标签,便是这印章,想来这是纳兰家之物。木盒是抽拉式,打开后整整齐齐放着几封信件。

  云瑾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才放下去。信笺上的内容如此熟悉,那笔迹正是云瑾近期写给纳兰清的信,只是独缺那张她写下的欠条。

  纳兰清,你真是好样的...演得一手好戏,心思缜密得可怕,从宫考开始她就极力隐瞒身份,步步为营,遇到所有事情,都能够轻松化解。把自己关进绝命司又把自己救出来。难怪蝗灾之事发生时,阑清只是出宫几次,便把一切解决得那般顺利,实则手握天下财富的纳兰家主就在自己身边啊!

  可笑云瑾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终于明白了阑清给她的朦胧感是为何,是世间根本不存在阑清这个人,是因为纳兰清的气质太悠远而致,是缺乏坦诚相见的真实感。

  “原封不动放回去。”云瑾过于沉着,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心里,“今天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提头来见,退下。”

  “是,太后。”搜索的几名太监和宫女战战兢兢退下,谁也不敢多言。

  寒风扫叶,落了一地的金黄,铺满院中。云瑾思绪纷杂,心中有气却不知从何而发,气她什么呢?隐瞒身份接近自己?还是气她总是不顾危险,为自己倾尽一切地付出?

  今天她受的那一掌那般重,明知道不是对手还是追了出去,再次丢下了她。

  云瑾未曾发现其实是她自己,无法正视她突如其来的离开,那突然离去的背影,真怕走了便再也不回来。

  纳兰清就是阑清,可阑清成不了纳兰清,她本就不是受束缚之人,怎会来到皇宫这座牢笼?云瑾想想便觉得不可思议,易容让自己当一个下臣,承受繁文缛节,叩拜行礼,这些都是纳兰清最厌恶的宫廷束缚,她怎么就能忍受?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她是纳兰清啊。这世间最骄傲最洒脱的女子,总是看淡一切,不受凡尘俗世困扰之人,谁都不可能活出她的精彩,而今她却屈身在自己身边,当一个中令官。

  “太后,阑大人她...”元熙很想知道云瑾是何想法,这纳兰家主不知何时回来,她又想能够及时提点她。

  “元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云瑾眼中划过一丝严厉,心思深不可测。

  “太后恕罪!”元熙忙下跪,自然知道她在问自己,只是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的破绽?

  “你向来谨慎,第一次宫考见到阑清你便撒了水,你很聪明,对哀家绝无二心,但你屡次为了她,暗暗相助。你与怀柔不同,她大大咧咧性格爽朗,胸无城府,但你心思缜密,向来得体,若不是因为知其身份才这般大不相同,还能是什么?”云瑾本来没有把握,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再想到从前元熙的表现,便明白了所有。

  “对不起太后,奴婢只是觉得家主并无伤您之心,反而全心全意为您才....”

  “你怎会认识她的?”

  “回太后,早些年家乡遭遇匪寇,有幸得遇纳兰家主云游经过,整个村子才能幸免于难,她也救了我爹娘性命,至此奴婢便一直欠着家主一份恩情,她进宫寻得奴婢,奴婢便答应助她,奴婢万万不敢有半句虚言,欺瞒太后奴婢该死,请太后降罪。”元熙深深叩拜,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对云瑾坦诚,也总算卸下了重担,竟有着一种轻松感。

  云瑾眉头微蹙,纳兰清果真非一般人,她的故事,恐怕是别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精彩。她素手轻扬,语气变得柔和,“你起来吧,此事也怪不得你。”

  她当然知道元熙是个有分寸之人,不会做半点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何况纳兰清确实一心为自己,从来也无二心,想来是那份感情...

  感情...想到这二字,云瑾便觉得心中沉重,她甚至不知纳兰清是何时对自己情根深种的。

  只是心里总是一阵一阵地发慌,比上次清云楼追刺客还要忧心。这是第二次让她担心了,却又是在这发现她身份的时刻,这个纳兰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我行我素的后果?

  云瑾在院中坐了许久,久到忘记了时辰。她抬头望了一眼上空,除了红墙宫闱,只有那一片狭窄的天空,本该晴空万里,如今却阴云密布,压在人的心头。

  始终是宫外的天空更宽,视野更广,被捆缚在这冰冷的皇宫里面,抬头永远只能看到这些,锦绣江山,万里风光,她都不曾见识过。

  “咳咳咳咳...”虚弱的咳声打破了寂静的院落,几片枫叶飞扬而起,纳兰清回到后院,踩在地面的叶子上,发出秫秫的声响。

  云瑾视线被拉回,终于看到了那个等候以久的身影。可她唇色苍白,捂着胸口,虚弱不堪,甚至需要扶着廊柱行走。

  从来没见她这样脆弱过,若此时来一阵狂风,恐怕便能将她吹倒。云瑾的心,开始像抽搐一般,牵拉式的痛感在周身蔓延。

  纳兰清一步一步走近,未曾发现她。

  凌钰那一掌太重,纵然稍作调息,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牵动,疼痛难以言说。她甚至已使不出穿云追月那种上乘轻功,只觉得喉咙处一直泛着腥甜,想要咳血。

  伤痛也让她失去了平日的警觉性,未曾抬头发现,云瑾正在前面望着自己。

  “阑大人~”元熙想要提点她,怎么今天她一直都低头走路,都没发现太后呢,往常她早就快步前来。

  她抬头,看到云瑾娴静优雅地站在那里,她是担心自己在此等候吗?纳兰清心头略过一阵温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太后。”

  还是纳兰清的本音,可却带了点沙哑,听得虚弱。

  云瑾怎么都笑不出来,她上前几步,怔怔望着她,突然就觉得这张脸陌生起来,如果是面具后面的纳兰清,这张脸此时又是何样的?

  想到自己被她隐瞒身份,还是忍不住地生气,可看着她这一身重伤回来,担心的情绪溢出了心头。

  “伤还好吗?”云瑾不冷不热地问着,语气看似平静,担忧之色布满眼底。

  “臣没事,谢太后关心。”纳兰清感觉又是一阵血气翻涌,可又不想在云瑾面前显得那般虚弱,只能努力克制。

  “没事就好,你歇息吧。”云瑾忽然就一句话不想多说,先前想过无数可能性,或问责,或揭开她的面具,在见到她之后,一切变得无力。

  尤其听得这几句话,说不出的心情。本来熟悉亲切的阑清忽然不见了,要把她当成纳兰清看待,又好似多了几分距离。

  曾经她二人给自己感觉大相径庭,后来总觉得气质相近。可是纳兰清高高在上,活得潇洒,阑清温和,一身牵绊。如今要把她二人想成同一人,云瑾还不知自己能否适应她面具后的那张脸。

  她抬脚正欲离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只听得元熙大惊失色叫道,“阑大人!阑大人晕倒了!”

  云瑾愕然转头,纳兰清已晕倒在地,嘴角还残留着的鲜血,染红了脸颊下的树叶。

  “纳兰清!”云瑾一声惊呼,向她身边扑去。

  脱口而出的,是纳兰清。

第三十四章: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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