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愁绪

  浩浩荡荡的长龙,从平望出发, 一城相送, 叩别太后。

  纳兰清没有相送, 最后却在平望古城楼上, 目送着仪仗队渐渐远去。

  云瑾坐在凤撵中, 想回头去看,却不敢。怕这一看, 又是无尽的不舍和失落,只能将这股念想强行压下。

  她并不知道, 纳兰清悄然跟着, 一直望着她离去。

  初雪渐融,车队离平望越来越远, 原本七天的路程,为了赶路,只用了五天便到了冀国境内。

  为了不引起注意, 凤撵直接进了皇宫,但云瑾和秦君昊却跟着另一辆马车, 向枇杷林驶去。

  几年未来此, 枇杷林一如既往的清幽,像世外桃源一般静谧。绿意勃勃, 微风摇曳着枝头,林间偶尔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枇杷林深处,有三座茅庐,还未至内, 便闻到了淡淡药味。

  云瑾跟着离月脚步匆匆,她心急如焚,只想看看儿子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竹庐前,同样有个人对她的到来,翘首以盼,细细数来,已有一年没有见女儿了。她算着时间,云瑾也该回来了。

  “娘~”云瑾最先看到她,欣喜地上前。

  “瑾儿,你终于回来了。”柳竹迎去,握着她的手,心疼地抚着云瑾脸,“你都瘦了。”

  柳竹,云瑾亲生母亲。当年云瑾为郡主时,所有人都以为她生母是成王妃亦清羽,实则亦清羽只是帮爱人照顾女儿,她是柳竹所生。如今这二人在一起,云瑾便一个唤娘,一个唤母亲。

  柳竹看了一眼跟在云瑾身后的秦君昊,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唤了一声,“娘。”

  “嗳~”柳竹温和地应声,挂着慈祥的笑意。

  “娘,菓儿呢?”云瑾心心念念秦煜病情。

  “在里面。”柳竹带二人走到药庐前,却被亦清羽拦下,她瞪了秦君昊一眼,他心虚地低头,“姨母...”

  “母亲,菓儿怎么样了?”

  亦清羽不语,手持药草燃烧以烟熏之,对着二人周围转了几圈,“天花极易传染,你二人注意些好。”

  “咳咳~”云瑾轻咳两声,本就纤瘦的身子看起来更加薄弱。

  “好了好了,让他们进去吧。”柳竹拉住亦清羽,更加不舍,从见到云瑾那一刻就发现她憔悴了许多,也不知这一年半载究竟经历了何事,让女儿这般愁绪万千。

  “谢谢娘。”云瑾抬脚向前,秦君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后面,亦是焦急万分,已经四年没见过儿子,这份为父之心,从未消退过。

  “哎。”柳竹望着云瑾眼中尽是担忧,“瑾儿这么瘦,我得去做点她爱吃的,好好给她补补。”

  “竹儿,稍安勿躁,且问问看她想吃什么。”亦清羽拉住她,轻抚她肩头,想要宽慰她。

  “你女儿你还不了解,她肯定说,娘我不饿,娘我没胃口不想吃,菓儿这样躺着,为娘之心怎样,你我最清楚了。”她轻捋衣袖,向厨房走去。

  亦清羽望着她,无奈地摇头,“这么多年,什么都在变,唯不变的你还是这般宠孩子。”

  “还不来帮我掌火。”不远处传来柳竹温柔地轻唤,亦清欢笑着上前,“是是是,夫人,这就来了。”

  二人已近半百,鬓角渐白,却依然容光焕发。柳竹曾经缺失过云瑾的成长,总觉得对不住她,小女儿柳千寻毕竟一身武艺和医术,她不担心。但大女儿云瑾虽为太后,那性子过于隐忍,又总为别人着想,最让她放心不下。

  她总想做点什么,可总也觉得微不足道。哪怕如今只能做一顿家常膳食,便也知足了。

  竹庐内屋,枇杷树雕琢而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子。房间布置简单,蒲草编制的帷幕遮住窗户,地上放着一炉炭火,火上驾着一壶热水。

  他一身衣服尽褪,身上扎着大小不一的针灸,发间插着金针,脸上隐隐可见天花病痘。

  “菓儿...”云瑾声音微颤,伸手想要触碰又不敢,这每根针像扎进心里似的那般疼。她自己也得过鼠疫,也知道并非那般疼痛,可扎在儿身,痛在娘心。

  想好好抚摸儿子,手连落下的地方都没有。千疮百孔也不过如此,云瑾心疼得几近窒息,自己任意地离开,却没在孩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在。

  “菓儿,父王回来了。”秦君昊扔掉拐杖,泪水夺眶而出,儿子都这般大了,这身高怕是到自己肩膀了,整整四年了,他终于再见孩子。

  秦煜本在昏睡中,隐约听见两个熟悉声音,他以为是幻听。无数次在梦境中,他才能感受到一家团聚的幸福,而云瑾终于再次像小时候那般唤自己小名菓儿,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听过了。

  他眼皮动了动后,缓缓睁开,他想看看这次是不是一如从前,只是梦境。

  “菓儿,母后回来了。”云瑾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扎满针的小手,平放在手心,连握都不能,手面上乃至手指,都扎着针。

  “母妃...”秦煜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从前,他还是小王爷,云瑾还是王妃,每天都是她哄着自己入睡,偶尔还能与她同塌而眠。

  久违的亲切和温暖,他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母妃...”

  “母妃?”云瑾轻咬下唇,他定是想起小时候了,这些年自己顾着天下朝事和礼制,冷落了他,总是一味的苛刻他,做太后比做母亲多。

  一瞬间,所有的自责和内疚都涌上心头。她双眼微红,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父王?”秦煜终于看见了父亲,他想要起身,却被云瑾按下,“别乱动。”

  “父王,真的是你吗?”

  “是父王,父王回来了,菓儿,父王回来了。”秦君昊的泪水滴在秦煜的手背,让他觉得一切都那般真实,真的是父王和母妃一同在他身边。

  瞬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落在枕旁。

  “儿臣日思夜想,一直不相信父王死了,原来相信就会有希望。”

  “父王没用,一直没能回来看你。”

  秦煜沉浸在重见父亲的喜悦中,云瑾支起一抹无力的笑意,转头才发现柳千寻正站在门口。

  她已经站了好一会,不想打扰这团圆时刻。云瑾悄然退出,让父子二人单独相处。

  风,抚过枝头,天空,有些沉寂,压得枇杷林有些感伤。

  云瑾将柳千寻拉到一边,“寻儿,为何菓儿会患上天花呢?能治愈吗?”

  “天花这种病症无原因可追,所幸只是初期,尚未完全发出,还能治愈,若再晚些,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他多久才能痊愈?”

  “按照我现在的用药和针法,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柳千寻轻拉她手,“姐姐,菓儿在枇杷林你尽管放心,可是如今贤王回来了,你与纳兰清...?”

  “此事等菓儿病好了,我自会处理,你放心吧。”云瑾低头看到腰间那精致的锦囊,轻握在手,想起纳兰清,心中便涌起阵阵暖意。

  柳千寻见她对着锦囊出神,轻笑,“这是她送你的?”

  “这是她送我的夫妻结。”云瑾轻抿唇角,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寻儿,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不能再这样退缩下去,我不能负她,也不想再这样麻木地活着。”

  “看样子,姐姐已经尝过人间的甜头,终于开始贪恋凡尘了。”

  “寻儿?!”云瑾被她说到心坎,脸上红晕蔓开,总觉得柳千寻这意有所指是在打趣自己。

  柳千寻望着她一脸羞涩,隐隐含笑,低眉浅笑间,嗅到了久违的美味。

  “姐姐,你闻到香味没?”

  “饭香?”云瑾也感觉到了这熟悉的味道。

  两人相视一看,同时说道:“娘的手艺。”

  柳竹忙不停歇地做饭,她系着围裙,发髻轻挽,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散发着迷人韵味。

  亦清羽掌握着火候,为了偷懒,她总悄悄用内力加火,若被发现了,便会挨批,若没发现,她就暗自窃喜。

  只因柳竹对膳食的考究,不容许在火候有半点不妥,而影响口感。云瑾喜欢清淡饮食,她便想做一顿素食宴。

  云瑾四处不见秦君岚,觉得奇怪,询问之下才知,她竟在批阅奏折。

  三座竹庐,逐林而建。屋后有一簇竹林,不远处是一条溪流,延伸过去架着一座精致的小屋。

  秦煜被悄然送出宫,云瑾不在朝内,重大决策无人能定,离若只能悄悄的将急奏送至枇杷林。

  这里恍若与世隔绝,凡尘俗世都远离于此,只有浓浓的烟火气。

  两沓厚厚的奏折,堆在桌案,秦君岚离开皇宫三年,审时度势,阅天下大事依然游刃有余。

  云瑾站在门口,望着她许久,即便她如今已如布衣,还是无法遮掩她周身的贵气。

  “怎么不进来呢?”秦君岚阅完一本放至一旁,抬眼笑望着云瑾。

  “嗯,还要你兼顾朝事,是我的不是了。”云瑾坐她旁边,拾起一本奏折,发现是羽州推行新法时,遇到的一些问题。

  天下归一,法制尚未完全统一,新法选择了一两座州县实施。对云瑾来说,秦煜若能将这最艰难的新法推行下去,便可以独当一面了,至于兵力部署和治军之能,她已然安排好,不日便可以将兵符交给他。

  这样,她才能早日卸下重担,与纳兰清真正在一起。

  “你要如此说的话,那还是我把江山甩给你母子二人,我反倒是有罪了?”比起曾经的帝王之势,如今的秦君岚多了一丝温和之气。她将阅完的奏折整理好,移至云瑾手边,“你回宫再阅一次,我所闻未必如你所想。”

  “你阅完的我不必看了,论治国,谁能与你相比。”云瑾自是相信秦君岚,她可是统一了天下的女君,曾经叱咤朝堂,纵马天下。

  云瑾看起来十分疲惫,总会想起纳兰清,手也会习惯性地去摩擦腰间的锦囊。

  “皇弟跟菓儿在一起?”

  “嗯。”云瑾点头,提到这父子二人,她微微叹口气。

  “瑾儿,你与皇弟夫妻多年,有名无实,并无感情,虽说你不能像纳兰清那般休夫,可这样下去于你于他于菓儿都不好,你可有解决之法了?”

  “寻儿刚刚才问过我,这件事容后再想,若菓儿真的没事,我须得先回宫镇压朝堂,否则百官起疑,朝中无人便麻烦了。”云瑾知道自己总要踏出那一步,只是秦煜还生着病,她实在不忍心现在对他说出自己的打算。

  “那便好,我信你一切能够处理妥善。”

  云瑾点点头,望向溪边,这一天总要来的,她要为离开皇宫,做足一切准备。等到纳兰清来寻自己后,便与她走遍天下,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只愿这一天快些来。

第六十五章: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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