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中间的过去41

  中国人喜欢热闹团圆,所以无论中秋,端午,月半月初都想要一大家人和和气气聚在一起,当然,大年三十更甚。

  安宁住在一个小城。过年的一个月里,前前后后漂泊打拼在各地的人都一股脑地涌回家,商场超市里操着各种变味儿的乡音的人群洋溢着只有在故土才有的幸福。安宁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看着他们脸上的轻松自在,只觉得,人可是真奇怪。一年里头大概也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堵车,宽敞的路塞的满满当当,人呢,介意的少,堵在车里头,难得的有时间说说话。杜云陪着安彦和安宁买衣服,过年的惯例,打发小孩子的手段杜云一下子就用了二十年,一时间真的不好改正。反正安宁和安彦都是她眼里的孩子,讨喜与否不重要,都是她怀胎十月鬼门关闯了一遭才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已经过完的那些年都不重要了,都是往后的日子才有看头。

  杜云多年未有过的准备过年的精神头,像是攒了多年一股脑儿都用在当下了。

  房子里外彻彻底底粉刷了一遍,白色的墙壁甚至晃眼睛,但是杜云喜欢。院子里的一砖一木也都换了新的,只剩了院子中间的樱桃树,孤零零。安彦捧着杯红茶,热气腾腾,坐在窗台上看院子里忙活停不下来的杜云,转头问,“你说,这是不是更年期的并发症她没有男人可以折腾,就折腾这院子。要不要撺掇她找个老伴儿“

  安彦的嘴真是越来越贱,也不知道随了谁。看杜云的架势,大概是真的准备迎接什么人。这个院子,好像从来没人造访过,只是不停地有人离去再回来,有人离去不再回来。

  “你这有女朋友的人当然不知道单身的苦楚。“安彦瞄着杜云的身影,估摸着她有这么大的变化应该是好事将近。安宁白了他一眼,低头发消息给安楠楠,“你在干嘛“

  院子里挂满了彩灯,门口一对儿大红灯笼。一眨眼的功夫,杜云将里外收拾妥当,也到了年根底下,大年三十。

  一大早杜云就在接电话,早饭吃完了,来来回回地电话接了不下二十个。安宁安彦都疑惑重重,从来这个家都是与世隔绝的状态,哪里多了那么多的联系。杜云放下电话,吃饭的空档儿解释,娘家的亲戚。满脸喜色。二十多年,安宁和安彦第一次听见杜云说到娘家人。联想到之前来家里认亲的亲戚,估计杜云被她的娘家重新接受了。现在还剩了安少林的亲戚没露过面了,反正也是的,安少林也影子都不见,何况亲戚。见不到不等于没有。接受过坚定地唯物主义教育,自然之道安少林不能是来无所处,也不能像灯塔水母那样“永生“,最起码,安宁知道一个他的亲戚,当然真假有待考究。

  忙活了一天,年夜饭终于按时上桌了。傍晚七点,家家灯火通明。安彦趴在门框上感叹道,“过年了啊,又长大一岁。妈,你说我是不是该结婚生孩子了“

  安宁觉得好笑。

  锅里烧着水,准备下饺子。桌上摆好碗筷三副。三个人占据着一张大桌子,菜摆的满满当当,人稀稀落落,就着影子才凑了六个。三个人一起吃饭就难得,杜云还将三个杯子斟满酒。安彦眼神示意安宁,“看吧,有事儿!“

  确实有事儿。

  “我爹和娘都死了。所以底下的哥哥弟弟们终于才敢联系我。“杜云喝过一杯苦酒,难得的坦露过去点滴。“我以为他们把我都忘了,这么多年了我似乎也要忘了。终于呀,还是想起来了。人呐,就是自己折腾自己。“

  “这么多年怎么找的着你“安彦关心的问题重心不稳。

  “傻孩子!“杜云轻笑两声,“只要活着怎么可能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想找个人,现在想找人多容易。“

  安宁心跳加速,头疼再次袭来。是呀,谁可以不着痕迹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互联网时代

  三杯酒下肚,杜云开始讲故事。

  “那会儿,我上大学二年级。“杜云放下酒杯,还有筷子,眼睛盯住安宁身后的沙发角,讲起故事。

  “你念过大学然后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种苹果“安彦惊讶。

  “是呀。大学二年级,我大概二十一。因为家里头管教严,所有的事情都是家长安排好的,波澜不惊地。从来都是那么过来的,所以从来没觉得有不妥,那样的环境倒是让不少人羡慕。可那会儿年轻呀,总觉得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路一定要自己选,心是野的,却从来不敢做出格的事儿。那年是大二,第一次从校报上看到他文章,名字似曾相识,他文笔好,心思细腻,应该是个温柔又理性的人,然后就暗暗关注他的文章。就像是现在你们追星一样吧,大概关注了一年多也没想到过看一下真人,真的,对于他的长相啊什么都没好奇过。单纯喜欢他的文章和诗,凭着他的文字描摹他的样貌品性。

  大三开学不久,同学们组织联谊,和其他的系一起,一共五六十人,我被宿舍的姑娘硬拽过去参加,当时还满不高兴地。那会儿的大学里学生们平时都很刻苦的钻研,但是玩闹起来也是挺疯。那是第一次见他,在人群里。他们都在跳舞,成双成对,他坐在一旁的角落里,和另外一个男生聊天。音乐声音开得很大,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随后看到他笑了,脸红着。那个人走了,他目送他,我就站在这边儿,第一次四目相对。那一霎那真是,嘿嘿嘿,那一刻真是······“真是怎样,杜云没说出口。安彦瞪圆了眼睛等着听故事的后续。

  “他很快转过头去。那会儿男生都喜欢留长头发,把头发烫成大卷。他不是,他一头短发,利落干脆,侧脸的样子像那种艺术的剪影。从来没谈过恋爱的我那一刻仿佛有声音在通知我,他就是爱情。一见钟情吧,算得上一见钟情。受过的家教告诉我不要坐到他旁边,不要跟他搭话,可是那会儿心砰砰乱跳,什么劝告也听不了。我坐到他旁边,隔了一个椅子,大概四十公分的距离。他的手扶住椅子面,随着音乐轻轻拍打节奏。i\'m dying in emotion,it\'s my world in fantasy,i\'m living in my dreams,you\'re my heart,you\'re my soul···“杜云轻轻在桌上敲出节拍,轻和某首歌。

  “当时觉得,环境,音乐,灯光,跳舞的人群都刚刚好。只有我们两个坐着,看着吵闹的人群却觉得无比安宁。我忍不住偷偷看他,觉得他像是个真正的诗人,他周身都散发着忧郁的诗意。我突然想起来,我认识他,很早以前就见过,甚至说过话,甚至那刻的场景都经历过。感觉真是奇怪呀。但我可以确信,我认识他很久了。对于认识很久的老朋友,打个招呼,问候一下是理所应当。酝酿了一下,刚想开口打招呼,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少林,安少林,来,帮我们拍张照!“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人群成一排,早就不跳舞了,成对地聊天说话,气氛微妙。他哎了一声,从背后的台子上拿出个相机,很专业的感觉,走到人堆儿里给他们拍照。原来叫安少林,就是那个校报上的人。天意吗我当时真的那么想。

  那天晚上他拍了好多的照片,合照,单人照,那么多里面偏偏没有他。

  聚会结束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来,我的的确确认识他。三年里见过无数面,因为我们是一个系的,大大小小的活动里见过无数次,上课的时候还曾经做过邻桌,图书馆也是多次擦肩而过,开学第一年他还帮我拎过行李。可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三年的同窗,彼此都没注意过,真正相遇却是在一个和其他系的联谊上。

  就那么认识了。我跟他说“我叫杜云,我们一个系的!“他说,是呀,我知道。

  呵呵,我当下心里如有小鹿乱撞,胡思乱想,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我了,原来他老早就喜欢我。他送我回宿舍,在楼下的时候我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然后飞快的跑回了宿舍,不敢回头看他的反应。心要跳出嗓子了,可是我真的高兴到要飞起来。

  我站在窗帘后头偷偷看,想看他的背影经过我的窗户。那会儿谈恋爱的情侣都喜欢有意无意经过对方的窗户,去过的教室,做过的桌椅。我们那一代的人,不像你们现在,感情那么激烈。我一辈子从来没那么大胆过,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呢

  在窗帘后头等了一会儿,就看他站在窗户底下,仰着头,面露难色大声喊我的名字。前后左右的宿舍都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来看热闹。我们宿舍的姑娘笑嘻嘻问他找杜云干嘛他只是说,能叫她下来一趟吗探出的那些脑袋开始吹口哨,起哄。

  我大概是飘到了楼下,身不由己,不受控制。他先脸红了,手伸过来,递过我的书包,先前忘的一干二净。他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当时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丢脸。那天还是看见了他的背影经过我的窗户,因为我就站在他背后。夜风还是有点儿冷,更胡况已经是初秋。他回头看了一眼,我立马又一次飘回了楼上,看热闹的人都散了,窗户纷纷关住。

  那就是爱情了。一见钟情的爱情,来势迅猛,无力反击,我也压根儿就没打算抵抗。

  后来,我们总是碰到。在下课的路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在图书馆,在我的宿舍窗前。我们熟络起来。那段时间真的是幸福得稀里糊涂,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宣告他同样中意我。他真是异常温柔,善良,而且老实。他不爱说话,喜欢笑,很容易脸红,喜欢盯着人群来去,喜欢树林边的长椅,喜欢闻割草后的青草味儿。我跟着他喜欢,讨厌。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每分每秒都觉得快乐。

  该毕业那年,我怀孕了,被学校劝退。我不敢回家,在学校外头租了间小房子,吃穿用住靠他打工赚来,那时候真真的觉得我是有多幸运。毕业了,他说要上门跟我爸妈求婚,道歉。他跪在他们跟前,他们不打不骂,连看也懒得看。我把他们的名声败坏掉了,成了家族里的耻辱和他们的话柄,他们恨我俩恨的牙根儿痒痒。我全不在乎。觉得有个爱我的男人相伴一生就够了。他们说要把少林关进监狱里,我俩逃走了。给他们打电话说就当没生过我这么个不孝的女儿。

  路是自己选的,自己觉得没有错,自然不会悔改。那时候真的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他就够了。为了爱情,值了。我们就来了这儿,他找到份很不错的工作,日子富足安逸。我安心地做个居家主妇,真是满心欢喜。但是他没有那么开心,明显没有我开心。每天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讲。我第一次慌了。

  安宁出生了,他兴奋地不知所措。第一眼看见那么个皱巴巴的小东西,他满眼睛都是泪,问我“怎么抱她呀,会不会捏坏她“原来的疑虑一扫而光。第一次做父母亲,我们两个都有点儿手忙脚乱。

  生活里的琐事儿让人头疼。是呀,确实头疼。那个时候,我们开始吵架,他终于说出口,这个院子让他透不过气。房子,院子宽敞也弄不清楚究竟哪里让他喘不过气。没两年安彦也出生了,他的脸色照例缓和了一阵儿,然后又阴沉下来。不知道原因地,我们吵得越来越频繁,因为各种事情怄气。他开始更不愿意回家。那时候脑袋里第一次萌生出个想法,当初是怎么就决定了一辈子呢做一辈子的决定怎么可以那么草率是,我开始怀疑这么年轻就生儿育女,不顾家人的反对,甚至在最后的时候放弃学业是不是值得。他的所作所为日渐加深我的怀疑。

  每天他都在忍受煎熬,不是在过日子。看他那样子我虽然生气,但我爱他,而且我豁达不起来,不能放他走。他笨手笨脚地,又不喜欢社交,不流于世俗,他一个人怎么生活?留下来,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他还有孩子呀。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很多时候也像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受苦。我们攒了些钱,还有我当年离开家时带出来的一部分,凑了凑,买了这个果园子。是,我就是想拿喜欢他的东西拴住他,只要他不离开我,怎么都行。我不要他出人头地,位高权重,我不是麦克白夫人,只希望他能安安心心守着我和孩子。

  生活在一起许多年,很多时候就忘了当初怎么就会爱的死去活来。回想起过去的点滴来,开始后悔自己当年的任性和鲁莽。不经意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根本就不爱我,不理解我,也不想试着了解我。完全是出于责任和愧疚,他才会娶我。我用不着可怜和同情。我义无反顾地爱他,所以只期盼着能得到相等的爱,不是责任。呵呵时间更久一点儿,就感觉自己被骗了,被爱情骗了,也是被自己骗了。从前看见的他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魅力后来看来都是毛病。可我不愿意放他走,那么多年了,就算是个骗局骗一辈子不就好了吗而且,因为他我失去了亲人,已经没法儿回头了。

  所以说,一步错步步错。改不过来就得咬着牙挺住。那么多年我忍着不跟家里联系,不去求原谅和接纳也是在置气,更是怕我爸妈他们会说“看,早就跟你说过了吧!自作自受“。

  他走了我就更得挺住。从小我算是没有吃过一点儿苦,后来慢慢尝尽了各种的心酸。所以老话说的在理,活在世上,该吃过的苦逃不掉,该尝的甜头也夺不走。唉,还好有你们两个,你看,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长得好好地,我也熬过来了。过去的都不算数,从今天开始都翻过去!哎呀,我去看看锅里的饺子。“杜云用力地看了安宁一会儿,看她低下头去,攥着拳头,离开饭桌进到厨房,锅里的火早就关了。包好的饺子在盖帘上绕成一个圈,过年夜的饺子要摆成圆,象征团圆如意。可人在了才团圆,心里头有人才如意。

  厨房里传来抽泣声,安宁和安彦只当没有听见。杜云的自尊心很强,人也强势。安宁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哭过。发生什么事儿,她都忍着,她也都忍住了。大概是强势了这么多年,终于不得不爆发。

第42章 中间的过去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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