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间的过去43

  春天的大河没有水

  找个漂亮姑娘,躺在满是石头的河沿儿上谈恋爱

  头顶着蓝天白云

  我的羊在刚冒出尖儿的草地上吃草

  一定要找个穿绿色裙子的姑娘

  她一定不会嫌弃我是个放羊的

  下了火车是凌晨五点不到,气温低到安宁想骂娘,零上8度,而安宁只穿了半袖,带了一件薄薄的黑白格子衬衫。

  辞了工作,花了一天的时间打包东西。挑来挑去,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她从国外寄回来的小东西,她毕业时留下的一条牛仔裤,她准备考研那会儿寄居公寓用的水杯,那天晚上她喝光啤酒的啤酒罐随着安宁自己的东西一齐,也不多径直寄回老家---千辛万苦逃出来的地方,也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安身之处。剩下的就是无用的破烂,留着也是麻烦,索性全扔了。

  打包的过程也是清理的过程。大学四年外加工作一年多的积攒,产生的可以引发消极影响的回忆,以及吃穿用住的器具都一起装进黑色垃圾袋,堆在楼梯间的垃圾箱跟前,实在太多,箱子装不下。将近六年的时间存下的物品,才用了一天就清理利索,安宁整理的效率简直是在成倍地提升。看过心理医生后,除了面不改色地说谎之外安宁也并非一无所获,她还自己学会了选择性保留记忆。扔一件物品,与之相关的记忆便不复存在。的确是一项不可多得的能力,常人不得其法,即便得了,也无可奈何。

  一旦细细回想,就会发现过去的自己简直愚蠢到令人发指,想了不如想不起来。

  绿皮火车,牛一样追着轨道,不急不慌。安宁有时间可劲儿挥霍,不怕慢,只怕轻轻松松就到了头。贴身的背包,一套换洗衣物,没看完的书,就已经是全部家当。计划是逗留三天,看草原,对安宁来说哪怕是一眼其实也够了。老早就向往之的田园牧歌式生活,那是一片纯净不经玷染的世外桃源,天就像是水粉颜料,纯净纯正,还水旺旺的。只看着一眼湛蓝湛蓝的天色,呼吸一口没有尾气味儿的空气,坐那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就值了。在此后,看见的景色,听到的声音都是赚的。

  薄衣薄衫的安宁当然还是冷,有太阳也耐不过低温。和安楠楠分别两年,安宁时不时就意外一把,不知何时竟然沾染了许多只属于她的毛病。原来对各种剧集都不感冒,现在也会追上一两集做个消遣;先前最讨厌的红颜色,不时就会穿在身上,拿在手里···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安宁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恶究竟何时悄无声息地变了,又是不声不响地显露出来。多少还是有点儿高兴,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习惯,感觉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有时候,理性思维也不如习惯靠得住。

  出站口乱糟糟的揽客声,包车住店旅游向导,一声高过一声。招不到人老板娘也不急,三五个聚在一起高声儿聊天,看似熟络的很。不断从出站口涌出拖着行李的异乡人。农民工打扮的大多神情漠然,对他们而言,这里不过是个讨生活的地方,和其他去过的地方没多大区别。除了民工,还有旅者,兴致盎然,除了行李之外他们还带着期待。安宁不属于任何一方,安宁只是个没根的行客,畏畏缩缩的想要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无所谓大小,或者繁华与否。

  她早就回国了,现在在干嘛她的城市天天高温,会不会携了家人,甚至男朋友也来这个地方避暑会不会恰好就遇见如果在这里遇见,第一句话跟她说什么呢还是装作没看见赶紧别过头去。

  安宁向四周张望,那些兴冲冲的人脸里头没有她。一方面放下心来,另一方面又觉得沮丧。两年没见了,她怕是变了许多。安宁凭想象就能勾画出她寄出那些小玩意儿时候,兴冲冲的脸,迟迟收不到回应时的疑惑。安宁故意不回复,拿自己折磨她,虽然无法收获丝毫快感,可安宁还是要折磨她,同时也折磨自己。

  头疼病又复发了。就在火车上的时候还犯了,吃了止疼药,闭目个把小时才勉强能睁开眼,能走路。下了车,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

  安宁被刺激得精神抖擞。

  “姑娘,去哪儿呀“马路上一辆出租车停在安宁脚边。车窗映出安宁的脸,略显憔悴。安宁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上车,给司机看了一眼要去的宾馆名字。

  车门关住,司机就开始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从景点门票价格到自家房子多少钱一平米,一直聊到了结婚凑彩礼钱有多艰辛。如果不是已经到了,他可能还得接着聊怎么偷偷生个二胎,然后被逮着挨了多少多少的罚款。

  普普通通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安宁不觉得烦,倒是觉得羡慕。人活着干嘛呢吃饱穿暖后无非就是求着个凡尘俗世里的烟火气,借着那么点儿烟火气再求个乐子。安宁在这俗世里活着,粘着别人的生气沾沾自喜。一路踉跄到了二十几岁,安宁相信自己一定是有病,否则也不至于看似简简单单的日子也过不好,平白无故折腾出波澜来,逼迫着自己往黑夜里头藏着。

  可,心病怎么医

  看见了床才觉得累。宾馆很有特色,蒙古包的造型,装修却是现代元素一应俱全。她披着个民族风的外衣,里头是利益驱使的内核。

  一座旅游城市,倒是可以原谅,可还是忍不住失望。躺在床上,临街的房间将外头的车水马龙听了个清清楚楚。感觉叫卖声就在窗户底下,透过粗糙的喇叭,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接连不断,“大碴粥,热乎刚出锅的大碴粥···“,慢慢喇叭声音飘远,电动三轮车上装粥的桶丝丝拉拉地和车厢摩擦,在这一头,慢慢蹭到另一边。安宁追着声音跑向窗户,声音还在,没寻找到那辆三轮车,大概是已经转弯过去了。那声音和柳怀玉口音一样,跟他一本正经说话时的声音也简直太像了!安宁也忍不住嘲笑自己,他怎么会在这街上卖粥,怕是就算买粥也不会自己下楼。同样两年没见,他是安宁唯一保留的与过去的联系,其他的人也好,物也好,都让安宁收拾了个干净,扔进了退租房子的垃圾箱了。就这么一个联系,安宁不舍得扔了。说到底,不过是不舍得那四年的记忆。更何况,柳怀玉总有各种办法找到她。不用躲,躲不开。幸好他有这本事,让安宁堂而皇之地相信这么一个借口。

  卫生间的门打开正对着衣柜。这个房间是真的宽敞,面积几乎赶上了安宁的那间小公寓。相比于上一座城市的寸土寸金,这里人稀地广,房子,公园广场哪儿哪儿都宽敞也就不足为奇。衣柜右边是三角形角柜,和衣柜一样的,纯正的木头,清漆的味儿也遮不住树木的香。味道和颜色都原原本本。角柜一共五层,像每个酒店宾馆房间一样,整齐地摆放着零食,水,杂志和杜蕾斯。

  刚洗完澡的安宁站在角柜旁边的镜子前,瞥见了两盒摞在一起的杜蕾斯,就笑了。

  洗完澡清醒了三分钟,不多不少。而且觉得更冷了,于是乎裹住被子后再也出不去了。被子以外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

  慢慢昏沉下去,沉在一片绿色之中,无边无际。间或几棵笔直秀丽的白桦树,就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上,在风里头轻轻摇曳着,耳边是手风琴的声响,干干净净,盖过路上汽车发动机的狂妄之声。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山阴,一片松树在爬坡,八月,都是绿色,山也是,水也是,身底下躺着的草更是。

  这座小城处处是颜色,处处皆不同。无论白天黑夜。

  上一座城市则不。它的夜晚比白天更加五彩斑斓,但是在五彩和斑斓中的人却也更加空虚和寂寞。

  下雨了,太阳当空不妨碍落雨,滴滴答答的将身边的花儿草儿都淋湿了。安少林抓着安宁的手腕儿,不着急给她遮挡雨水,他也平躺在草地上,另一只手张开,手心朝上,接住亮晶晶的雨点儿,跟安宁轻声说“你看多美呀!“

  “爸,我失恋了!“安宁泪盈盈,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安宁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和安楠楠的事儿,柳怀玉除外。这是第一次,和安楠楠分开后正视直面分离的事实。

  “我失恋了。“安宁又说一遍,怕他没听见。

  安少林攥紧安宁的手腕儿,同时收起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草叶上,动了动嘴唇,“咳,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安宁暗暗思考。想要和安楠楠在一起就要顶住来自她家的压力。就算她能,排除了艰难生活在一起了,怎么就能保证她不会像安少林一样突然有一天就后悔了呢安楠楠是安宁生命里的光,可纵有光芒万丈,日子久了也会被安宁的阴暗一点点磨损掉自身的光亮,到时候怎么办安宁看不见自己未来都路,从前的日子也多半是得过且过,不敢给出承诺,自然也不敢接住别人的海誓山盟。

  雨还在下,安少林焦躁地来回翻身,似乎招不到个舒适的姿势,不满意地抱怨,“这个地方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

  安少林无数次说过这句话,安宁听得厌烦。喘不过气,喘不过气能怎么办逃走吗不负责任的人总会有充足的理由逃避,其实别人都门清儿,不过是自己骗自己。愚蠢,又懦弱。安宁鄙视安少林的懦弱,出了问题的时候又模仿安少林的懦弱。安宁想要更加勇敢坚强,专业人士也告诉安宁要坚强,不要被打败。道理说出口当然简单,当无助和沮丧感来袭的时候,就像头疼一样是切切实实会造成伤害的。

  他们偏偏说“坚强!要坚强!“

  安宁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头顶的云层也越集越厚,转眼间就是黑夜,阴沉沉。雨停了,安宁抬头一瞅自己在樱桃树底下,它苏苏地长个,张开血红血红的叶子,有水滴顺着叶子脉络往下滴,砸到安宁光着的脚背,一下子不见踪迹。水滴而已,偏偏能给安宁砸出血来,砸的安宁心上都出了个坑。现在就是那个时候,安宁体会不出那感觉是否是恐惧,或者仅仅是疼痛的反应。

  安宁思念那只花猫,或者是会笑的柳怀玉。他们都不在。

  安宁没有预知未来都能力,却隐约能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这场景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遍,大同小异。这一次,安宁少有的不愿意看向房子里那间卧室。不安,是不安。

  偏偏无形中有股强大的力量,掰住她的脑袋,转向房子。安宁挣扎,拼命挣扎,把头往反方向转。可那力量太强,安宁苦苦求饶,眼泪也掉在脚面上,和水滴分不出彼此。安宁从来没这样感到无力的痛苦。

  窗户上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像两条拧在一起的湿抹布。骤而两道纠缠的影子泄了气似的,消失在窗户上。屋里的灯黑了,安宁被神秘力量驱赶,向房子里奔跑。没根汗毛都竖起来,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加迅捷,出事了。安宁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被迫赶向那间卧室。走廊灯打开,照亮粉白墙壁上印着的红色小狗,安彦花费了些功夫才印的出来清晰的图案。心通通跳个不停,安宁不想往前走,没迈一步都觉得的心撕裂一样,除了心疼还有恐惧,如影随形,可不能不走。哪怕没有被驱赶。安宁深知,这个房间里有过去的真相。

  走廊的灯在晃悠,卧室门虚掩,借着走廊的一点儿光,安宁看见安少林浑身沾满了血,简直就像在血泊里打过滚儿,湿漉漉的。炸红的颜色才是真的让人透不过气。他躺在床跟前,手紧紧攥着,一张纸,写着一串数字,也许是某个人的电话,也许不是。他终于不说话了,喘不过气的结果就是再也不喘气了。看着这画面,安宁本想要嘲讽一番的,最起码也要冷笑给他看。可是安少林看不见了。此刻的他很平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平平常常的日子让他窒息,他不想要,终于他还是获得了宁静。这就是他要的

  安宁倒在地上,就倒在安少林的身边儿,脑袋摔在地板上发出一记闷响,可是已经顾不上疼了。安宁本能地闭住双眼,不敢喘气。有人在床头闷声地哭,听不出是害怕还是伤心。

  “你看,多美呀。“仿佛安少林在耳边轻声地告诉。

  安宁抓紧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青草,也像是床单。

  再睁开眼,窗外头的确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那一刻,安宁无比思念安楠楠,怀念分别前的那个雨夜,那个吻,还有她身体的柔软,小腹上凉腻的触感。

  安宁身边空空如也。

  安宁摸过背包,吞了两片药,颤抖着掏出烟和打火机,按了半天打着火,靠着尼古丁和焦油,慢慢镇定下来。安宁没有烟瘾,只是需要种方式排解。其实安宁不对任何东西上瘾,有瘾只是因为心在作怪,安宁没有良心。

  翻开手机,登陆贴吧,电话号码还在。因为一直在发抖,着实费了些力气,安宁才将林彦宁的电话和名字存在手机里头。心跳到无法喘息,安宁停不下来。播出号码,归属地显示为一座南方城市,没等电话接通,安宁迅速将其挂掉。手指间的半截烟自己灭了,半截灰连在上头。

第44章 中间的过去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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