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中间的过去48

  四年了,谁成想竟然是生离死别了。生离,死别。生,离,死,别。

  航班延误,等在候机厅时候,安楠楠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是安宁逼自己回心转意的一个谎话。那个事事都淡然的安宁怎么会选择如此的一条路是或者否,对或者错,黑或者白,生活中明明没有这样二选一的选择题,她却硬生生做出了一个这样的解。

  “真是个傻子!“

  一直到看见荒山野岭中树立冰凉的墓碑,安楠楠的心终于才落了地。看着上头严肃的“安宁“两个字,安楠楠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墓碑漆黑油亮,能清晰地倒映出安楠楠滑稽的脸,一看到自己的脸,安楠楠又忍不住哭了。

  上山的小路两旁稀稀落落的两排树,不过人高,风一吹,立马呜呜地叫。天阴沉着,云也黑漆漆地,偌大一片墓园诡异地安静。安楠楠出乎意料的没有害怕,兴许是因为她就在跟前吧。哪怕阴阳相隔了,她还会让人安心。

  “别怕,有我呢!“

  安宁先前总说这话,因为安楠楠胆小的什么都怕,树的影子,飞的虫子,桌上团住的纸,尤其在安宁身边的时候。安宁一直就像是身旁的树,深沉无语,及时给予呵护照顾。她的爱也是无声无息,以至于安楠楠和她朝夕相处三年多才发觉她深深隐藏住的心思。

  其实过去里头有那么多细枝末节可以窥见真相呀,偏偏竟然能够视而不见。她那么多次明晃晃的暗示呢,当时只当是她学着了柳怀玉的没个正形。

  这个夏天总是下雨,没完没了。

  你是不是会恨我就算你不会,我也恨。阿宁,外婆常跟我说,做人呐,做事一定得考虑周全呀,一个不小心就没得机会了···阿宁,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早一点做决定···嘿嘿,我要结婚了,不是赌气才结的,一开始见面当然是,后来就觉得累了,也无所谓了。他们都说我们很适合,尤其得了爸妈的欢喜。你说,上学那会儿千方百计地违背他们的意思,和他们作对,觉得那会儿多自在呀,现在就觉得真是傻透了,一来二去还是顺了他们的意思,阿宁,我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思,装着糊涂,我不敢···多可笑呀,阿宁,我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像他们了···阿宁,如果我们一起真的逃走了会什么样呢像你说的,我们就去草原上,去养一大群羊,每天住在可以看见星星的野外,有虫子你就赶走······

  是呀,我要结婚了,以后会生个宝宝,叫安宁好不好杨安宁,嘿嘿嘿,你知道我挺喜欢孩子都是不是,你呢,连小猫小狗都不喜欢,你生气吗···你知道我几乎从来不会后悔,因为觉得没意义,有时间后悔倒不如想办法补救。可是现在,真的,没有一天不后悔。安宁,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你不是说会负责吗你不是从来说到做到吗现在倒好,你躲起了清静,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了。现在一定偷着乐呢吧,我知道就是!就你坏,安宁,就你最坏!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后悔开口跟你说第一句话,跟你扯上关系。我宁愿不要那四年你的照顾和保护,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不用联系,只要偶尔看见你在群里说话,听见他们谈论你最近的状态,多好。平平常常才有看头,所以都是细水长流。你说你有多傻呀。

  柳怀玉说的对,是我一直在耽误你,是不是

  你真是顶讨厌。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相安无事多好。

  阿宁,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你就忘光了,那样也挺好。是不是

  先前准备了百般说辞,真到了她的墓碑前竟然无法张口。安楠楠只是长长叹口气,低声说了句“真是活该!“像是在责备安宁,语气声调与原来时候别无二致。安楠楠自己像是也意识到这一点,又长叹一声。

  听不见回应,要是往常,听见安楠楠不住地唉声叹气,安宁的手指早就戳上安楠楠的脸,故意地像是逗一只猫生气。此时此刻只有风吹过墓碑的嘶嘶声,哀怨,不甘心。风到远处,挤过树枝的缝隙,发出呜呜地鸣叫,像是女人哀怨的哭。一定不是安宁的哭声,那个傻姑娘哭起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傻。

  安楠楠又叹了口气。唉···

  天色愈加阴沉。石碑上的黑白照片让安楠楠觉得无比陌生,安宁素来性子阴沉了一点儿,笑的时候却能看见她的真心实意。照片那女人笑的生硬,在安楠楠看来颇有些嘲笑的意味。也许这里头埋葬的根本就不是安宁她的安宁不过是厌烦了迎合隐藏,所以找到了一片自己的草场和羊群,躲着这些卑贱世俗的凡人,隐姓埋名隐居起来。春天的时候,大河河床裸露,她会躺在没有棱角的光滑石头上,澄净的蓝天下就是她的羊群,新出生的小羊咩咩咩地叫唤······安楠楠仿佛看见了成为牧羊人的安宁,惬意坦然,不着急,不害怕。

  唉,倒真是物是人非。

  安楠楠突然想起安宁曾经写在博客的上的文字,那是毕业第二年的七夕,安楠楠准备出国的事儿,工作忙得一塌糊涂,而安宁第一次去看过草原。

  春天的大河没有水

  找个漂亮姑娘,躺在满是石头的河沿儿上谈恋爱

  头顶着蓝天白云

  我的羊在刚冒出尖儿的草地上吃草

  一定要找个穿绿色裙子的姑娘

  她一定不会嫌弃我是个放羊的

  过了八月大河涨满了水

  我和我爱的绿裙子姑娘只好分手

  我的羊吃够了野花,还有婆婆丁

  这个月它们就只是站着

  对于姑娘,我和羊一样

  说起理想,羊跟我一样

  安楠楠也没想到自己能完全记得那些内容,当时看见只是介意,安宁是不是真的找到了个绿裙子姑娘。

  雷声轰隆轰隆,满不难烦似的。下山的步子踩的飞快,像是逃走一般。要下雨了。安楠楠的安宁最喜欢下雨天,确切地说是曾经最喜欢。更喜欢下雨的时候看见惊慌躲雨的人群,哪怕自己也正在淋雨。

  终于见到了安彦,在酒店的大厅。和他姐姐不同,他脸上没有一点儿阴郁,眼睛里嘴角上都是笑意。他比他姐姐长的还好看,更清秀。棱角柔和,眼睛更是温柔。脸的形状,甚至嘴唇弯曲的弧度,高挑的个子,他和安宁真像。只是看起来安彦比安宁开朗得多,事实上也是。他们两个也许该是生错了性别。

  安楠楠不自觉就出了神,坐在对面眼睛里都带着笑的人怎么就不是她呢

  “我是我家里少有的正常人,呵呵,唯一的正常人了。我妈一直对我爸的行踪讳莫如深,安宁呢,你知道的!“看着安楠楠红肿的眼睛,安彦真的是打心底觉得她也挺可怜,于是出言安慰道“对她来说,这是解脱。她过的太拧巴了。你别自责,也别太难过…”

  安楠楠不知说什么好。

  “安宁从小心事就重,“安彦吐出烟圈儿,它们飘呀飘呀就散了,“她那会儿接受了一年多的治疗,恢复很快,状态也很好,都以为就没事儿了。想想也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恢复了。我妈乐得赶紧送她去学校不用天天看大夫,安宁就挑了所离家比较远的,一年回家两次···多半也是为了躲着······“

  他从包里拿出来个袋子,有个小小的首饰盒。

  “估摸着这是给你的。她自己磨的,手被刀子割破好几回,就她那做手工的手艺,估计就因为这个才没敢送你···”安彦把首饰盒推到桌子上,顺手喝了口水,“姐姐你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你不知道,安宁时不时地会提到你,又避开和你有关的话题。知道你订婚的时候,她好一阵失魂落魄,莫名其妙地怒气冲天,隔着电脑屏幕都能感觉她的火气···我原来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后来才知道是她单相思···她好像总干这事儿!哦,也不是总,两次而已。“

  安楠楠大概知道那个第一次的相思,她的初恋是初中的班长还是什么人,写了告白信却被羞辱。安宁讲那个故事时候风轻云淡,感觉像是她不在意了。

  打开盒子,安楠楠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再次动摇了,泪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桌子上,收不住。安彦唉了一声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劝慰,“没事儿,没事儿“。

  一颗温润坚实的菩提根种子打磨雕琢成骰子形状,点数是洞,歪歪斜斜的,不对称,也不和谐,像是出自她之手。她的手,纤细,不过只是看似灵巧。提得动重物却做不来精细活儿。骰子紧紧地把一颗血滴子似的红豆包在身体里,不忍心放手似的。两旁各七颗红豆串在一起,紧紧挨靠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从前听安宁第一次念这首诗,是大学时候的暑假,也是七夕的晚上。那会儿柳怀玉还见天地缠着安宁,说不上嫉妒还是吃醋,安楠楠特意一整天都电话缠着安宁,不给柳怀玉留一点儿缝隙。上弦月,几片云朵欲遮还羞。安楠楠抬头想找安宁说的上弦月,天上乌压压的云,地上亮闪闪的光。她和她明明头顶着同一片天空,安楠楠却看不见她眼里的风景。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安宁幽幽地念诗,末了,笑着问,“你懂吗这入骨的相思是什么滋味儿“

  安楠楠看过的韩剧,电影里有无数个描述相思的场景,大同小异,都是主角脑子里想的,眼睛里看见的不论猫或狗,男人女人都是心里头那个人的脸。现代科技费了些功夫将思念可视化,在科技发展历史上当然算得上是一项创举,从另一个方面看,太容易的相见又让思念变得像是遥远的故事。从前书信传情,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相思。现如今,等待的时候也都是抱怨,“怎么这么慢!“安楠楠平生不会相思,未害相思,自然不识相思滋味。

  “那你呢“安楠楠反问。

  “嗯,“她略略沉默,“按柳怀玉的说法,看每个人都像你,每个人又都不如你。这算不算是“

  “秀恩爱吗大七夕的当着我的面儿秀恩爱吗“

  “不是,我俩又不是一对儿。只是他说的很有道理。“

  “切···“

  安楠楠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是柳怀玉真是阴魂不散。如今想来,安宁的话当然是另有所指。细细地回想,相伴的四年里头,她都会挑些日子说些不太一样的话,怎奈,当初只觉是平常。

  “她怕打扰你,更怕你难过。···”安彦解释。

  如今这样的结束,该怨老天爷造化弄人吗?不,不。永远都怨不得造化,缘分,怨不得老天,怪只怪该自己向前走一步的时候犹豫了,甚至偷偷退了一步。一步之差,谬以千里。

  所以活该。

  她和她原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姑娘。一个从小在阳光里无忧无虑循规蹈矩,一个在阴影里踉踉跄跄地摸索前行。然后遇见了,本该相互问个好或者视而不见就过去了,可她偏偏好奇,追着她问,在没有光的地方不会发霉吗?勾的她一脚踩进她的光里,再也迈不回去了。从此她在前头走,她追着她的光,直到有一天,她的沉默在她们之间竖起了屏障。再到现在,一方石碑隔两人于阴阳。

  怪谁呢,真是谁也怪不得。

  “如果能好好地沟通一下也不至于钻牛角尖。她一直就自己跟自己拧巴着,跟别人别扭着···他们都说安宁的性子像安少林,依我看,像我妈更多一些。有事儿,有多大的事儿都闷着不说。愿意,不愿意都不说出来。“安彦摇头,他的眼眶也红了。安宁是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呀,从小到大。

  “我能理解你拒绝她,很正常,安宁她自己更是心知肚明。她之所以不愿意死乞白咧地追着你,可能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配不上吧,发生过那么一堆儿破事儿,她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自己。喜欢你是真的。你都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真的看不见她笑,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大概是觉得自己也挺好的,哎,谁知道呢“安彦又点上根烟,“都是她的选择,所以谁都怨不着。我妈自从安宁走了后也是总念叨着这句话。“

  安楠楠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切友好的人,对待乞讨着,拾荒者流浪汉也彬彬有礼,可他们也最铁石心肠,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可是,真的只怪他们的铁石心肠吗这世界上任何东西,事物,是有限度或是代价的。你得到了势必要失去点儿什么才能行。没道理可讲,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安楠楠得到了个公认完美的家庭环境,就要忍受住完美家长严苛的规矩。

  “你爸爸有消息了吗我记得阿宁之前一直想要找到他。“

  “我妈说他早就死了,我还没上学的时候,自杀的。“

  安彦离开很久了,可安楠楠还是动弹不得。费劲的把手链带在手腕上,感觉就像被她牵着,像那会儿上学时一样。

  “就这样一起过以后的日子吧!“

  离最后一次见面都已经四个春秋过去了。四年里头,好多时候安楠楠觉得自己都已经将她忘了,她们的过去遥远的更像是安楠楠一个人的臆想,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现在,做了四年的梦醒了,但是还有下一个四年,下一个八年······

  孩子一个个出生,多少年都不会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后天三章直接大结局。

第49章 中间的过去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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