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中间的过去5

  北方的冬天最难熬的不是下雪而是雪都下了还没供暖。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人措手不及。十一月,课上出勤率高的出奇。追剧的,打游戏的,睡觉的都在教室里抱成团取暖。已经阴沉了两三天没见到太阳,安楠楠有种错觉,阴天的时候比太阳高照还暖和一些。

  “我就是为了暖气才赶着来这么远上学!”安楠楠往手上哈气“谁想到这么冷!”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安楠楠冷得牙齿打颤,嘴唇冻的发紫。

  安宁对冷热的感知并没有安楠楠敏感。“还没下雪呢,下过雪后才冷,你现在穿这么厚,十二月穿什么?”

  安楠楠白了她一眼,“现在不穿这么厚,我就活不到十二月了。哎,你不冷?”盯着看安宁,只穿了一件大衣,依旧面不改色。“嘿,不怕冷是修仙的附赠品?那你得带我一个!”安楠楠调侃。

  有风,呼呼地吹过身体,粗暴得像个迫不及待的男人,或者女人。

  “就你皮!”安宁被她盯得低头,看见她缩在衣袖里同样发抖的手,拽起来攥在自己手里。

  “哎呦,你是火炉吧,可真暖和!”安楠楠尝到了好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要取暖。

  颇感自豪的安宁尽量把她的手裹在自己手里,将温度都传递过去。没多一会儿热量持恒,安宁的手也冻的通红。安楠楠感觉到热量的散失,抽回手继续往手里哈气。还是冷。

  天空压得很低,正座城市像是被装进了罐子里,闷闷不乐。

  “来!“安宁重新拽过她的手,迅速塞进自己的口袋,另一只手还有安宁握着,安楠楠挣扎了一下,从了。毕竟兜里没有风。两个姑娘别扭地向前挪动,花了半个小时才挪进教学楼。当然是迟到了,两个人顶着那么多双眼睛在第一座就坐,偏偏还靠着门口,风从缝隙里伸进头角来,呼呼--呼呼。冷。

  教授连毛线围脖儿都不舍得摘,站在台上抱着胳膊来来回回地踱步。

  安宁坐了一会儿,就将大衣脱下搭在椅背上。不光安楠楠看傻了。

  “你冷不你不穿衣服感冒咋办“安楠楠诧异,抱着衣服要给安宁披在身上。

  安宁努努嘴,“不冷呀。“拦住她的手。

  教室里清清冷冷,人声人气也盖不住寒气。

  安楠楠闻声,立马调转方向,用衣服将自己包裹住,呵,暖和的向日葵都要盛放了,恍惚间安楠楠好像真的闻见向日葵的味道。

  课间的时候安楠楠也没想要挪挪地方,缩在椅子上,对一切失去了兴趣。此刻的她就跟冬天的青蛙一样,准备休眠。反应也慢了,什么也顾不上了。身体内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对她说,睡吧,睡吧。

  安宁就趴在桌子上,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帽衫。大衣当然还披在她身上。耳朵里听着她耳机里播放的流行音乐,看着红色的耳机线将两人连接在一起,像是被红绳儿拴住。

  终于下雪了。

  雪花不紧不慢地飘呀,飘呀,飘了一下午就把所有的路,所有的人声儿都盖住了。

  安楠楠虽然兴奋但扛不住冷,抱住安宁胳膊,害怕似的拖住安宁在食堂门口,不愿意在外面做丝毫的停留。陪她回宿舍,安楠楠立马钻进被子里,开电脑,抱着热腾腾的奶茶追剧。安宁站在窗户跟前看外头的人来来往往,雪花儿没有分别地落在他们肩头,或者发梢。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悲伤还是欢乐安宁其实喜欢人,喜欢躲在安全的一处注视他们,喜欢暗自揣测他们的思绪。

  “阿宁,你说柳怀玉是不是喜欢你“床上的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他喜欢我干什么“安宁转身微笑,没开灯,安宁背着外头的亮光,安楠楠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阿宁,我觉得吧,他没那么靠谱,挺花心的,那么多女生往他身上扑,早把他惯坏了,就像那个金燕西。你知道金燕西是不是他吧长得是还挺好看的,人呢,按说也不坏,名字也有意境,放他身上都白搭···“安楠楠按住电脑暂停键。

  安宁一时没跟上,她说的是金燕西还是柳怀玉?

  “你们俩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怎么独独对他这么深的偏见“安宁忍不住笑起来。

  “谁知道呢,就是看他不顺眼。“安楠楠钻回被子里,按了空格键,画面开始滚动。

  安宁也转身回去。天就要黑了。

  一个人沿着湖边儿溜达,将脚印留在雪地上。

  小时候下完雪安彦就追着安宁满院子跑,边跑边哭唧唧地喊“你等等我,安宁你等等我!“安宁便故意加速,甩开他,故意等他在后头大哭。通常这时候安少林会一把抱起来安彦,让他骑在肩头,驮着他继续追。杜云会穿裹得厚重站在门廊上,紧张地责备“你慢点儿,你别摔着孩子!“

  好像是打小开始,安宁就不怕冷。

  安宁没来由地喜欢第一场雪,喜欢第一个变短的日头。第一学期接近尾声,安宁终于习惯了宿舍的枕头,也终于能够睡上安稳觉。自从野游回来,林晓对安宁的脸色随着天气越变越坏,安宁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出来。尤其在人前,更愿意跟林晓讨话聊天,笑嘻嘻地一点都不像是安宁。

  作恶,作恶!安宁每次看到林晓气鼓鼓又隐忍着不敢发作的脸就自责。

  柳怀玉好似寻脚印而来,看到小路尽头的小鹿又似乎很惊讶。

  “你也在这儿吗“他说。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是呀,你也在这儿。满心欢喜地期待过,找寻过,兜兜转转一大圈,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等待,自然没有其他的话好说,多说的都是矫情。

  “是呀!“安宁回答。我就在这。

  他就笑了。虎牙别在嘴角,纯净地仿佛未经尘世沾染。安宁觉得他可真美好。从他说出“我和你在一起,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时,安宁就认出来他外表之下干净的灵魂。哪怕他对着人的时候总是玩世不恭的态度,或者是和某某暧昧不清,可安宁还是能够看见他单干净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美好。

  “嘿,安楠楠呢“

  “宿舍。她怕冷“

  “真少见,你俩没在一起。哎,你说你自己是不是雪做的“柳怀玉赶上安宁,肩并肩。雪花落在肩头,他们俩像其他任意一对儿相爱的情侣。

  安宁停住步子,不明所以。

  “上课的时候看你把自己衣服给安楠楠,你不冷“柳怀玉回想起来就想要哆嗦。

  “还好呀,她怕冷。“安宁解释。你没看她的脸,冻的发紫。

  迎面走过个两个人影儿,清清白白的和粉嫩嫩的大衣,胳膊挽着胳膊。

  没戴眼镜,柳怀玉看着出神的安宁,问“你在想什么“

  湖水已经结冰,冰面上的雪显得更纯净。上头一个脚印也没有,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点缀似的。

  “我在想,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是挤挤挨挨的荷叶,草木茂盛,团花似锦··现在雪把一切都盖住了!”

  “你不喜欢雪?这个时候,不下雪也没花没草了呀!你不喜欢下雪天?”

  “我只是有点儿怀念夏天。柳怀玉你想不想看雪花“安宁突然笑起来,声音也布满了光彩。

  柳怀玉举头望天,拿手接着,想要找一片最完整地雪花看。抬起的袖子被扽下来,循着她纤细的手指,发现一片亮晶晶地雪花在她鼻尖儿上,正要融化。

  她面色绯红,如桃花。眉眼舒展,若虹霞。

  要是也有一个岛,柳怀玉愿意学着黄老邪,种满桃树,春天看花,秋天看果。一年四季最好都能看着他的美人儿或颦或笑。

  “哎,你们回来了“安宁跟对面的人打招呼,柳怀玉一下被拽进现实。

  林晓和葛如霜。“看你的闲情雅致哟!“葛如霜笑着回应,“走了啊“,说完拉住面若死灰的林晓,走了。可怜的姑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林晓好像不太开心,你说我是太过分了吗“安宁怔怔地问,问的柳怀玉一头雾水。

  “你要去哪儿“天色暗沉,整个校园陷进墨里。安宁觉得是时候和他分手了,被自责和内疚折磨,安宁随时要爆发。而对着这么美好的人儿,最好什么也被让他看见。

  “你去哪“柳怀玉不想告别。

  “图书馆。拜拜!“安宁勉强笑了一下,随即转身消失在小路上,和墨色融为一体。

  雪花盖满了头发,最先落下的已经融化。安宁并没有真的去图书馆,只是绕着了17楼转了一圈,然后在楼外头的台阶上停住脚。叫不出名字的枯藤枝蔓将破败的灰墙皮缠住,欲盖弥彰。

  初雪的日子最好有人与之为伴,做什么都好,或者像他说的,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只要站着就十分美好。安宁想找人聊聊。

  “雪把路都盖住了,我在17楼迷路了,你要不要过来接我“安宁编辑完短信,犹豫着没按出发送键,想想又删除了。才分开多一会儿,矫情,怎么这么矫情,一点儿也不像安宁。

  “现在没那么冷了,你在干嘛“安宁将信息发给宿舍的安楠楠。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回信。

  安宁站在楼后头的空地,依靠住雪地里老树的阴影里,感受到些许温暖和支撑。有些人需要吵闹的温暖,有些人需要光,有些人渴求光芒不得也能从黑影里取暖。安少林教会两个孩子欣赏自然的景色,感受风起云涌,日月升落,雨雪霏霏和晴日暖风的变幻,还没来得及教会他们调整因环境而生的情绪,就消失不见。在每个初雪或者初雨的时刻,安宁都不得不想起安少林来。那个狠下心抛家弃子的男人,怎么就是他成了个父亲。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和都杜云结婚吗

  一伙街头打扮的男孩子出现在树后头的小径,中间的那个耳机挂在脖子上,被众星捧月般拥戴,那伙人显然都没有意料到安宁的存在,当她只是一团附在阴影里的黑影。毕竟,她呆怔怔地,差不多是人鬼难辨。

  “我去,吓我一跳!“对面一个男生真的夸张地跳了一跳,继而谨慎地向老树这边靠近,似乎想要探查阴影的真相。路灯的光在百米外,照在雪地上幽幽地,“万一那是个丧尸,我这算不算是就义“他回头开玩笑,心下料定阴影多半是缠在树上的塑料袋,或者旧报纸。

  阴影儿愣住了,不知所措。

  “还就义欠的。你走不走了“中间的耳机男生无所谓地招呼其他人作势离开。

  “哎,同学,你这大晚上的干嘛!吓死我了,你冻僵了吗“他伸出手指要戳阴影的肩膀,被安宁一手打掉,他知趣地返回队伍里。许是因为在外头站的久了,安宁的眼神冰冷凌厉。

  对面的一堆人窃窃地笑,沿着路灯光的边缘踏入了17楼。17楼是专门给社团活动的,一共三层,紧紧挨着图书馆,地下室有一个小小的空房间,仿佛被遗忘了一样,安宁在这里能获得奇异的归属感。

  回信来了,“看贞子。阿宁,晚上我可能得做噩梦了。“

  “回来别太晚,还下雪呢。“

  手机的光同样幽幽地,照在她雪一样冰凉的脸上。

  下雪的时候真的不冷。安宁还站在树底下,头顶着远离家乡的初雪,心下有团火跃跃欲燃。安宁想要和过去做个了断。那浑浑噩噩不堪回首的岁月都抛去不理,也不去管顾俗世好恶。只是去追寻,面对。接受过初雪的洗涤,安宁感觉自己焕然一新,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理所当然地配得上这世上的任何美好,更有权利和义务去追逐美好的事物。想到这儿,顿时轻松自在,心内的那团火着起来了,猛烈地,汹涌地,大有吞噬万物的气势。

  烧吧,烧吧。

  舍不得似的拍打掉身上的雪,安宁又一头钻进地下室的黑屋子。

  隔壁今天终于没排演话剧,说真的,对于他们蹩脚的台词,装腔作势又浮夸的演技安宁真是烦透了。今晚隔壁是温柔的钢琴声,尽管经由粗糙的音响发出,还是衬得安宁的心。

  地下室比外头的夜更黑,也更加沉稳。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也就不用有所顾忌。安宁觉得心绪平和,甚至像隔壁的琴声一样温柔了。

  “阿宁,我有点儿害怕,脑袋里总是那个贞子···“收着安楠楠的短信,安宁决定打道回府。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单薄的门板被拧开,走廊里的节能灯泡在原本黑漆漆的小屋地板上投下歪斜斜的一块光亮,墙角的烟火光此刻显得那么不起眼,不足挂齿。

  他站在光里头,身形魁梧,地上的光亮几乎被他的影子填满了。刚刚获得片刻的宁静又被打扰,暴怒中的安宁祈祷着对方赶紧离开。但是并没有,他把门打开到最大,现在光亮遍布室内,此刻她宁愿自己变成立在墙角的一把破拖布。

  “又是你同学你是鬼吗“他先看清楚室内的情形,惊讶不已。她在墙角靠着,一截香烟在指间跳呀跳,头发拢在帽衫里,小小的一簇,像是盛夏的一株丁香树。

  鬼宁愿是鬼。

  安宁贴着墙角站起来,扔烟头在地上,旁若无人地踩过他的影子,走过他的身边。他的脸像是孩子的一样,稚气未脱。

  “小黑,该练习了,干嘛呢!“先前带耳机的男生从排练室探出头招呼。

  “嘿,知道在隔壁抽烟的是谁吗,又是那个姑娘!“

  对方回应了什么,安宁听不清楚。楼梯下头响起动感的音乐和节奏。而安宁重新回到地面之上。雪停了。在路灯下泛着亮晶晶的光。对面图书馆的门口,有一个别扭的身影,手里的电脑高高举过头顶,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第6章 在中间的过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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