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番外六、现代
“你真的决定了？”秃顶的中年医生烦躁地掐灭了烟蒂，双手按在办公桌上向后一用力，转椅随之向窗边滑去。
医生抬起手开了窗，从外猛地钻进一股风，风儿在先在医生发丝稀疏的脑袋上打了个转，转而又顽皮地翻起桌上一本厚如板砖的医术，翻弄了几页又耐不住性子吹向办公桌前站立的女人身上，紧扣的白大褂在风的吹动下轻轻作响，束着三千青丝的浅蓝发带随风飘曳。
“是，梁叔，这事我很早就已做好决定。”
女声沉稳且温柔，犹若一阵清风从心间掠过，使人情不自禁沉迷她的温柔中。
但中年医生显然是个例外，岁月横行脸上躁意不减半分，“那你告诉梁叔究竟为什么！你和她才见过几面，还是你单方面见的她，她醒来后你一直被派在外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你就为了这么个睡着的人放弃多年来的辛苦对她不离不弃半生？就她那模样顶多就是英气，又不是什么睡美人，院里一抓一大把，你怎就非赖着她不放！”
“我了解她，她也值得我放弃！”女人回的爽快，回的坚决，好像她早就笃定中年医生口中的人值得她放弃如今所有。
“你……你……唉~！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指着女人的手颤了颤，终化一声无奈拍在了腿上，“那你说说看她哪里值得了？虽然她是老王头手底下的兵，值得信任，但不代表她就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哪里值得？梁叔莫是忘了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女人浅浅漾开了笑，笑意有那么一瞬晃了中年医生的神思。
“咳咳……”医生轻咳了声以掩饰自己内心此时的尴尬，随后又故意拉下脸色，“就你刚才说的那话，谁会当真！什么前世今生再续前缘的，梁叔年纪是大但也是读过书的人，不信那套迷信，你才三十出头，搁在现在这个社会也不过是个大点的年轻人，怎么对这迷信就这么执拗死死心眼呢？”
“因为是事实啊。”女人丝毫没因为医生的不信任感到急切，漫不经心的解释直教人更感无奈。
“你……”
‘叩叩叩’
一段敲门声恰好打断了中年医生开口的念头。
医生叹了气，整整白大褂对门外沉声道：“进来。”
语气压不住躁意。
‘咔’
门从外打开，从敞开的门缝中钻进一颗脑袋，头上带着的护士帽表示了她的身份。
“梁院长。”小护士先是对中年医生问候两句，转而就对医生面前站着的女人扬起了笑，“楚医师，415病房的伤者醒了。”
插在衣兜的双手骤然一紧，清丽的容颜上浮现一抹惊喜交加的笑意，“好，等下我就过去，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护士连连摇头。
女人对小护士浅浅扬了笑，看得小护士羞红了双颊，整个院里谁不知道楚医师的性向，只可惜名花将有主。
而后，女人又转向中年医生，在中年医生故作不耐地语气中姗姗离开。
“去吧，去吧，去见你的小情人去！以后别再来我面前晃悠，闹心！”
……
“队长，感觉怎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等会，医生马上就来……”
这是……哪……
这……又是谁？
秦一笑睁开眼的瞬间，入眼的是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景象，还有一张同样有着记忆却记不起究竟是谁的脸，萦绕在鼻尖的药水味在刺激着模糊的神思。
“队长？”
队长……
这个同样略有些熟悉的称呼挖掘了脑海深处埋藏的记忆，而勉强这张险些被遗忘的面孔也记起了它的名字。
“乌鸦？”
“队长，你在电梯里该不会把脑子撞到了吧？怎么一口对陌生人的口气！”乌鸦神色略显怪异。
乌鸦本名楚莺歌。
“我是……怎么了？”秦一笑撑着手在楚莺歌的搀扶下坐起，右腿上传来的异样在不断唤醒埋藏了似有六十年的记忆。
“你运气不好，三天前坐电梯的时候正好遇上电梯故障，你在里边被关了差不多五六分钟，被救出来时就处在昏迷中，医生给你做了全面检查，全身上下都没问题，可就是不醒，医生说可能是你的意识受到了惊吓处在自我保护中，所以才一直不醒。”
“话说回来，队长，你的意识什么时候变这么脆弱了？区区一个电梯故障就让你自我保护了三天，要是哪天突然告诉你只有三天可活，你会不会当场把自己吓死！” 楚莺歌语气戏谑，像只停不下叫唤的黄莺叽喳个没完，丝毫没注意到秦一笑此时神情的恍惚。
昏迷了三天……那么那些都是梦吗？长乐她……也只是自己的臆想？
秦一笑怔怔看着自己双手，不喜记忆中白净修长，倒有些粗糙，手心里的茧子厚实鲜明。双手攥了攥，触感鲜明显然不是在做梦。
既然现在不是做梦，那么记忆里的一切可能就是梦，可同样的真实让秦一笑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又或者两个都是真的，她在那的寿命结束了，但在这里的寿命并没有结束。
长乐……
苦涩的笑意漾在扬起的唇角，秦一笑长吁了口气，抬头环视四周，目光随即被扔在床头柜上的小说定格。
伸手拿过那小说，书页哗哗在秦一笑手中快速翻动，印在一张张薄纸上的机打字在秦一笑眼中只剩三个字。
“这本不是我在书店里顺手捞的吗？”楚莺歌拉长了脖子往书上瞅去，“说起来这本书当时就掉在队长你身边，看队长你的样子该不会被这书给掰直了吧？！”
楚莺歌脸色霎时变得惊愕。
“没有。”秦一笑头也不抬，手中翻动的书页同时停下，指腹小心地轻抚在一行字上，漾在唇角的笑意似笑又非笑。
对不起，没能做到对你的承诺……奈何桥上你我再逢，可我……却食言了……不知道这世界死去的灵魂能不能与你相遇……
察觉到秦一笑情绪的不对，楚莺歌探去了身，目光在页面上搜寻答案，很快她找到了缘由，一个对她而言熟悉异常的名字。
“楚长乐？”轻念了声，楚莺歌脸色变得更是古怪，转头又看了看秦一笑的样子，那分明是她曾经在别人脸上看到过的，天人永隔的哀伤。
“队长你怎么了？” 楚莺歌小心翼翼问了声。
秦一笑摇摇头，语声低哑：“我没事……”
还说没事！这都要魔怔了好不好！
楚莺歌急得从椅子上跳起。
‘咔’
开门响拉住了楚莺歌躁动的心，看到从外来人，楚莺歌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急急忙忙跑上前。
“堂姐！堂姐！你快帮我队长看看！怎么就跟傻了似的！”
“嗯？你再说一遍？”女人笑靥如花，笑得楚莺歌差点没从窗户里跳下去自救。
“我我我我……我是说……我是说……” 楚莺歌结结巴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在女人越笑越明艳的笑颜中脊背僵得笔直，好像面前不是一个美人，而是一个恶魔。
好在此时对方没有和她闹下去的心思，仅赏了记警告的嗔眼就朝着病床走去。
女人顺着床沿坐下，在楚莺歌和小护士惊讶的眼神中抚上秦一笑的脸，身子更是贴的只剩直尺之距。
“一笑，长乐来寻你了……”
轻柔的耳语蓦然响在秦一笑耳边，荡漾着悲伤的脑子顷刻间只剩一片空白，抚在书页上的手一瞬间僵滞，随而颤巍着揽上了身前人犹若无骨的纤腰。
“长乐……真的……是你吗！”揽在腰上的手陡然一紧，紧绷的手犹在颤动，压抑的话语像欣喜，又像在害怕。
楚长乐浅浅笑着，双手环在秦一笑背上温声言道：“恩，是我，是你的妻子长乐！”
“长乐……长乐……真的……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是长乐来寻你了。”
饶是在最悲伤的时刻，秦一笑也没有卸下过自己的伪装，却在重逢的这刻她卸下了伪装的倔强，双眸中顷刻被雾气蒙布，语声含泣。
楚莺歌和小护士瞠大了眼看着眼前似是重逢的情景，她们眼中有着相同的惊讶与疑惑，惊讶两个人的关系，疑惑她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楚莺歌是最惊讶不过，从小到大直到进军队之前她都跟在楚长乐屁股后面打转，从未见过她和谁有着越界的亲密。进了军队后第二年就被分配到秦一笑手下当兵，这个就更别说了，一天到晚不是训练自己就是在和任务打交道，从没见过她和队伍以外的谁说过几句题外话。
可偏偏就是这么两个没任何交集的人现在却像一对分别许久的情侣，这让她怎么不惊讶，不疑惑？
目光在两相拥的人身上转悠了下，随即被扔在被子上失去了宠爱的小说拉去了注意，楚莺歌突然想起秦一笑刚才的样子，再一想书里看到的名字，和秦一笑三天前、三天后的不同，一个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该不会真穿越了吧？
正想着，楚莺歌突然看到了楚长乐打的手势，这手势她熟悉的很，不就是让她滚吗！
自小在魔掌中生活的楚莺歌下意识就拽着小护士忙不迭从病房离开，随后，从门后隐约传出断续压抑的低泣。
……
院里的高岭之花被人采摘了，这个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军医院，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好奇是谁这么可恶！很快他们就知道把他们辛辛苦苦保护的花摘走的人是谁，住在415病房的一个刚退役的女兵？！
饶是早就知道楚长乐性向，院里的男人们仍是忍不住追求的念头，可如今他们是真没了机会，怨念一丛一丛往外冒。除了院里的男性，不少女性们也忍不住酸水腹诽起秦一笑，除了英气了点也就一个平凡样，怎么就被楚长乐看上眼了呢？
她们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就更想要看看秦一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楚长乐喜欢，甚至为她放弃现在的工作。
于是，在秦一笑做康复训练的时间里她就像只猴子似的被人来回观赏。
长长吐了口气，秦一笑迈着小步从康复训练室离开。被切去的右小腿上装了假肢，假肢自然是楚长乐备的，不然以秦一笑的抠门压根不会给自己买条腿。
走在医院的过道里，秦一笑能感觉到从身边擦过的人投来的视线，自从那天之后她经常发现类似的视线，她问过楚长乐，得到的却是她笑而不语的回应。后来秦一笑又问了楚莺歌，这人却总一副秦一笑抢了她宝贝的幽怨，矢口不提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两天前她才从给她检查身体的小护士口中得知缘由，缘由让她自豪，也激起了她怠惰的性子想要奋发的欲望。如今她不再是天潢贵胄，所有人都觉得她配不上楚长乐，虽然秦一笑并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如何，可她在乎别人看楚长乐的眼光，她不喜欢有对楚长乐的任何诽言！
“乐护士请等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秦一笑叫住了人。
乐护士是现在负责秦一笑的小护士，之前是另一个人，只是秦一笑不记得那是谁。
“有什么事吗，秦……小姐？”乐护士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了句，在对秦一笑的称呼上她犹豫了下，看看秦一笑的个子，又看了看她还在脖子间徘徊长度的头发，最后定格在胸前贫瘠的地方改了口。
“请问长乐她……现在在哪？”秦一笑下意识对乐护士作了揖，等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古代时，对面的人已是一脸古怪之色，“抱歉，这几天看多了古装剧，闲着没事就跟着他们学了点礼仪，让您见笑了。”
秦一笑歉然地笑了笑，笑意温而有礼丝毫不见尴尬。
乐护士晃了神，好一会儿才从秦一笑的笑容中反应过来，“没……没什么，你要找楚医师的话就去三楼右手侧走到底，那里有间手术室，你在外边等着就好，今天有她最后一场手术。”
“多谢。”道了声谢，秦一笑随转身径自往电梯走去，徒留乐护士傻傻站在哪愁眉不展。
“奇怪，怎么感觉她的气质越来越像个古代贵族了？难道是因为楚医师的影响？可未免也太快了吧！”
……
上了三楼，秦一笑直往手术室走去，走廊边的排椅上坐着几个人，各个愁眉不展，看上去应该是病患家属。
秦一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主意，仅看了眼就不再理会，秦一笑也没去和他们交谈，在排椅末尾默声坐下。
手术时间不短，至少从秦一笑坐下来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外边的天色早已暗下，楼道里的灯光却犹比天明。
一等再等，秦一笑想起了当年在尚书署等待楚长乐回家的日子，同样的无聊，也是同样的难熬。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灭了，等待许久的家属匆忙围在门前，秦一笑也跟着从椅上站起，眼底一如当年满是期待的喜色。
楚长乐不是最早出来的那个，却是被家属问的最多的那个，就像当年尚书署完事后，她的身边总围着一些人请教疑惑。
秦一笑没有上去，仍旧像以往那样等着楚长乐解答完他们的问题，等着她朝自己走来时再去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