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济
时间又过去数月，转眼天飘起了飞花，就像华阳公主出嫁和亲的那日，长安城的街道上被血红的飞花洒满了天。
华阳自出了雁门关后消息就少了，太子的案桌上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到过有关她的消息递上来，秦济那边似乎也是一样，这个小男孩自华阳离开后就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几个月来秦一笑就没见过他笑过。
说起来这几个月里秦济的生活就像一部逆袭小说中的标准开局，亲姐远嫁戎狄，生母被废自缢，外公被革为民，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若不是华阳出嫁时托太子照料，只怕他已经是宫里头任人欺凌的皇子，然后在仇恨中逆袭成长。
华阳出嫁的第二个月，郭贤妃因为处置了一个偷奸耍滑的宫人就被皇帝以不贤的名义废去了妃位贬为才人，是二十七妇中最低等的分位。郭贤妃就和她的父亲郭廷尉性子相同，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因此在宫中得罪不少，被贬为才人后不久就‘自缢’了。
同时在朝堂上，太常李玮设局以至郭廷尉误判冤案，又在朝堂联合多位因郭廷尉油盐不进而丢了脸面的大臣联名上奏皇帝，皇帝又因魏贵妃的枕头风革了郭廷尉的廷尉之职，本来李玮他们还想要他死，但在太子力保下保住了郭廷尉一家性命。
秦一笑还从萧公公那知道了些黑暗消息，太常针对郭廷尉是因为郭廷尉不讲情面杀了他儿子，魏贵妃是为了替她儿子六皇子铺好前路。至此，十皇子秦济再无母族帮衬，对魏贵妃膝下皇子六皇子再无威胁，其余皇子不是母族势微，就是不足为惧，如今就只剩太子一个绊脚石。
诚然，魏贵妃和太常很想把太子拉下马，但太子却不是十皇子那么好对付。在前朝，文有老丞相带头支持他，武有骠骑将军一脉鼎力支持，后宫虽被魏贵妃一手把持，可皇帝不管事，她的手也升不到东宫，只能暂时收起獠牙等待撕咬的机会，同样，太子很想把魏贵妃和太常拉下马，但也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哐啷！”兵器随着支架摔倒在地，声响倏然拉回了秦一笑飘远的思绪。
秦一笑瞥了眼，又是秦济弄出的声音，这一个月来，像这样的发泄声时不时会出现。
此刻秦济阴沉着脸破坏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几个月来他的力量是增长了不少，可惜人还是太小，重点的东西动不了，只能欺负下能下手的，演武场上别的东西没有，靶子武器什么的不少，‘咣当咣当’的声音吵得秦一笑耳朵一阵发鸣，被迫拉回的注意力旋即又转到了腿上，时间越久越觉得马步扎不下去，看向秦济的眼里不由多了一份恼怒。
该死的熊孩子，欠揍哦！
又过了一会儿，秦济还在找东西发泄，连立在墙角与世无争的老树都没逃过他的迁怒，秦一笑终于忍不住了。
“有那个闲工夫拿这些毫无关联的东西发泄，不如专心练武，早日接回你阿姐，为你母妃报仇。”
“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不懂！”秦济像是找到了发泄对象，冲着秦一笑大声吼着，“每天重复着没用的招式，何年何月我才能去戎狄救回阿姐，何年何月才能为母妃报仇雪恨！”
“你说我们练都是没用的招式？”秦一笑眉头一挑。熊孩子果然得打一顿才安分！
“当然！扎马步这么简单的事谁不会！还有那出拳收拳，我三岁就会了，根本不用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我要学的是更强的武功，更厉害的兵法，不是这些没用的东西！”说到最后，秦济几乎是用吼的，许是之前压抑的太久，他的嗓子哑的厉害。
所以啊，熊孩子就该好好教训一下才知道什么叫好高骛远不可取！
“你说你已经会了，不需要了是吧。”秦一笑默叹了声气，唇角微微扬起，似有几分冷意，“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会到怎样地步！”
说罢，秦一笑倏然冲了过去，转眼就到了秦济面前，挥出的拳头带起一丝劲风。看着在面前放大的拳头，秦济下意识抬手挡在脸前，交触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力量在秦一笑面前软弱的像一朵棉花，风声从耳边刮过，不是刀却甚似刀，狠狠挂在他脸上，刮在被悲痛压抑的骄傲上。
秦济只来得及挡下一击，下一刻秦一笑的左脚踢在了他膝盖后方，右脚直直跪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这还没完，自己抵挡来袭的一只手毫无反抗之力被扭到身后，秦一笑的右手就掐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已经不需要了？”秦一笑松开钳制，面无表情拍拍手，“我只比你早学了一个月，你在我面前连反击都做不到，还妄想学更厉害的武功从戎狄那接回你阿姐，为你母妃报仇？别痴心妄想了！基础不扎实，在高强的武功也是镜花水月，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是厉害点的花拳绣腿而已。”
看着仍是不服气的秦济，秦一笑眼角忍不住跳了跳，熊孩子这玩意是真的难伺候，真想再来一拳让他认清现实，不过，一味的打他只会激起熊孩子的叛逆心，大棒赏完了，是时候给颗枣缓缓情绪。
嘴强王者模式开启！
“我知道你恨痛苦，但是这世上比你更痛苦的人有的是，至少你拥有过他们没有过的亲情。他们会离开你是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你若有能力，你就不会在这，因为你没有能力所以只能看着他们欺负你母妃带走你阿姐；因为没有能力所以你才要学会忍，忍到你有能力对付他们的那刻，如果你连什么叫忍都不知道，就别妄想接回你阿姐，为你娘报仇。”
觑了眼跪在地上垂着头神色不明的秦济，秦一笑知道他听进去了，不然绝不可能安安静静，是时候再加把劲了。
“没有能力的痛苦我知道你很清楚，可你能明白明明有能力救下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又是怎样的感觉？”
这句话其实秦一笑一点也不想说，但是安慰一个人总要拿一件比他经历的事更悲伤的事做对比，才有可能让对方走出阴霾，而这件事秦一笑自己正好有亲身素材。
“为什么不救？”秦济抬起头，含着泪光的眼中满是疑惑。
“不是什么事都是有能力就可以救，有些时候不允许你救。”见秦济还是一副渺茫的样子，秦一笑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如果你是一军之将，正在一个地方设伏敌军，你派去引诱的人来不及逃开，马上就要死在敌军刀下，而这些人又是你最亲密的好友，你是为了顾全大局全歼敌军而放弃引诱的人，还是为了引诱的人暴露全军所在，让计划失败以至于死伤更多，甚至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歼灭敌人也不知道的选择？”
“我……一定要这样吗……”秦济张张嘴，很是纠结，虽然帝王家的小孩都成熟的早，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什么人都是从小心狠手辣识大局。当然，秦一笑这个假小孩除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失去一样东西作为代价，世间没有完美的事。”亲一下站起身，拍拍秦济的脑袋，“好了，发泄完了就继续扎着，别妄想着一蹴而就，今天习武，明天大成，后天就上阵杀敌，天真！”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能力？”秦济迫不及待从地上站起，希冀地望着秦一笑。
秦一笑犹豫了下，实话实说，“这个我也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毕竟除了你自身能力，还要看外界因素。”
果不其然，在听到前半句话时，秦济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在听到后半句时，那双眼像是通了电的灯噌的就亮了，“什么外界因素？”
“你就这么想知道？”
“恩！”秦济忙不迭点头。
秦一笑抿抿嘴，环视了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便靠近秦济低声道：“你想接回你阿姐，就必须和戎狄打一战，戎狄是游牧民族，天生的骑兵，我们若是想与他们一战，就必须有大量骑兵，可是自武烈帝后，河西的几个马场都落败了，在我们皇爷爷那代更是入不熬出，某个人也是不管是的，河西马场只能勉强供给北疆军队替换无力作战的老马，你拿什么和他们打。”
秦济急了，“那……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接回阿姐！”
秦一笑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太子哥哥能上位的话，十年左右我们或许能与戎狄一战。”
“太子皇兄？”秦济不解的喃了声，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等太子上位才可做到。
“除了太子哥哥，你还能想到谁来做？是等十年后你长大了，有能力和魏贵妃还有她儿子争皇位，然后在争夺中获得胜利，再大刀阔斧肃清朝野？还是你想等某个人除掉太子哥哥，在等某个人死了，顺利坐上皇位？”
“不可以！”秦一笑刚说完，就被秦济一声大喝吓了一跳，看了眼怒不可遏的小鬼头，秦一笑决定勉强原谅他吓自己的莽撞行为。
“谁都可以是皇帝，唯独他不行！”秦济还是有点脑子的，没有大声吼出这话，他沉着脸，死死攥着拳像是在思考什么。
秦一笑也不打扰他，默不作声继续扎着马步，这一打岔，享受了会的两腿又开始颤颤巍巍叫嚣想罢工，哪怕灵魂是个老油条也带不起身体是个菜鸟的事实。
良久，秦济走了过来，换了口气凝声道：“母妃被逼着走之前曾告诉过我她在宫中留有心腹，我可以把他们交给太子皇兄，助太子皇兄一臂之力。”
小鬼头语气说得严肃，好像是在做一压生死赌注，秦一笑却没心没肺，有气无力回了句，“哦……”
“你……你怎么就这反应！”秦济气得跳脚。
“不然你想要我什么反应？”秦一笑懒懒瞥了眼他，“这事你应该和太子哥哥说，和我说有什么用。”
“可是……”秦济犹豫着低下头，他有勇气和秦一笑提起，不代表有勇气在秦瀚面前说这话，他对秦瀚终究还是有点隔阂。
“你该学会自己面对一些事，不能总是由别人帮你去做。”秦一笑的声音兀然在秦济耳边响起。
秦济倏然抬头，看到的还是低下头前看到的画面，秦一笑稳稳扎在地上，脑袋却有气无力歪在一边，看上去像是在偷奸耍滑，可秦济知道，耍滑的只是颗脑袋而已。
秦济咬着唇，默默扎在秦一笑身边，“为什么能懂那么多。”
过了好一会儿，秦一笑懒懒的声音从边上飘了过来：“因为我比你大啊……”
“可是你才比我大两个月而已。”秦济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大一天也比你多吃一天饭，更比你早懂一天。”
“是这样吗……”秦济更愿意相信这是秦一笑寄人篱下悟出的道理。
“谢谢你……皇兄。”
皇兄……兄……胸……
秦一笑突然感觉到胸口左右一阵刺痛，虽然她现在正的是个‘男孩’，但是……胸……好痛……在哭……不，这一定是生长痛，没错，就是生长痛！
秦一笑表面笑嘻嘻，内心在哭泣，秦济一心想着赶快接回阿姐为母妃报仇，谁也没注意演武场拐角处的一个小小人影，她看过来的眼里满是惊愕，目光渐渐落在了秦一笑身上，是那样的复杂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