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活着

  在某些艰难的环境里,人需要无数的幸运才能活命,死亡的阴影却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最近,这道阴影光顾肖亦璇的次数有些频繁,撇开她无辜受累的体质,每次都能从阴影里爬出来,不能不说也是幸运满点的一种象征。

  例如今晚。

  当她从越来越难以抵御的呼吸急促与心率加快的状态下苏醒,睁开眼的时候,身体便落到别人的背上。

  触.感柔.软,原本应该膈应到她的枪袋被固定到侧方 ,宽大的袋面甚至有一部分盖住了肖亦璇瘦削的身躯。

  睁开眼,四周是完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幕,耳边是急促的喘息声,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身前的人发出的。

  虽然只是喘息声,但莫名的熟悉感让肖亦璇在身体极度不适下,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失措。

  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想起心理医生对自己的八项嘱托,十二项安全注意。

  老娘真是无敌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痛啊……

  头痛,胸闷,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跟老天爷借一口气一样困难。

  她刚无力地动了动,就听到背她的人低声说了句,

  “别怕,是我。”

  “我带你出去。”

  声音还挺稳。

  如果没有那一缕几不可查的气音的话。

  肖亦璇原本伏在杨秀身上,全身放松,听到声音,忍痛咬牙从她肩膀上抬了抬头。伸手往前摸了摸杨秀的头,理所应当地完全没碰到人脸,只碰到手感谈不上好的镜片与头套。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很努力地发出声音,为了说出这几个字,干呕了好几声,太阳穴疼得直哆嗦。

  “我没事,你别动。”

  回应仍然简洁明了。

  老娘眼睛瞎了,可耳朵没聋,肖亦璇不服气地想着。

  如果我没聋,也没幻听……你为什么会哭?

  这个正背着她快速奔跑的女人,在哭。

  为什么啊。

  我在徐总私人医院的华丽大床上躺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又被整到这儿了,心理疗程还没走完一轮呢,居然瞎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痛得想死。都这么惨了,我都没哭呢。

  你为什么会哭啊。

  她醒来的时候,杨秀刚把肖亦璇背上身,她睁开眼的时候,杨秀开始往外狂奔。在肖亦璇从死路回返的那一刹那,仿佛是公平之神甩出了自己的天平,另一个人代替肖亦璇站在了该有的位置上。

  那一瞬,镜面消失了,那一瞬,镜子外面那张冷清的面孔走到杨秀面前,两人在破碎成星光的镜面上交错,越来越淡的身影没有停留地与杨秀擦肩而过,用自己的回归将原主挤出了镜子,而自己,随着破碎的镜子一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她所有的力量都在外面用尽了,一分都没剩下,在交错的那一瞬,没有转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潇洒得仿佛毫无留恋。

  没有合适的告别,她就这么消失了。

  就如当初被唤醒时也没有人给她机会发表过苏醒感言,数年安静在镜子里,与原主偶尔交谈。这一月,频频被药物召出,药兴则现,药去则消,并无其他。

  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隐藏原主的伤痛?平复原主的创伤?乃至一柄合格的武器?

  直到那一秒离去,也半分不由自主。

  她短暂又无能为力的生命啊。

  生如夏花。

  杨秀甚至来不及问她,这场舞,她是否跳得尽兴,是否如她所愿,不负登台一场。

  恐怕,也是没有的。

  她如夏花的短暂生命里,唯一一次许愿,希望把原主好生地带回徐臻身边,然而最终也没能达成。

  最终,也仅仅是用自己的命,换回了肖亦璇。

  随着杨秀的奔跑,肖亦璇可见地感觉到肉体的负担减轻了,她看不见东西,却能莫名地联系到身前人的痛苦,那股痛苦太过真切,仿佛能通过对方的脊背直接传递到心底。

  杨秀狂奔的速度突兀停止,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了铁桥,铁桥顶上的黑匣子已经被拆开了,一块崭新的防弹玻璃已经竖立在铁桥正中,适才杨秀打烂了桥上所有连接结构,因此此时的防弹玻璃极其粗暴地用电焊镶嵌在桥上。

  也不知是否是做事的人时间匆忙,或是体力不足,电焊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在极大的气压压差下,没焊紧的位置已经出现了扭曲变形。

  也因为这些缝隙,来自另一栋楼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里钻,这栋楼的抽压工作到不了极值,才使得肖亦璇现在还有力气说两句话,没有出现更危险的血管梗塞的情况。

  杨秀往后退了数米,让开过道躲在墙边,伸手开.枪,第一枪就直接卡壳。

  极端环境下,手.枪也几成废铁,子弹底座的底火没有顺利点燃。

  枪卡壳的那一秒,莫名的危机感袭来,肖亦璇趴在杨秀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杨秀平静了一下呼吸,将肖亦璇放下地,动手拆卸手里的枪.支,把枪膛里的子弹拆除,再卸下弹匣里的子弹,用匕首撬开子弹底座,将几颗子弹的引火物塞进一颗子弹里。

  气压过低的地方,燃火的方式不外乎两条,增加燃料,减少气流。

  她快速地动作着,手指在黑暗里敏捷地跳跃,不多时重新搭配了满弹匣的弹药,再拆出□□里的弹簧,拦刀切掉一半。

  这些过程快捷如闪电,肖亦璇只听到耳边的声音几乎连成直线,再之后她被杨秀重新背上身,站到安全的位置,开.枪的火星撕开了黑夜,在这片极端的环境里,火苗甚至冲出十余厘米的高度,照亮一小片世界。

  砰。

  砰。

  砰。

  砰。

  低压里的连绵闷响震得肖亦璇耳膜发疼,更别提杨秀在开枪的同时,身体总在不断地移动着,带着她逡巡在墙壁间的缝隙里。

  直到最后一枪的火星发出,迎面陡然而来高楼大厦坍塌一般的巨响,沉重的防弹玻璃被气压挤成了高压炮.弹,扑面而来。

  连眨眼都嫌命长,就在最后一声枪响的那一瞬,与杨秀一起紧贴在墙壁上的肖亦璇只觉一道死神镰刀从身前擦过。

  就当她以为这就是死神离得最近的一次时。

  更近的死神在她眼前裂开了嘴角。

  她似乎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枪响,又似乎只是错觉。

  就在防弹玻璃的冲击下杨秀终于停顿的那一刻,有重击感从杨秀的身上传递到她的身上,撞得她胸腹猛地一疼,喘不上气来。

  迎面而来的空气是那么甘甜而美好,可死神的阴.笑声也同样清晰明了。

  身前的人毫无停顿地带着她往前奔去。

  肖亦璇惊慌失措地伸手往前摸索,“你受伤了,伤哪儿了?谁开的枪?”

  杨秀回答不了她。

  随着她的奔跑,更多的枪声响起,帮杨秀回答了肖亦璇的问题。

  那些被徐家大爷绊住的人,回来了。

  躲在密室里的徐臧等了五六分钟也没等到杨秀的死讯,他约摸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那些被徐家大爷拖住的人,如今还活着的、能动的,都被他召回守在对面连接桥对面。

  杨秀这边防弹玻璃打开的那一瞬,也是他们看到杨秀的那一瞬。

  最优秀的枪手抢到了最快的时间点,也是惟一一个命中杨秀的人,之后肖亦璇在急剧的旋转跳跃里想呕都没处呕,又因为短时间的醉氧陷入半昏迷,她甚至不知道枪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当她突然摔到地上,昏昏欲睡的醉氧反应被摔得稀巴烂,肖亦璇打了个机灵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和繁星。

  她眨了眨眼睛。

  咦,自己没瞎啊。

  这就出来了?

  与适才的各种枪鸣弹射的热闹比起来,举头望明月是不是过于诗意了点?

  肖亦璇仍然残留醉氧的脑袋在回头寻找杨秀的时候醒了。

  毫无疑虑的,身后这个原本全身上下都裹得严实的人是杨秀。

  她靠在厂房的大门上,手.枪落在地上,只有忠心耿耿的枪.袋还跟着她。

  她已经没有在喘息了,望着肖亦璇适才看过的圆月,平静地仿佛没有生机。

  明明应该是裹得严实才对,为什么她身下却有一片月光都能照见的深色血渍。

  如果今晚是一场荒谬的噩梦,这梦什么时候醒。

  肖亦璇踉跄地向前一步跪在杨秀身旁,想要碰杨秀却不敢。这个在最近每一次遇见都强大得仿佛能上天入地的年轻女子,此时终于柔弱了起来。

  肖亦璇吓坏了,她颤抖着扶住杨秀的胳膊,“你怎么样了。”

  发出来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自己能听到的恐慌。

  杨秀收回目光,勉力抬起手,摘掉眼镜和头套,露出苍白若纸的脸,对肖亦璇笑了笑,轻声说:“别怕。”

  这个笑容是肖亦璇熟悉的,就像在时代无数次被自己教训过后那般,带了点腼腆和不好意思的味道。

  这双眼睛也是肖亦璇熟悉的,这双总是平静注视她人的眼睛,眼底里总是带着让人想要探究却摸索不出根由的秘密感,同样也是肖亦璇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在博茨瓦纳的谈判桌,中止了谈判,平复了她的紊乱的是这双眼睛。

  在时代上上下下为她俩开赌局时,旁观一切,又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描述一切的,是这双眼睛。

  与徐臻一起去唐门看杨秀穿裙子的笑话时,隔着衣架站在哑巴身旁安静地看着她们的,是这双眼睛。

  她从墨尔本飞回国,在时代楼下见到的,下来接她的,仍然是这双眼睛。

  不是才刚认识半年么,原来……已经见过那么多次了啊……

  为什么,曾经那么明亮又好看的眼睛,那么特别又熟悉的人,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让人望之哀伤欲绝。

  有手指伸到自己脸上来,帮肖亦璇擦掉满脸的眼泪,杨秀气若游丝的声音轻声响在肖亦璇耳边。

  “亦璇姐,对不起。”

  帮她抹泪的手轻飘飘地仿若无物,肖亦璇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羽毛一样的触动拎得疼痛起来,她狠狠擦掉脸上的泪。“你教我该怎么做,止血?报警?还是去医院!”

  “你欠我的,一句对不起还不完!想当英雄你就给我一直当下去!别想撂挑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触感一章都写完了,遂缘还锁着,说点啥好……

  最近触感写一章花的时间基本都比以前翻番了

第227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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