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似海(上)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寒冬过后,草木繁茂,天气转暖,江湖也如同解冻的湖水,渐渐热闹起来。

  如今江湖里最出名的恩怨,是红袖宫小少主萧羽凤蛊杀剑圣,剑圣前亲传徒儿,鬼夜门门主沈时墨怒发冲冠,在青龙雪山剑圣坟冢前血书战帖,约战萧羽凤。

  弑师之仇,不共戴天。

  太岁,青龙雪山。

  江南遍染桃红柳绿,暖风宜人,青龙雪山却常年积雪,冰封万里,银装素裹。

  熹微晨光在冰面映出金色,雪山之中,一青衣男子长身而立,墨发高束,面容疲惫沧桑。

  男子眉眼俊逸非凡,神色麻木,下巴长出一茬浅浅青须,使其苍老不少。他淡淡凝视眼前简陋朴素之墓碑,碑上无字,墓主极为低调,连自己名字也不愿留于后世。

  “门主,此地阴寒,您已经站了两个时辰,还望保重贵体。”夏晴低声关切。

  沈时墨如未耳闻,依旧静立,不语。

  剑圣是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师父,也是他唯一的师父。他虽被剑圣逐出师门,可内心依旧将剑圣当做师父——亦师亦父。

  沈时墨自幼天资聪颖,身在鬼夜门这种无情嗜血的门派,从小图谋门主之位。鬼夜门的门主是要靠弑父弑兄传承的,亲情淡薄,他从未体会过父兄情深,故能狠下杀手。

  他心中的父亲,是剑圣。

  他爱剑圣,并不为剑圣的巅峰剑术,也不为剑圣德高望重,贵重人品。

  剑圣是顶温柔的人,他会买糖葫芦和梨膏糖给幼时的沈时墨,也会在夜里替徒儿掖上棉被;他毫无保留将剑术传授给沈时墨,不求回报,不求感恩,不求利益。

  师徒二人相伴,岁月宁静美好。

  沈时墨暗暗握紧拳头,眼眶生涩,他死死盯着剑圣的墓碑。

  师父真的很单纯,一点也不像行走江湖几十年的人;师父待他如亲子,传道授业,希望他有朝一日仗剑为义,他的师父不知他是鬼夜门故意安插过来的少主,他的师父不知他下山做的龌龊事,他师父嗅不到他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也看不到他逐渐阴狠的眼神。

  剑圣为人敦厚,又事事照拂他,他便恃宠而骄,忘了师父所有的教诲,野心勃勃坐上鬼夜门门主之位;他谋划着苦肉计,想着师父总能原谅他,他要给师父养老送终。

  结果呢?

  剑圣毅然决然将他逐出师门,永世不见。

  他是剑圣唯一的亲传徒儿,剑圣赶走了他,宁愿独自一人徘徊在青龙雪山,孤独寂寥的被人害死。

  当他第一眼见到剑圣尸棺,他敬爱的师父躺在破旧的柏木棺材里,面色惨白,浑身恶臭,黑色蛊虫密密麻麻爬满双腿,他只觉热血冲顶,理智崩溃,既而大哀无言,痛彻心扉。

  夏晴细细与他说了事情始末,这千蛹蛊的伴生尸虫,是洗刷不掉的铁证。

  萧——羽——凤。

  沈时墨游戏人间数十载,此时才明白天道无情。

  他继续盯着墓碑,眸光死气沉沉且执着万分。

  夏晴见此情状,十分担忧,他再温声劝道:“门主,您既对萧羽凤那恶贼下了战帖,自当保重身体。”他一顿,嗓音温柔,“萧羽凤常年以邪法练功,如今又得了解药,不知功力深浅,我们需从长计议,周密计划,好在剑圣老先生墓前杀了那恶贼!”

  沈时墨淡淡扫一眼夏晴,冷淡开口:“不必。”

  说罢,他继续凝视剑圣墓碑,不再回应。

  夏晴顿时惊恐起来。

  沈时墨得剑圣亲传,武功高强;可萧羽凤以邪法修习,内力逾百岁高人。沈时墨即便拼劲全力与萧羽凤死战,也是负多胜少。

  夏晴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沈时墨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当初牵扯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门主看清萧羽凤的真面目,让门主不再被萧羽凤迷惑,这样门主才能看到他的真心,他的好。

  可若是他会永远失去沈时墨——不,他不敢想他会失去沈时墨!

  他要动用一切资源,想尽一切办法,他要在战帖之前杀死萧羽凤,或者削弱萧羽凤。

  夏晴低垂眼眸,羽睫微垂,遮盖住眼底冷酷阴狠的光芒。

  青龙雪山白茫茫一片素地,与天相接,冰原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无声的寂寥与悠长亘古的岁月融合,沧海桑田不过斗转星斜,冰原下覆盖数不清的孤独灵魂,渺如尘埃,渺若烟云,留下无痕与空白。

  周山,红袖宫,醉樱阁。

  ☆、师恩似海(下)

  周山,红袖宫,醉樱阁。

  暮春三月,陌上红樱开,放眼望去,醉樱阁云雾朦胧,朝霞泛滥,细看之下,是密密麻麻挤满枝头的粉樱,斗艳争妍着春意,好不热闹。

  枝干错杂的樱花间,隐约可见雅致和风八角小亭,亭子四面皆是横枝斜溢的花枝,层层叠叠,充满春之气息。

  石桌上架青铜小炉,松枝被炭火烤出清香,小壶里泉水上下翻涌。

  善若水执壶倾洒,点水桃花盏中碧叶翻滚,白浪吐珠,他端坐桌前,优雅端庄,不疾不徐温杯洗茶,水过了两道,茶香渐渐浓郁,他拿一盏成窑泥金小盖盅奉茶。

  “中原的樱花,小巧雅致,却无北疆樱花之艳。”萧羽凤颇有兴致赏花。

  “主人可是惦念故土?”善若水道,“属下曾远行至山阴边界,再往东便是北疆,边界之处,便见诸多奇花异草,想必北疆与中原截然不同了,若有机会,属下想去一游。”

  “的确大不同。”萧羽凤低头饮茶一口,唇齿留香,泰和之气萦胸,“中土文明开化,有诸多规矩礼仪,北疆相较之下更为野蛮,崇尚强权。”

  善若水想起主人自幼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大概亦是北疆与中土之差异。

  年少以邪法练功,害人无数,沉迷蛊术,搅乱武林,肆意妄为,不顾周围眼光与非议,若是生在中土武林世家,早被活活打死或者逐出家门了。

  北疆是野蛮还是宽容,以待亲身观之了。

  “沈时墨最近如何?”萧羽凤放下杯盏,突然问道。

  善若水敛神垂首:“据传他一直在玉龙雪山为剑圣守灵,等待主人应战。”他一顿,接着道,“主人可要属下传话?沈时墨不该怀疑主人,怕是受人蛊惑,主人可要自证清白?”

  萧羽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证什么清白。若我不是凶手,沈时墨杀了我也无法报仇,真凶逍遥法外,便是他自己是个蠢货。”

  “主人英明。”善若水微微蹙眉,“此事蹊跷,剑圣为何会中主人的千蛹蛊?剑圣修为高深,即便主人真融蛊于剑,要对剑圣下手也是难事。”

  “这亦是我费解之事。”萧羽凤若有所思,“你上次去青龙雪山,剑圣坟冢为空坟,整个青龙雪山的村落被人屠村……剑圣中蛊而亡,村民何辜?”

  善若水沉吟:“莫非这些村民知道什么……才被人残忍屠戮?若是一人知道凶手阴谋,杀一人即可,为何屠村?可见凶手心狠手辣至极,倒是很符合夏晴的性子。”

  萧羽凤思忖片刻,举杯饮茶,淡淡一笑:“罢了,我倒是有三年未去青龙雪山了,也该去祭拜祭拜剑圣。”

  他自从拜服于剑圣之下,未曾再踏入青龙雪山一步。

  他与剑圣是剑道的知己好友,神交已久,他知剑圣夙愿,顾不再打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萧羽凤眼中掠过一丝冷意,覆了茶盏。

  善若水想,在剑圣面前拿沈时墨的血祭祀,到底是敬,还是不敬。

  “沈时墨下的战书为死战,不死不休,夏晴为人阴险狡诈,怕是从中作梗使诈,主人不得不防。”善若水道,“属下请求带影卫暗中随行。”

  “这么多俗人,扰了剑圣清净。”萧羽凤不容置疑道,“我一人前往。”

  “主人!”善若水心中一紧,面露急色。

  “他们有什么招数和布局,就冲我来吧。”萧羽凤眼中流露出少年特有的狂傲不羁与恃才傲物,跃跃欲试,“我炼化龙蛊,恢复内力后,正愁无人试剑呢。”

  善若水低头应是。

  在主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无奈抽了抽嘴角:主人之前找祖龙试剑,最后被祖龙打断四根肋骨轮椅上瘫痪半月的事他已经忘了吗?

  少年,真轻狂啊。

  “你在吐槽我?”头上传来萧羽凤清澈而慵懒的动听嗓音。

  主人……您成精了麽?

  善若水内心一滞,他抬头温柔望主人一眼,垂眸,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一本正经:“属下不敢,属下相信主人,会在青龙雪山山脚之下,等主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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