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凌孤月睡意朦胧之际,忽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踏瓦之声。

  他心头警觉,按捺住了想要起身查看的想法,躺在床上屏息凝神,侧耳细听起来。

  只消片刻,便确定来人不是柳非墨。

  那是一前一后两道脚步,步履十分轻盈,却并非刻意压下脚步声,想来是自身内力超群。

  两人自房脊上轻轻跳过,停在了某一处,似是在打量这家客栈。

  一人道:“师兄,都是我不好,只顾自己贪玩,害得我们现在才到,连武林大会的擂台长什么样都没瞧见!”

  这是个少女的声音,语调绵软,略有撒娇之意。

  接着,又一道声音响起,却是个温润的少年,“师父只说让我们下山长长见识,不一定非要去看武林大会,师妹宽心。”

  “也是,”少女语气轻快起来,“这些天来我们教训过蛮横的刀客,也戏弄过拦道劫财的山贼,连灾民也救济了不少,应该算是完成师父的任务了吧!”

  少年道:“两月之期将至,武林大会也已结束,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师兄,可我还没玩够呢!”

  “玉儿,别任性了,小师弟肯定都想你了。”

  “那好吧……”

  少年往房檐边缘走了一步,“时候不早了,看来今夜我们只能在这家废弃的客栈落脚了。”

  “我们不是已经到平南了吗?干嘛要在这里过夜?”少女咕囔道,“这里荒村野店的,那么冷清,说不定夜里还有女鬼狐狸精出没……”

  “现在离城中还有一段路,山路难行,晚上又冷,还是先凑合一晚吧。”

  “可是师兄……你看这房顶!不是破了就是漏了……”

  少年打断她,轻叹了口气,“你呀--”

  “好吧好吧,待我下去看看哪间屋子能住人……”只听一阵衣袂翩飞之声,少女从房顶上跃了下来。

  凌孤月起先只觉得这两道声音熟悉,却不知他们是何人,直到听见少女说教训什么刀客的他方想起来。

  这两人便是小仇心心念念的那对弄月山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少女却能在数招之内击败江湖经验颇足的牙刀。

  凌孤月心道:也许他们可以帮到自己……

  正欲起身,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从满地的狼藉中走了进来。

  姚玉用手扇了扇呛人的烟尘,大声道:“师兄,我看了看,也就这间屋子的房顶是完……”说着不经意地朝屋中瞄了一眼,只见黑漆漆的床上半躺着一个红衣美人,在月色中如同鬼魅,吓得差点咬到舌头,瞪圆了眼喊道,“师兄!我就说有狐狸精!”

  凌孤月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只看到一堵实实在在的墙壁,这才意识过来她口中的‘狐狸精’指的就是自己……

  凌孤月无奈地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是个人。”

  姚玉听他嗓音柔和澄澈,眨了眨眼,大起胆子朝屋中走去,昂着头看他,“你不是狐狸精?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忙改口道,“这荒郊野外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凌孤月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中了别人的暗算,那人把我关在这里,也不知给我下了什么毒,现在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

  正好此时少年也走了进来,皱眉道:“玉儿,这就是你说的……”

  凌孤月看着他,“想必这位就是轻章小兄弟?”

  “你认识我们?”

  “不知两位可还记得小仇?”

  “小仇?”少女想了想,突然抚掌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船上……你就是小仇的师兄对不对?”

  凌孤月淡淡一笑,拱手道:“屏川凌孤月。”

  “原来你就是凌孤月,”姚玉来回地打量着他,以手托腮,笑道,“果然和师父形容的分毫不差……”

  “玉儿,”轻章虽然年纪也不大,心性却比姚玉稍成熟一些,似是怕她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打断她道,“既然凌少侠中了毒,我们便帮他一把,也算做了件路见不平之事。”

  “好!”姚玉从怀中里摸出几枚药瓶,摆在桌上,“这些都是临走前小师弟塞给我的,看来今天能派上用场了!”

  轻章则探了探凌孤月的脉象,缓声道:“并无大碍,只是寻常的软筋散。”

  “软筋散……”姚玉在药瓶中拨弄了一会,找出一枚青色的瓷瓶,“就是这个了!”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凌孤月,“快服下,半个时辰后就能解开了。”

  凌孤月看着那两粒黄豆般大小的解药,毫不迟疑地接了过去,仰头吞下。

  “怎么样?你好些了没?”姚玉一脸关切地问道。

  药只刚刚服下,哪有那么快见效?

  可见她眼中满是单纯,凌孤月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姑娘关心,的确好多了。”

  目光朝大开的门框向外望去,只见这是一座废弃的院落,月色如银,掩藏在雪下的衰草枯叶依稀可见。而雪上除了两行窄小的脚印外,还有一道明显是成年男子的脚印,这一日来细雪未停,上面已覆上了一层薄雪。

  那道脚印属于谁?对凌孤月来说,自然不言而喻。

  想到柳非墨,他眉心微蹙,起身向两人拱了拱手,“今日多两位谢相助,本应略表谢意,但在下的师弟尚在险境之中,只能告辞先走一步。”

  姚玉急道:“可你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开呢,要不再等等吧!”

  凌孤月轻轻摇头,“我等得,只怕他等不得。”又冲两人一笑,“两位小友,后会有期。”说完便抬步走了出去。

  “师兄……他到底在哪里?”沈落浑身浴血,疲倦地靠在石壁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膝头,却仍旧不肯闭上眼。

  就在一炷香前,他还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天才剑客,可现在,他只能在跪坐在地,忍受着奇经八脉的胀痛,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柳非墨立在他身前,心情似是十分愉悦,“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师兄弟能有你们这般要好,凌孤月听到我要以他要挟你,明明知道打不过我却还是出了剑……你也是,为了他竟愿意舍弃二十年的功力,呵!”说着摇了摇头,“真叫人看不懂。”

  沈落闻言眼皮微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我没想到你竟那么能忍……”柳非墨见他从容镇定的样子,似是在无声讥笑自己的无能,突然语气变得恶劣起来,“不过你以为凌孤月还活着?”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师兄凌孤月已经死了,就在今日一早,被我一剑封喉。啧啧,说实话,那样的一个人死在这里,真是有点可惜……”

  “不可能……”沈落自毁经脉,将从小修炼起的内力功法硬生生地从体内抹除,其中滋味,用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可他始终未曾皱一下眉头。此刻听说凌孤月已死,表情忽然有了松动,喉间涌上一股猩甜,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柳非墨满意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这山洞里并没有人……其实他并非是被我藏在别处,而是早就被我杀了,尸骨就埋在山顶的土丘里。不信?你大可以用你那双手去挖挖看。”

  “不、不可能!你胡说!”幽暗的山洞中荡出阵阵回声,沈落挣扎起来,想要站起来质问他,双腿一软,又颓然倒地。

  “我并没有胡说,你师兄死的时候可是格外安静……哦对了,他穿的是红衣服,那么多的血都浸到了衣服里,地上倒是干干净净,倒省得我去清理。”

  沈落恨恨地咬着牙,眼角通红,一缕鲜血自他嘴角溢出。

  柳非墨享受似的看着这一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只困兽?天下第一如何?不世之才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任我拿捏?所以什么武功、剑法,通通都是放屁!只有掌握了一个人的弱点,才可以最快速地达到目的……而你--”他阴恻恻地一笑,“沈落,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就是你的师兄……”

  “你真的、该死……”沈落瞪着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虚无,灵台无路,百会皆空,除了那人,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柳非墨仰头大笑,“从今往后,天下第一便是我!”

  “是么……”沈落垂下头,神情莫测,眼中闪过决绝的杀意。

  凌孤月披星戴月,在泥泞的山间走了一夜。好在他离开客栈后不久便恢复了内力,他将轻功发挥到平生之极致,终于在天亮前回到了平南城中。

  刚进城便遇到了急匆匆往外走的青竹,见到他猛然一喜,“凌师叔!”

  凌孤月一把拉住他,也顾不上寒暄,问道:“师弟呢?”

  青竹摇摇头,“掌门失踪了……”

  “什么?”凌孤月心中一沉,“林公子和少阁主在何处?”

  “林公子重伤未愈,在飞云馆中休养,范姑娘担心师叔和掌门,正在和大家一起找人。”

  凌孤月皱眉,“他们昨日没去佛心门?”

  “去了,”青竹焦急得嘴唇泛白,应是一宿未眠,“昨晚范姑娘一回来就说师叔被柳非墨带走了,叫我们去佛心门找掌门,可等我们赶到那里……”

  “怎么?”凌孤月心中有些忐忑,果不其然--只听青竹一五一十道,“到了那里,山脚下只有师叔和掌门的两把剑,人却不见了,我们去问佛心门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掌门去了哪里……”

  凌孤月听到寒光剑遗落在地,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对沈落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剑客,若是剑脱了手,他便不配做剑客,只能是个懦夫……”

  他只对自己丢过剑……

  越是此时,凌孤月越是冷静,回过神立即对青竹道:“快去叫小仇来。”

  青竹虽不知道他要叫一个十几岁且又不通武功的少年来有何用,却仍是点了点头,飞身朝城里掠去。

  片刻之后,小仇便被提着衣领带了过来。

  “师兄!太好了你没事!”小仇红着眼便要扑过来,却被凌孤月按住了肩膀。

  “小仇,你曾说过你的鼻子十分灵敏?”

  “嗯……”小仇看着凌孤月,见他今日格外严肃认真,不觉有些陌生。

  “好,”凌孤月温柔地牵住他的手,回头看了看远处晦暗不明的山影,“你应该知道你沈大哥身上的味道,现在带我去找他。”

  “可是……”小仇还要说什么,却被凌孤月打断。

  “若是他出了事,我绝不独活。”

  小仇一愣,止住了眼泪,呆呆地应了一声。

  高大的城门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迎着风雪向城外走去,渐渐消失在了荒凉的古道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写到那里了!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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